暴雨如天河倾覆，狠狠砸在仙舟「罗浮」荒芜的外缘甲板上。冷硬的地面倒映着上方天穹翻滚的厚重铅云。
一道迅疾如电的青影刺破雨幕，正是彦卿。
少年脚下冰晶凝结的长剑托着他低空飞掠，青色的袍袖被狂风吹得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人略显单薄却蓄满力量的轮廓。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发梢不断淌下，滑过紧抿的唇线，更衬得那张年轻脸庞上的锐气与焦躁。
“将军未免太过谨慎了......”
彦卿低声自语，声音被呼啸的风雨撕扯得几不可闻。
临行前，景元那带着惯常慵懒笑意的脸孔又浮现在眼前。
将军大人斜倚在将军府的凭几上，手里捻着一枚白玉棋子，语气轻缓却隐有深意：“小彦卿，此行恐有变数。你虽剑术精进，却也不可一味逞强。”他指尖棋子轻敲棋盘，发出清脆一响，“若见建木残枝异动、泛起诡光，或遇远超预估之敌……切记，事不可为，保全自身为要。”
景元略顿一顿，抬眼看来，金眸中难得不见懒散，反而凝如深潭：“我已在你随身的玉兆中，留有一道‘神策符箓’。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关头，或可护你一线周全。”
当时彦卿只觉将军仍是把他当作需要时时看顾的后辈，心中虽暖，却更多是不以为然。建木残骸早已枯死，纵有丰饶孽物盘踞，又能强到何处？他掌心剑茧微灼，唯有强敌才能磨砺剑锋。将军的叮嘱，如羽拂心湖，未留深痕。
前方地形骤然收窄。巨大的废弃管道如同史前巨兽的骸骨，扭曲着交错堆叠，构成一片复杂而压抑的迷宫。雨水在金属管道上汇聚成浑浊的溪流，哗哗流淌。一股若有若无的、带着腐朽草木甜腥的气息，顽固地穿透雨水的清冷，钻入鼻腔。
到了。
彦卿猛地刹住剑光，悬停在入口处。脚下冰剑无声消散，化作缕缕寒气。他右手虚握，一柄通体剔透、寒意逼人的长剑瞬间在掌心凝聚成形。冰冷的剑气无声蔓延，将他身周的雨点都凝成了细碎的冰晶，簌簌坠落。少年深吸一口饱含铁锈与**气息的空气，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剑锋，身形微动，便如一道融入阴影的青色闪电，悄无声息地滑入了管道的黑暗深处。
管道内部更是幽暗。只有高处裂开的缝隙透下几缕惨白的天光，照亮翻腾的尘埃和潮湿的锈迹。那股甜腥的草木**气息愈发浓郁，几乎凝成实质，沉甸甸地压在胸口。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重量。
他每一步都踏在无声的冰晶之上，寒气沿着金属壁悄然扩散。剑尖斜指前方，周身气机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弓弦。管道深处，死寂无声。然而，就在他踏足一处稍显开阔的金属平台时。
嗡！
两声沉闷如巨鼓擂动的嗡鸣毫无征兆地炸响！
声音并非来自前方，而是来自左右两侧上方！两道庞大的黑影撕裂了管道顶部的阴影，裹挟着腥风与腐朽的气息，如同两座倒塌的山岳，轰然砸落！
彦卿瞳孔骤然收缩。剑随心动！那柄寒冰长剑在他手中爆发出刺目的冰蓝光华，剑身嗡鸣震颤，瞬间化作六道凌厉绝伦的剑影！
六剑如虹，并非攻敌，而是闪电般回旋交织，在他头顶、身侧瞬间布下一层密不透风的寒冰剑网！
轰！轰！
两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几乎同时炸开！巨大的冲击力狠狠砸在冰晶剑网之上！刺耳的金属刮擦声和冰晶碎裂的爆鸣响成一片！彦卿脚下的金属平台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瞬间向下凹陷变形！他闷哼一声，气血翻腾，整个人被这股沛然巨力砸得向后滑出丈余，双脚在金属地面上犁出两道深痕。护体的六剑光影一阵剧烈摇曳，光芒黯淡了几分。
烟尘与弥漫的寒气稍稍散去，现出袭击者的真容。
左侧，一头形似巨猿的孽物，浑身覆盖着虬结如老藤的暗绿肌肉，肌肉纹理间隐隐有诡异的金光流淌。它双臂粗壮得骇人，末端并非手掌，而是两柄巨大、扭曲、形似青铜古剑的骨质巨刃！刃口闪烁着不祥的乌光，刚才那雷霆万钧的一击，正是这骨刃所发。
右侧，则是一头姿态诡异的玄鹿。鹿角并非寻常的枝杈，而是由无数根漆黑、干枯、仿佛饱吸了无数生灵精血的藤蔓扭曲缠绕而成。鹿角中心，一团浑浊的、如同流动琥珀的暗黄色光晕缓缓旋转，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浓烈生命气息。正是这光晕，散发出那甜腻的腐朽气味。玄鹿四蹄踏着幽绿色的火焰，无声燃烧，映照着它空洞的眼窝。
两名丰饶行者！气息之强横，远超情报所述！
巨猿行者发出低沉的咆哮，双臂骨刃再次扬起，乌光暴涨，带着撕裂一切的威势，当头劈下！那威势仿佛要将整个管道连同彦卿一起斩为齑粉！
彦卿眼中没有丝毫惧色，反而燃起更加炽烈的战意。
“来得好！”
清叱声中，他身随剑走！六道冰蓝剑影骤然收束，重新凝于右手长剑。剑尖一点寒芒乍现，竟是不退反进，身剑合一，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冰蓝流星，迎着那毁天灭地的乌光骨刃，悍然刺去！
叮------！
尖锐到足以刺穿耳膜的金铁交鸣声在管道内疯狂回荡！冰蓝剑尖精准无比地点在骨刃最薄弱的一处关节！冰屑与乌黑的血肉碎片瞬间迸射！巨猿行者庞大的身躯竟被这凝聚一点的力量冲击得向后微仰！
然而，彦卿剑势未尽，旧力已竭，新力未生。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一股阴冷粘稠的波动骤然袭来！是那头玄鹿！它鹿角中心的琥珀光晕猛然大放，一道暗黄的光束无声无息，却又快如鬼魅，直射彦卿后心！那光束所过之处，连空气都仿佛被抽干了生机，发出细微的“滋滋”哀鸣，充满了剥夺与腐朽的恶意！
彦卿的灵觉疯狂示警，背心瞬间冰凉！他强行拧身，长剑回撤格挡。冰蓝剑气仓促凝聚成盾！
噗！
暗黄光束狠狠撞在冰盾之上！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彦卿凝聚的寒冰护盾，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那暗黄光束侵蚀、消融！一股阴寒歹毒的力量顺着剑身逆冲而上，直透经脉！彦卿如遭电击，全身剧震，一口逆血再也压制不住，“哇”地喷了出来，在冰冷的空气中绽开一片凄艳的血雾！身体更是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跌退！
那玄鹿行者空洞的眼窝“看”着彦卿受创，鹿角中心的琥珀光晕再次流转，一股柔和却庞大无比的生命力量瞬间笼罩在巨猿行者被冰剑刺伤的臂膀上。只见那被冰剑撕裂、冻结的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着愈合，暗绿色的肌肉纤维疯狂生长、弥合，连被削掉的骨刃碎片都重新凝聚！不过眨眼功夫，巨猿行者已然恢复如初，甚至气息更显狂暴！
治疗！这玄鹿行者竟有如此恐怖的恢复之力！彦卿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个力大无穷、悍不畏死的狂战士，加上一个能瞬间治愈一切伤势的后援……这几乎是无解的绝境！
景元将军那看似随意却暗藏深意的话语，如同惊雷般再次在他脑海中炸响：“若事不可为，保全自身为要……”
退意刚生，却被眼前绝境碾碎。他此刻身处管道深处，退路早已被这两名强敌封死！少年剑客猛地一咬牙，眼神如同淬火的寒冰。唯有一战！
“吼！”巨猿行者彻底被激怒，双臂骨刃狂舞，卷起一片毁灭性的乌光风暴，再次扑来！玄鹿行者在后方，鹿角光晕流转，随时准备给予致命一击或提供治愈。
压力！排山倒海般的压力！彦卿将一身剑术催发到了极致，六柄飞剑光影在周身呼啸盘旋，冰屑与乌光、暗黄的光束在狭窄的空间内疯狂碰撞、湮灭！
金属管道的内壁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深刻剑痕与能量烧灼的焦黑印记。彦卿身上的青色云骑制服多处破裂，嘴角的血迹干了又湿。每一次格挡都震得他手臂发麻，每一次被那暗黄光束擦中，都感觉体内生机被强行抽走一丝。更要命的是那玄鹿的治疗术！
景元的叮嘱愈发清晰，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不是过度谨慎，而是洞悉了他未曾察觉的致命危险！少年心中的懊悔与不甘如毒藤缠绕，但更多的，是被绝境彻底点燃的剑客傲骨！
不能退！那就……
破开它！
一股前所未有的狠劲从彦卿眼底爆发。他猛地荡开巨猿行者又一次势大力沉的劈砍，借着反震之力向后急退数步，暂时拉开一点距离。六柄飞剑光影倏然收回，环绕在他身侧，发出急促而清越的嗡鸣，剑身的光芒明灭不定，仿佛呼应着主人剧烈翻腾的气血和濒临极限的精神。
就是此刻！
彦卿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散，只剩下玉石俱焚的决然。他双手在胸前猛地结出一个复杂而古老的剑印！体内所有残存的巡猎命途之力，如同百川归海，毫无保留地疯狂注入环绕周身的六柄飞剑之中！
“凝------！”
一声清啸，撕裂空气！六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冰蓝光华！凛冽的寒气如同爆炸般轰然扩散！整个管道空间的温度骤降，金属壁上瞬间凝结出厚厚的、锋利如刀的冰棱！
六剑合一！
一柄巨大无匹、仿佛由万载玄冰直接雕琢而成的冰晶巨剑，横亘在彦卿身前！散发出冻结灵魂的恐怖威压！这是彦卿压榨所有潜能，赌上性命的一击！目标，直指后方那头掌控生死的玄鹿行者！
巨剑化作一道毁天灭地的冰蓝洪流，直刺而去！
玄鹿发出尖锐嘶鸣！鹿角中心那团琥珀光晕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膨胀！凝聚成一面厚实、粘稠、仿佛由无数枯败藤蔓和凝固树脂构成的暗黄巨盾，挡在身前！
巨猿行者震天怒吼，不顾一切地挥舞双刃，试图拦截！
就在冰蓝巨剑即将与暗黄巨盾碰撞的刹那，彦卿怀中的玉兆，那枚一直安静无声的器物，骤然变得滚烫！表面一道繁复玄奥的金色符箓——神策符箓——瞬间亮起，如同被致命威胁彻底激活！
轰隆------！！！！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响！冰蓝与暗黄，极致的寒冰与腐朽的生命，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猛烈碰撞！而就在这毁灭性能量爆发的核心，另一股源自神策府、蕴含着景元预布局之力与空间奇术的金色能量，也轰然爆发！
三股堪称恐怖的能量——彦卿的倾力一剑、玄鹿的丰饶邪能、神策符箓的守护之力——以最狂暴、最不可控的方式，悍然对撞！
撞击的中心点，空间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扭曲声！紧接着，便是彻底的、毁灭性的爆发！
强光吞噬一切！能量冲击波如同亿万把锋利的剃刀，将范围内的一切物质撕碎、湮灭！厚重的金属管道壁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消融、气化！
在这片混沌的毁灭中心，一道极细微、却异常稳定的金色光晕牢牢护住了彦卿濒临崩溃的身躯，但那护佑之力并非用于抵挡爆炸，而是与另外两股力量纠缠、扭曲、最终……强行撕裂了现实与虚空的界限！
一个极不稳定的、闪烁着混沌色彩的空间裂隙骤然张开，将那抹微弱的金色与其中的少年身影一口吞噬！
下一刻，更加猛烈的爆炸才彻底席卷开来，将原本的一切都化为乌有！
……
不知过了多久。
狂暴的能量乱流终于缓缓平息。暴雨依旧滂沱，冲刷着这片刚刚经历毁灭的区域。
原本纵横交错的巨大金属管道迷宫，此刻已荡然无存，只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直径数十丈的巨大深坑。深坑边缘的金属扭曲断裂，呈现熔融后又急速冷却的狰狞状态。
坑底一片狼藉，焦黑的土壤、融化的金属残骸、被高温灼烧成琉璃状的碎片……以及一个边缘极其不规则的、仿佛被无形力量强行撕裂开的、直径数尺的空间裂痕。裂痕边缘闪烁着极不稳定的幽光，内部是令人心悸的、旋转的混沌暗色，正极其缓慢地弥合着。
两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深坑边缘。
为首之人，白发如雪，身披神策将军甲胄，外罩深色大氅。正是景元。他脸上惯常的慵懒笑意消失无踪，金色的眸子沉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唯有目光扫过深坑中心那道缓缓弥合的空间裂痕时，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锐利的光芒。他身后半步，站着太卜司之首符玄。少女粉发在风雨中微微拂动，眉心法眼紧闭，小脸上笼罩着一层前所未有的凝重寒霜。
景元缓步走下焦土，军靴踏在湿冷的焦土和金属碎片上，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声响。他俯身，修长的手指从一堆破碎的冰晶和焦黑的泥土中，拈起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截断剑。剑身通体晶莹，呈现出纯粹的寒冰质感，即使断裂，依旧散发着凛冽的寒意。剑柄处，隐约可见熟悉的云骑徽记纹路。
景元的手指轻轻抚过冰冷的断口。
符玄无声地来到他身侧，抬起双手，指诀变幻。眉心紧闭的法眼处，骤然亮起一点深邃的紫色光华。
嗡——
穷观阵星图浮现，笼罩深坑，星轨流转，试图捕捉残留的信息。
然而，当阵法的力量触及深坑中心那片空间裂痕及周围异常顽固的空间扭曲余波时——
噼啪！噼啪！
星图上数条主要的命轨星线毫无征兆地崩裂！更多星光轨迹开始扭曲、断裂！符玄身体剧颤，掌心一枚辅助推演的玉兆“咔”的一声轻响，瞬间爬满裂纹！
“噗！”符玄脸色一白，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睁开双眼，穷观阵星图哀鸣一声，彻底崩溃，化作漫天消散的紫芒。
“将军！”符玄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空间参数被彻底搅乱！残留的干扰强大得匪夷所思！穷观阵根本无法定位彦卿的命轨！仿佛……仿佛他从这片宇宙的‘记录’里，被强行抹去了一瞬！”她看着景元手中那截断剑，眼中充满挫败和忧虑，“彦卿他……”
景元缓缓直起身。他摊开手掌，那截冰冷的断剑静静躺在他掌心。另一只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温润的白玉棋子。他金色的眼眸深不见底，静静凝视着深坑中心那片已然弥合了大半、仅剩一丝幽暗缝隙的空间裂痕。
符玄未尽的话语悬在冰冷的空气中。
景元的手指缓缓收拢，捏住了那枚白玉棋子。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然后，他五指猛地一收。
“咔哒。”
一声轻微却清晰的碎裂声。那枚白玉棋子在他掌心化为细腻的粉末，从指缝间簌簌落下，混入泥泞，转瞬便被雨水冲散。
他摊开空无一物的手掌，任由雨水冲刷。金色的眼瞳里，沉静之下，掠过一丝笃定的微光。
“无妨。”景元的声音低沉响起，穿透雨幕，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人心的力量。他抬起头，目光似乎越过了满目疮痍的深坑，投向了渺远未知的虚空。
“穷观阵寻不到他的一丝痕迹……”将军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极淡、却又重若千钧的弧度，“这正说明，神策符箓已然生效。他不在死境，而在生途。”
“只是这条路，通往何方，尚不可知。”
冰冷的雨，依旧不知疲倦地冲刷着这片死寂的焦土。将军的话语落下，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符玄心中，荡开一圈无声却令人心悸的涟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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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仙舟翾翔，云骑常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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