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很痛。”
当他试图用自己那对不成熟的耳羽飞翔时,第一次摔到地上时,他逐渐地察觉到了可怖的事实。希望的幻灭,犹如被剖开的心。他意识到自己无论怎么努力,永远也无法实现那个缥缈的飞翔之梦时,一切变得不同了。
他无法继续天真、继续幻想了,必须成长起来,开始承担责任,向着自我献祭的命运进发。
工作日的手指拨弄着他颈侧垂下的两缕头发,缠绕、扭曲,然后慢慢松开。
这两缕头发并不是天环族的羽翅,只是长得像罢了,无法依凭它来振翅高飞。
脖颈这样私密的地方被人触碰的感觉很难受……不。很特别。平时习惯于包裹在层层衣服的遮掩之下,严谨守序,冰冷无温。
其实还隔了一层薄薄的手套丝绒。
无论是戒环、手套,还是其它的所有,都是为了欲盖弥彰罢了。工作日开始摆弄他的手指,转着骨节上头的金属戒指,鼻梁贴着他肩胛处的那块区域,吻在了后背之上。
星期日思考得太出神了,以至于没有表示抗拒,只是任由他移动。
他的失败不容否认。他犯了错误,违背了戒律,有了自己的思想,所以才会痛苦。他妄想拯救所有人,这就是他最大的错误。
“但是你真的错了吗?”
工作日抬起眼,指腹逐渐往下挪移,在他的腰际勾勒出肋骨的形状:“在「家族」的古老典籍中,他们定义了人类的起源。神取下自己的一根肋骨,仍在地上,便化作了「人」。然而「人」很快被驱逐出神所造的伊甸园,因为他们拥有了自我意志,不愿再听从神的旨意。”
“那么,「人」错了吗?”
镜子里映照出他的面孔,更加具有侵略性的神情,更加起伏不定的语调,更加坚定的自我认知。
调皮、轻佻,充满自信,毫无顾忌——没有被规训过的一个人格。
手指按在肋骨上的触感,仿佛身体被钝刀割开。
星期日反思着:“在匹诺康尼的故事里,我所犯的错误就是妄图成为所有人的「神」。人应当具有自我意志,而我不该为他们做出选择。”
“毕竟……美梦再好,也是要醒来的。”
工作日轻哼了一声,湿漉漉的气息喷在他肩侧:“既然美梦如此甘甜,为何一定要醒来呢?”
“酣然入梦,没有血,没有泪。”
工作日又故技重施了。揉着他的腕管,轻轻地扼住搏动的青红血脉。然后挑动着手套的薄边,就像这样弓起手指的关节,便会撑出一个漂亮的弧线,浅藏在拉伸开来的布料之下。
“醒来,才能进入下一日。”
星期日张开耳羽,柔和地拍了拍工作日的眼睛、鼻梁和唇侧,抽身避开。
工作日笑了笑,摊开手,一副意兴索然的样子。
“去见她吧。”他说。
“我去沐浴了。”星期日回答。
他不是不想见知更鸟,只是他觉得自己不能这样去见知更鸟。工作日直言不讳地点出了他一直以来的渴望,然而那些束缚着他的荆棘岂会如此轻易地燃烧殆尽。在匹诺康尼的时候,他不能以“逃犯”的身份去见她;那么在仙舟的时候,隐藏了名姓的他又该以什么身份去见她呢?
更关键的是——
除去匹诺康尼的话事人、橡木家系的家主、同谐的双生子、秩序的神选者之外。
他又剩下了什么?
他又该以怎样的身份定义自我?
——
他走进浴室,开启淋浴器,温水即刻流淌在光滑的平面上,空气被温度蒸腾得迷人眼睛。
镜子为雾滴濡湿。
他用洁净的流水扑打血气翻涌的面颊,洗去尘埃,撩开两侧的额发。
镜子里的自己变得模糊、蒙昧。
带着光的重影。
他突然感到没来由的恐惧、不安,和怀疑。工作日的存在,证明是可以说出不一样的话,做出不一样的表情,拥有不一样的情感——走上不一样的道路。
与他迄今为止截然相反的道路。
舍弃「秩序」和「同谐」,并不是很超出想象;奔向「开拓」的无畏,是可以接受的;然而余下的那些——「欢愉」、「均衡」、「神秘」、「巡猎」以及其它……
他从来没想过会选择它们。
绝无可能。
可是宇宙间没有什么是绝对的。他现在意外——亦或者说——在幕后某人的设计下,获得了一份「欢愉」的馈赠。以及,他知晓了「家族」正在策划的阴谋,而「巡猎」的代言人邀请他合作。
水碰到伤口的时候,带来了滚烫的痛感。
不。
他的错误不在于……,而在于……
不同命途的征伐永无休止。
因为他所建立的乐园必不可免面对外来的破坏和暴力,永恒的安宁是一个伪命题,它永远不可能实现。
正如撒旦变作的毒蛇潜入了乐土。
而「人」因此堕落。
星期日沉进浴池的水中,水能够难得地给他带来平静的感觉。他在水面之下睁开眼睛,看见水波荡漾,光影朦胧。
他不知道答案。
——
他回到房间里的时候,工作日坐在窗边的桌子前,手边摆着展开的打包盒:“好景色,可惜看不见星星。”
打包盒里面是金人巷火锅店的双皮奶,刚刚星期日把他的那份给了工作日,于是工作日回敬式地又打包了一份回来。星期日小时候最爱吃的是布丁蛋挞,然而很遗憾的是这里并不买得到。
“小时候,数天上的星星是件很有趣的事情,长大了,反倒会觉得小时候的自己太幼稚。人真是奇怪的生物,如此自相矛盾。”
星期日选择默然无视他的话语,伸手掀开被子关上灯。
“该睡觉了。”
漫长无边的沉默,窗外的夜景比室内还要明亮,工作日苦笑了一下,别过头去看风景。光照射在他的脸上,仿佛在为雕塑镀上一层影。
他又该如何被定义?
他握着那张白色的假面,试了试。不大不小,确实正好,非常合适。但是这张脸藏在面具的背后太可惜了。
“你。”
工作日在黑暗中问道。
“真的不可以接受我的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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