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开始，持明内部就很忙了。仙舟各处的持明都调动起来，带着祭祀的器具前往鳞渊境。他们穿着特色的祭祀服饰，低声吟诵祝祷用的术语，为这百年一遇的大典拉开序幕。
丹恒身为辅助祭司，要和龙尊大人一起在最关键的那一场典礼上登场，此前持明已经送来礼服，灰色与青色搭配形成一种庄严肃穆且带点冷意的质感。他化出自己的龙角和尖耳，内心反复排演祭祀的过程，身上的华服不能折皱，他便将双手垂直放下，孤身立在房间的中央，静静等待相关人员传唤。
终于，人来了。
丹恒走出房间，看到同样穿着祭祀礼服的白露。紫色基调的服饰奢华又含有韵味，仿佛有神秘气息在酝酿，是另一种层次的高级。约莫是头上珍珠、珊瑚、贝壳、海螺等极具波月古海特色的饰品作用，原先跟他差不多高的白露龙尊，这会儿硬比他高了大半个头。
她脸上涂了波月古海底层珍珠研磨而成的养颜细粉，两边轻点腮红，口上薄染唇脂，衬得自身容光焕发。
并且，丹恒注意到，这位龙尊的尾巴上有一块鳞片涂了闪光的珍珠粉，随着尾巴摆动一闪亮光。
是很具有创意的做法。
丹恒跟着白露一路走到鳞渊境，显龙大雩殿已经布置完成，中间空着的位置是等会儿龙尊带头祭祀要用的，而对着波月古海的地方，摆好了祭祀的供桌和供品，三柱红香飘着缕缕青烟。
“时间到了，我们开始吧。”
白露的话音刚刚落下，谨记责任的丹恒一个迈步走到前方，一摆划出伶俐的线条，而后身体原封不动演示出绘卷上的动作，口里念着古文内容：“为止若木苏生，寿瘟之祸，古海之水，奉龙尊号令，在此镇伏玄根！”
当时丹恒疑惑过，为什么他一个辅助祭司会在这里提到龙尊号令一词，这不是他的职责吧？
不过被问到的持明明确告诉他，这是为了给龙尊开道，提前知会波月古海一声，更好地传达龙尊的指令。
……有了官方说得过去的解释，他就没有再多说什么了。
丹恒话音落下，等待三秒，而后回到原先的位置。紧接着就换白露上前，她同样气势汹汹指着海水，现场所有持明跟随她的动作共同张口吟道：“为止若木苏生，寿瘟之祸，古海之水，奉龙尊号令，在此镇伏玄根！”
紧接着，海面依旧平静，但丹恒隐隐有种感觉，隐藏在海面之下的建木，被海水禁锢得更紧了一些。
这样一来，最大的环节就完成了，后续事情有其他持明负责。
能够不辜负大家的期待，丹恒还是觉得挺开心的，就算身为辅助祭司要等到祭祀大典全部结束才能离开神策府也没关系，回去可以先跟元老发信息，然后问问得空的持明，能否告诉自己一些族内常识，比如自己天生的水亲和力，还有变化水流形状的能力。
哪怕已经取得银河大学博士学位，他依旧对自己所知甚少。持明，到底是一个特殊物种，银河大学的记载里只有持明习性文俗等相关文献，完全没有更机密的内容。大概这就是自己要挖掘的地方。若是他对自己一无所知，又刚好遇到不了解持明的医生，身体情况还刚好跟持明特性相关，那他以后的生命健康安全……很值得令人怀疑。
如今也是一个机会。
也是丹恒不知道持明秘术，不然他就会注意到，在显龙大雩殿往后的较高位置，有两个身影藏在云吟术中。
天风君负手而立，他看完丹恒和白露的表现，喟叹着得出结论：“以结果而论，丹恒……和白露，各自继承了一半属于饮月君的力量，难怪……”
难怪先前只有白露的时候，加固封印的行为不起效；也难怪刚刚丹恒单独吟唱的时候，加固行为也不奏效；只有他俩共同使出力量的时候，建木的封印才真正得到加固。
因为前任龙尊的力量，同时出现在他们两个身上。也只有他俩合二为一，才能达到当初龙尊的效果。
如此行径，不知是好是坏。
“饮月之乱，从某种程度上讲也算是成功了吧……”这句话天风君说得很轻，几乎要混在海风里听闻不得。
但是对关键词敏感的景元还是注意到了他话里的内容，眼眸微微眯起：“天风君……莫不是也对此有意？”
“景元将军说笑了。”天风君知道这件事情的敏感性，尤其对方还是罗浮的将军，当初事情的相关人员。他直白地陈述道，“将龙尊的力量分散开来，这事对曜青仙舟不利，我不会这么做。”
同样对持明也很不利。
曜青仙舟处于前线，不仅要跟丰饶孽物相对，还要和步离人战斗，无论如何都不能分散龙尊的战斗力。尤其这件事情具有不稳定性。眼前饮月君给出的例子只有丹恒和白露这一例，谁知道下一世会什么样呢？持明族要考虑的是长久的利益，贸然尝试，万一出错了，谁来弥补这损失呢？
他说的是“不会”，而不是“不能”。也就是说，如果这件事情有利于曜青，那他大抵也会冒天下之大不韪。
敏锐如罗浮神策将军已经发现了其中的区别，哪怕天风君给出态度，他也意识到这里面的水有多深。
景元提醒道：“丹枫生前……并不希望发生第二次饮月之乱。”
“我知道。”天风君颔首，他们并不想重蹈饮月的覆辙，那是一个已经错误的答案，“丹枫的行为是基于他的认知和持明族的处境出发的，于本心而言，他并不想看到那样的场景。”丹枫自己就认为自己有罪，不然也不会没有抵抗就接受惩罚，任由他们拔去他全身的鳞片，包括身最最重要的逆鳞。
他是受完酷刑死去的，这点，他们心知肚明。所以才同意流放丹恒，允许他以「自己」的身份活着。
“不过事情已经发生，对我们而言也是个好的警醒。”天风君补充道。
这句话算是表明自己立场，间接地给景元一个可靠承诺。免得元帅那边跟着担心，动摇对持明一族的态度。仙舟联盟需要团结和稳定。
天风君的眼底闪过暗芒：“我留在此世的时间不多了，曜青龙师那边……还得麻烦景元将军多照看几分。”
先前十王司审讯罗浮龙师，可是揪出了不少秘闻，甚至牵扯到了仙舟联盟最大的敌人寿瘟祸祖及其追随者身上！哪怕只是刚冒出个苗头！
要不是那些不能公之于众，恐怕全联盟都要动荡起来！
当真是搞了个大的。
眼下罗浮龙师已经清理完毕，曜青那边还得多加关注，甚至其他仙舟的情况皆是如此。倒不是说他没有能力压制住龙师，事实上，丹枫时期也把罗浮的龙师压得死死的，但并不妨碍他们妄图在丹枫转世重生后最脆弱的时候动手，那是持明最没防备的时候。
天风君要防的就是那一刻。
幸亏罗浮龙师的计划没有得逞，不然丹恒遇难的消息公布出去，难免有宵小想要模仿犯罪。
“天风君放心，我早将罗浮龙师一事上报给元帅，月御将军那得到了准信，已然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景元胸有成竹地说道。一位有令使身份的仙舟将军能够发挥的力量是很强大的，必要时甚至能召唤帝弓司命。
说来当初饮月之乱的发生，也跟腾骁将军的去世有一定关系。彼时罗浮内部失去最高领袖直接乱成了一锅粥，或是争夺权力、或是争抢利益、也有人心涣散、救治伤员、慰问亲属、提防各种丰饶势力侵入等种种事情发生，大家都在忙着规整秩序，没人有多余的精力关注（在他们看来稳定的）龙尊和一个工造司的百冶，最后愣是让他们在眼皮子底下搞出了这么大一出。
但凡那时候罗浮情况安定，应星都没办法拿到倏忽的血肉给饮月做实验；而有更高等级的腾骁将军带领，饮月也不一定能在战后这么关键的时候抽出时间捣鼓他的试验。
毕竟按照一般的流程，灾难过后总是要慰问伤员、补贴亲属、论功行赏、总结归纳、整理物资、清扫环境、提防外界势力、调整制定未来计划……日常除了开会就是开会。
饮月作为罗浮龙尊，怎么也逃不掉这些环节。而只要他忙的脱不开身，不就没有机会搞他的实验了？
可惜那个时候罗浮自己就乱，腾骁将军在倏忽之乱就死了，景元直到饮月之乱结束才上位。这中间的利益撕扯，可不是一两个字就能说完的。
“那我便安心了。”天风君眺望远方的波月古海，自由地看完这一世死亡之前还能看到的亲切海景。
龙尊记忆世代传承，天风君从很早之前就知道，自己的人生做不了主。他的命运在很早之前就跟无数的利益牵扯到了一起，无法割开。持明龙尊这个身份看起来高不可攀，实际承受的压力只有自己清楚，就连他的“即将死亡”，都只是其中的表现之一。
持明是很特殊的种族，曾经是不朽星神「龙」的后裔，血脉中承载了不朽星神之力，其中又以龙尊最多。可自从「繁育」从「不朽」中剥离，成为独立星神，他们就失去了繁衍的能力——哪怕后来繁育星神「塔伊兹育罗斯」死去也依旧如此——种群的延续全靠结卵蜕生。这个过程要持续三百年，但是持明的寿命也就七百出头，纵使没有魔阴身的困扰，也得考虑到其他因素。
比如，为了维护整体持明的秩序，避免龙尊缺失带来的混乱，仙舟联盟每时每刻都要保证至少有两位有能力的龙尊坐阵（刚出生那种不算），为此，许多龙尊都要人为避开空窗期，提前进入结卵蜕生的状态。
天风君这次紧赶慢赶，提前了罗浮加固建木封印的时间，就是因为他的时限要到了。除去饮月之乱、白露诞生这些意料之外的情况，还有一个因素就是现在战场还算安定，没有太大的情况需要龙尊出面，正适合他结卵蜕生。
若是赶在战场繁忙的时候自己寿命将至不得不轮回的话……那是一个很混乱的情况，保不齐出现什么大场面。
所以早在一个月前，天风君就把自己打算结卵蜕生的申请汇报给了元帅，如今已得到对方批准。
他知道自己何时死亡，不是因为预言也不是因为命运，而是死亡之日，本就是他在日历中选出来的。
轮回前，他唯二放心不下的，就是罗浮的龙尊跟曜青的龙师。
如今也算一次性安排好了。
这样自己结卵重生后重新当回龙尊的命运也会轻松一些。不然每隔一次轮回都要处理烂摊子真的会把人逼疯，哪怕是龙尊也顶不住。
天风君看得很明白，他们暂时没有像饮月那样把自己的力量分散开来的打算，哪怕这样的结果代表着新生。
——因为他已经确定，白露的诞生损失了龙尊的力量。
如果持明一族想要繁育的代价就是损失自己的力量，那么对于持明而言，这样的繁育还不如没有。
因为持明自身，就是一种资源。如果没有强大的实力维护自己，那么持明就会成为案板上的鱼肉任其他族群宰割吞没（现在他们还很强大呢，就有暗地里的实验室想搞持明的身躯做实验，研究持明身上的特性跟那不太明显的星神力量，妄图看破持明轮回的根源，窃取持明代代轮回的机密）。天风君可不放心失去实力，如今持明的地位和自由，都是他们的强大换取来的。
哪怕当初跟仙舟联盟结盟，也是因为他们展现了价值，具体表现就是联盟为了拉拢持明这个盟友给了他们很高的自治权，鳞渊境几乎是持明的封地。如果持明没有实力，当初缔结的就不是联盟关系，而是附属关系了。
所以，力量不能失去。
至于饮月君临死前把持明托付给仙舟联盟的做法……老实说，罗浮这一代没有参考性，现任罗浮将军景元跟前后两位龙尊都有私交，谁知道他的照拂跟保护有多少是因为自身因素？
起码得等个三五代，让他们看清楚罗浮的变化，确定真的可靠了之后，才能真心去相信联盟的态度。
不然实力愈发强大的仙舟跟力量逐渐缩小的持明，是达不成平衡的。哪怕现在已经有这个趋势了，在不到极限的状况下，天风君也不愿接受那个结果。
至少，在彻底衰落之前，他们还有挽救的办法没有试完。
“鳞渊境的晚霞很美。”日落前，他这么说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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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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