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抬起手来，从它手中接过那枚吊坠。
“走吧，我最优秀的学生，”她说，“带我去你的实验室看看。”
倪柯瑟有些惊讶地指了一下自己：谁带路？我吗？
老人坐回轮椅上，朝后示意了一下。倪柯瑟把双手放在把手上，轮椅自行朝前移动了起来。它面不改色地跟上，假装这是自己的功劳。
机械卫兵不远不近地跟在她们身后。
老人说：“我们世代与超钛矿石为伴，关于它的研究，只是我们科学体系中不起眼的一个分支。直到这些黑衣人带着知识从天而降，我才发现我们从来不曾了解过这种金属。”
“当时的我还不知道他们为何如此慷慨，然而这些知识和技术如此诱人，研究院同意了公司的合作请求，联合成立了专项研究小组。”
有研究员路过，注意到他们这一队奇怪的组合：“组长？”
倪柯瑟面无表情地点头，刷脸打开一道又一道门禁。
“我凭借着契合的研究方向和过往的成果，有幸成为了卡勒瓦拉方的负责人。一开始我十分欣喜，沉迷于汲取那些远超过我们现有水平的知识。然而我知道得越多，心中越是困惑——我们的文明，我们的科技，对于公司来说就好像是宇宙中的一粒尘埃。”
“我们本不应该被他们注视，遑论得到如此馈赠？我猜他们是为了超钛矿石而来，然而其中必定有更深的内情。这馈赠他们已然暗中标好了价格。那段时间，我一边狂热地沉迷于科学世界，一边就像感知到寒潮将至的大雁，自欺欺人地瑟缩在角落。”
“然后他们找到我，要求我复刻之前的一次实验，”老人缓了口气，“回想起来，那其实根本不是一次实验，而是一次意外。因为我的错误操作，实验室发生了爆炸。我在重危室里躺了几个月。等到再次清醒的时候，就听到了研究院跟公司合作的消息，以及被任命为合作项目的负责人。”
“听到他们要求的那一刻，我意识到在那场意外里出现了他们真正想要的东西，我迫切地想把这枚筹码抓在手中。然而我该怎样复刻一场意外呢？我们尝试还原了那一天的场景、实验室布局、耗材、操作步骤、天气、衣服、饮食、言行……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们从一筹莫展，到心灰意冷。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意外再一次降临。那是在我自己的实验室，手边既没有公司的高精尖仪器，也没有他们提供的奢侈的耗材，我只是机械地重复那些步骤，爆炸就毫无预兆地再次发生了，也就是说，我的试验成功了。”
“唔…”倪柯瑟思考了一下，猜测道，“公司的人克你？你们八字犯冲？”
“……”老人笑了一声，“实验要用到许多金属耗材，你知道的，我们这里遍地都是超钛矿石，而提纯技术又水平有限，于是它理所当然地混进了实验的耗材里。之前的无数次失败只是因为，公司的材料纯度太高了。”
倪柯瑟干巴巴地评价：“这个原因可真是太科学了。”
最后一扇门禁打开，嘈杂的声音从门内泄出。研究员们脚步匆匆，无暇顾及二人。
倪柯瑟堂而皇之地把老人推到了看台上。隔着重重防护，最中央的透明容器里，悬置着一块超钛矿石。
看台上聚集了不少人。他们见到老人，脸上流露出惊讶的神情。
“组长，你老师终于想通啦？”
倪柯瑟点了点头：“是的。这是可能是我这一生最杰出的成果，我希望老师能够见证。”
老人并不理会周围的目光，她看着中间的装置，继续说道：“我虽然成功复刻了实验，但是我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爆炸为何产生？这些能量从何而来？公司很快给了我答案——他们对实验的成功欣喜若狂，并立刻开始了下一项课题——如何将能量控制在超钛矿石内。”
广播声在此刻响起：“……第****次实验。各部门就位。”
“3、2、1。”
“开始充能。”
声音刚落，金光乍亮，倪柯瑟被灼了一下眼睛。它猛地偏头躲避，感觉到脚下短促而剧烈地震动。
广播音：“充能失败。”
倪柯瑟睁开眼睛。实验场内一片狼藉，爆炸击穿了层层防护，面前的玻璃上布满了裂痕。在这毫秒之间，一场万众瞩目的实验已经落幕，并且再一次以失败告终。
众人失望地叹气。然后想到今天出现在实验室里的外援，满怀期待地看向二人。
倪柯瑟意识到，这就是灾难到来之前，老人进行的最后一项研究。如今这些人都在等着她们的意见。
“……你们先忙吧，”倪柯瑟说，“我们待会儿再看。”
研究员们没有异议，把看台留给二人。
倪柯瑟低头看向老人：“你成功了。”但是并没有把成果与公司共享。
“是的……我触及了那扇门，那是天才曾走过的路。而这一切都基于超钛金属的一种特性……你是凭借书上的字迹认出我的，你见过那些手稿，对吗？”
倪柯瑟想起自己和那位首领短暂的对话，它当时说：“他们是在研究超钛金属的一种特性，这种基础的物理性质影响到了它的应用……”联想到今日的见闻，它犹疑地问，“他们不想要一颗炸弹，而是要一块电池？”这么和平的目标可不符合公司的作风。
老人嗤笑一声：“大胆一点，我的孩子，这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小步罢了。就像一些金属的导电性更好，一些金属的延展性更强一样，超钛金属也有它独特的物理性质——它是一种能量的绝佳导体。”
她抚摸着掌心的挂坠，缓缓开口：“这种能量无处不在又隐于虚空。它们神秘莫测，即使光在这种能量中也寸步难行。*
“——学者们称之为‘虚数能’。”
倪柯瑟瞳孔骤缩，心中好似有重锤落下，瞬间串联了一切。
它咕噜的！
虚数坍缩脉冲！
*
“什么？！”
总控室里，公司员工拍案而起。
“你是说这些未开化的土著，在系统锁定的情况下躲过了风暴。在飞船坠毁的情况下成功生还。在科技倒退几十年的情况下，登上了我们的飞船？”
“是的，长官。”
“你听听这话你自己信吗？”
组长揉着脑门，那里肿了一个大包：“它不是卡勒瓦拉的土著，它是外来者，长官。或许是从罗浮过来的。”
对方漫不经心地调出监控：“这里穷乡僻壤，那位大人已经封锁了全部的消息，还有谁会注意到这里？”
舷窗处的监控投影出历史画面，组长在这里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去而复返，推着轮椅离开。
公司员工：“？！”他的目光飘忽，在组长和监控画面上徘徊。
“它会变形？！”组长惊讶地上前，越过对方调出之后的监控，“它的目标是实验室！”
公司员工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戒严！戒严！”那项研究可不能有任何闪失！
组长二话不说，掉头往实验室跑去，一边给研究团队发了消息：注意“我”的动向，禁止“我”干涉实验。
研究员A：？
研究员B：最后那层防护不是还在吗？你被爆炸伤到脑子了？
组长：有伪装者！
研究员C：你通知晚了，他已经走哩。
组长：……
“咚咚咚”，主控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电子音：“戒严状态，主控室禁止出入。”
“等等，别把我关在外面！”他急忙大喊，“我突然反应过来，它已经变成了我的样子。如果我再没有证人的话，岂不是就分不清敌我了吗？”
电子音：“即将召唤机械卫兵守护您的安全，请耐心在此等待。”
“……那些机兵有什么用？你们用这来糊弄一个科学家？”他焦躁地踱步，“它就是搭那些兵人潜进来的！谁知道有没有控制机兵的手段？”
见大门没有反应，他猛然停下脚步：“只要项目组成员安然无恙，即使这个空间站炸了，你们也不会受到过多的苛责，但反过来可就不一样了。”
电子音：“身份验证……通过。安全检查……通过。危险性评估……低危。提问：正在进行的实验内容是？”
“虚数……”他的话音一顿，“指不定潜入者藏在哪里，你们确定让我在这里回答？”
电子音：“允许进入。”
他松了口气，赶紧从门缝里钻了进去。
里面的人戒备地盯着他，并不靠近，气氛十分紧绷。他并不在意：“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在你刚才出去之后，监控全部失灵了。你最好老实地待在这里，不要有什么多余的动作。等机兵抓到那个潜入者，我们再来核对你的身份问题。”
“刚才在门口不都问过了吗？”他烦躁地抓了抓脑袋，“还是想想该怎么跟上面交代吧！”
“抓一个小贼罢了。这种事还不值得那位大人操心。”
“要是没抓到走漏了消息呢？”
“那我们都要为琥珀王大人的伟业添砖加瓦了。”
他眨眨眼睛：“这骚乱想要平息下来有的折腾。那位大人近期不会心血来潮过来视察吧？”
“他从没来过，不要杞人忧天。”
“凡事总有例外呀，人运气差的时候喝口凉水都塞牙。而且这里的研究如此重要，他难道还有比这更重要的工作吗？或者他离这里太远了？”
“等我们挖完这颗星球，那位大人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收尾，何必屈尊大驾？”
“……哦，”他喃喃，“遥控器。”
“你的问题实在太多了，”机兵迟迟没有传回消息，对面的人也开始焦躁起来，“如果不想被怀疑就闭上嘴！”
“好的，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他乖巧地点头，“那位大人到底是谁呢？”
“当然是……”对方的话音一顿，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过来。
他侧了侧脑袋：“看来你们都知道喽？”
一人猛地抬手，朝着警报按钮拍去。几根触手在室内席卷而过，一阵乒乒乓乓地响声过去，公司员工们鼻青脸肿地摔成一团。
倪柯瑟噼里啪啦地敲着显示屏，翻阅着系统文件，头也不回：“快点说哦，我赶时间。”
老人的话语响在耳边：“你问幕后主使？我不知道，不过据我观察，他在公司身居高位，或许是一名高管。你还有半个系统时，孩子。离开这里，去你要去的地方吧。”
无数文件在眼前打开，倪柯瑟没有在那些机密文件上耗费精力，而是将普通文件分类，从中辨别出各自所牵涉的部门。
它没什么耐心地踢了一脚这群装死的公司员工：“你们这么有职业道德的吗？我说了，”它面无表情地偏头，冷漠地俯视而下，“我、赶、时、间。”
屏幕上的文件加载完毕，在末尾弹出市场开拓部的印章。
“是……是……”畏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奥斯瓦尔多·施奈德！”
*节选自崩铁关于虚数之树的介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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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幕后主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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