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跌撞撞摸索着前行,眼看着快要脚步落空,朝月连忙将她拽进了怀里,收回了即将落下的脚步。
“唔?”
没有反应过来的小女孩被拥在温暖的怀抱里,无处安放的小手在空中挥舞几下,在闻到朝月身上熟悉的幽香后放在了裙子上。
她抬起脑袋,柔软的脸颊蹭了一下朝月的腰间,柔柔弱弱的询问道:
“大姐姐,怎么了嘛?”
「会踩空。」
指尖捻着脸颊的发丝拨弄到耳后,顺手捏了一下软软的脸蛋,看着她疑惑的小模样,朝月心里轻笑一声。
引导小女孩离开危险的地方,朝月牵着她的小手继续往回家的方向走去,路途中遇到点心店,她还买了一点放着。
路很远,至少对朝月来说是这样的。
朝月不知道如果自己只是简单的将药放在她的手里,她是不是会一个人在黑暗中摸索,要面对不知何时迎面而来的障碍,还有人们不自知的恶意。
被欺负,或是摔伤了,只能站在黑暗里哭泣,等那群坏人走了,有人上来解救自己,然后拒绝他们的好意,一个人磕磕绊绊回到家里。
等到家门口时,一双稚嫩的小手摸索着上面的痕迹,直到一旁刻着什么特殊的记号,她才从包里拿出一串钥匙打开了门。
“大姐姐,进来吧。”
推开门,她拉着朝月走进了门里,在一片黑暗中,朝月按动一旁的按钮想要打开灯,却发现上方的灯根本没有反应。
抱着一个水壶走来的小女孩听到响声,十分清楚家里的环境,将水壶放在桌上后,小步跑到朝月面前,拉着她的裙角,小心翼翼的说道:
“大姐姐,灯是不是坏了呀?我去找工造司的叔叔们修一下吧?”
话说到一半,她就准备走出门去,看样子是真准备去工造司找人帮忙。
可现在这个点,哪有什么人会在,更何况如今这情形,哪有什么老师傅愿意来给她修补这些小东西,不躲在家里就算好的了。
「家里有工具吗?我会修。」
朝月在工造司玩过一段时间,无聊时候也看过他们的课程,对于这些简单的东西,有着自己的理解和操作。
“有的。”
她走进一扇门内,很快就抱着一大个工具箱出来,似乎还因为本身的重量,导致走路都有些摇摇晃晃的,快要摔倒地上。
朝月上前接过,结果沉重的重量差点让她送开口,她憋着一口气,红着脸将工具箱放在桌子上,放出“砰”的一声。
她喘了口气,揉了揉发麻的手臂,旋即急不可耐的打开了工具箱,想要看看究竟是放什么东西,才会这么重。
打开盖子,只见里面全是专业的工具,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都有,倘若不是专门做这个的,还真难有这么多。
似乎是听到了朝月心间的疑问,在休息一会儿,小女孩也凑到桌前,虽然看不见是什么样子,但她眼中还是闪烁着光芒。
“这是爸爸以前用过的,里面放了好多好多东西。”
工造司的老师傅吗?难不怪现在都还没回家。
「那你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小女孩扒着桌子边缘的手紧了紧,眼底淡淡的光芒也暗了下去,抿着嘴唇一声不吭。
饶是在拿工具的朝月也察觉她身上的不对劲,戛然而止的安静让她动作都停了下来,微微蹲下身,靠近小女孩想要看看她。
即便是在昏暗的房间,周边没有一丝光亮,朝月依然能捕捉到,她眼角聚集的泪珠,强忍着没有溢出眼眶。
见小女孩可怜的模样,朝月只觉得心头忽的遭了一棒子,方才的询问也热的烫嘴。
自诩聪明的她,怎么能没有想到,一个小女孩需要丹鼎司的丹士来送药,家里正常的电灯都会坏掉,不带工具就上班的父母,种种不对劲的地方呢。
一切的结果呼之欲出,朝月只觉得被掐住了脖颈,指尖哆哆嗦嗦的碰触着脸颊,细细描绘她的边边角角,直到那点湿润,像是压住心尖的稻草,彻底失去语言。
她哭的很伤心,打湿了朝月衣裙一片,像是在控诉不公的待遇,既夺走了来之不易的光明,又令她失去了陪伴许久的父母。
一个人孤孤零零的住在老房子里,收留的亲戚不欢迎她这个倒霉鬼,生来毁了自己,又克死了亲生父母,到哪都不受别人待见。
走那么远,只是想要到工造司,爸爸妈妈工作的地方,听着里面叮叮当当的声音,这样才觉得他们从来没有离开过。
除了大姐姐,就是丹枢姐姐对我好了,她会经常来看我,听我说好多好多的话,这样家里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耳边的哭泣声阵阵,犹如一把把尖刀扎进朝月的内心,划开鲜血淋漓的肉块,剥开里面细小的经脉,又无情的反复挑起。
她从不知道,上天还能对一个几岁大的孩子如此不公,受尽此生以来的痛苦,却依然每天努力的活着。
好想在她述说的时候,大声驳回那一道道不公,和她说一切都不是囡囡的错,是它们,丰饶的出生做出来的,是它们,妄求长生的求药使做出来的,是它们,天生的恶种做出来的……
可她说不出口,任何能安慰囡囡的语言,似乎都显得如此无力,弥补不了她失去的一切,遭受到的一切,就连坏掉的灯线,都像是对她感到失望。
即便修补上百遍,照亮了整个屋子,将囡囡的小脸映照的泛红,却依然照不到她早已受创的心间,也照不进她只有黑暗的眼里。
那朵娇嫩的花儿,早就在父母消逝之后,便遭到了最致命的打击,抱着残缺的身体苟活在世间罢了。
朝月想起身上的药,忽的想起丹鼎司的一句话:医者开药也许能保护一个人的身体,但有时候心里的孤独和创伤却只有陪伴关心才能慢慢疗愈。
将小女孩抱到自己的床铺上,捡起小巧的薄被,一角缝制着短短一行字,指尖在黑暗中摸索密密麻麻的针脚。
朝月的手指似乎也被上面的文字扎了一下,强忍着眼角的泪珠,轻轻拍打在小女孩的背后,用着最轻柔的语调,轻颤着声音,给她哼了一段。
那段文字,她无法在心里回想第二遍,只晓得那是作为父母,一直以来对她最大的期盼与鼓励,无论是睡觉前,还是醒来后,都可以感受到他们浓浓的感情。
紧紧捏着的小手渐渐松开,似乎是家喻户晓的睡前曲起了作用,囡囡小声念了一句“爸爸妈妈”,眼圈泛红着深深睡了过去。
朝月呆呆的坐在床边,看着她挂着哭痕的脸颊,拿出白天的帕子,轻轻擦拭起来。依然是那般的温柔,那般小心翼翼,只不过这次沾染上了自己的眼泪。
“噔噔……”
修理完灯线,明亮的灯光终于照在了朝月目光所及之处,她也真正看清这个孤独的家,和去过的其它地方没什么区别,只是多了一抹孤寂,少了一分温馨。
房门被敲响,朝月连忙放下手上的东西,将大门打开,丹枢正保持着敲门的姿势,听到门被打开后,放下了手。
「你怎么来了。」
朝月尽量以平常的口吻同她说话,但不知是不是剧烈的情绪波动影响到了链接的碎片,本来一成不变的甜美声,竟然夹着丝丝哭腔以及莫大的委屈。
丹枢也没见过她有这般大的情绪波动,也没料到她会停留在囡囡的家里。在若木亭等了许久没见她的消息,自己发出信息也不会,害怕出什么意外的她怕囡囡出事,急忙跑了过去。
“你听起来似乎不太好。”
丹枢进屋后并未急着坐下,而是转身同关门的朝月说道,关心的字眼不需细看,简单的话语里就能体现出来。
「我没事。」
朝月也搞不懂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简单的敷衍了一句后,便抽出一张椅子让她坐下,提着水壶倒了一杯白开水给她。
「这么晚了还过来,不怕出什么意外吗?」
打量她全身上下并没有狼狈的地方,红着眼睛的朝月语气并不是太好,隐隐有些质问的意味在其中。
许是囡囡的遭遇感染了她,朝月看着悠闲自得的丹枢,气不过她不将安全放在首位,大半夜找回来的举动。
“在下发了许多消息没得到回复,不放心你的安全,所以才找了过来。”
丹枢喝完最后一口水,将玉兆打开,跟着系统声音的提示,拨开朝月的聊天界面,展现在对方的面前。
朝月看着上面条条关心询问的消息,从自己送药的一个小时后开始,她就在担忧自己的安全,发了近数十条消息。
但无一例外都没有得到回复,朝月连忙拿出阿月的手机来看,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断了电源,无论怎么按动都没有反应。
「…没电关机了,所以没有收到消息……」
想起方才说话的语气,朝月怀着对她的歉意说道,想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放低了说话的语调。
丹枢了然的点点头,毫不在意她先前的举动,而是询问起关于她的事情,“既然你出现在这里,是因为那孩子对吗?”
「…嗯……」
朝月不可置疑的闷声回答,低迷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她觉得那股悲伤又要跑出来了。倒了一杯水,一口饮尽,才稍稍好了一些。
杯子碰触的声音被刻意放轻,但也足够丹枢感受到朝月此时此刻的心情,并没有早上那般富有生气。
“你应该也知道了囡囡的过去,以及她父母的遭遇。她是一个善良的孩子,就算是得到了救助,都会抹着眼泪表示歉意,自己为她们填上了麻烦。”
“可是这样有用吗?她要学的不是歉意,而是习惯,习惯像我们这样目不视物的人,还要继续拖累我们遇到的每个人。如果只是小小的愧疚就要感到伤心流泪,那她在这条长路寸步难行。”
「她没有什么错,也不会就这么潦草的活下去,我相信她可以活得好好的!」
丹枢的话在朝月听来格外刺耳,平日里也听过不少这样的话,自己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可偏偏现在的自己,在为一个小女孩,争夺里面仅存的希望。
“这是…现实。在黑暗中独行,恐惧着突如其来的障碍,不能理解别人描述的所见所闻…所有人,所有事务都像是笼罩在漆黑的炭火里,看不见却能灼伤你。”
“这样的生活,对长生种而言还要持续将近千年的时光。她必须学会靠自己捱过去,而不是妄想任何人的救助。”
“……”
方才自己的声音大了,引起了囡囡的小声呓语,她正欲上前安抚的时候,却见丹枢比她更快起身,没有任何阻碍的进入囡囡的房间,坐在床边像个妈妈一样安抚着睡去的孩子。
看着她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的动作,朝月不免呆愣在位置上,话说的这么残酷,却心系睡着的小囡囡,丹枢也是裹着一颗豆腐心。
等丹枢安抚完小囡囡,刚落回座位的时候,耳边便传来朝月语气复杂的声音。
「可你不是也在帮她吗?」
丹枢闻言,幽幽叹了口气,“是啊…我确实在努力改变她这样的人的处境。不过…在那之前,她必须和我一样,学会忍受黑暗。”
“像我们这样的「天缺者」,年轻时免不了遭受欺辱,即使历尽了苦难,坐上了丹士长的高位,也依然对很多事束手无策。”
她的声音如若木亭一围淡淡的池水,平静的流淌而来过,水波不兴,唯有点点荷叶伫立在其中,亦如亭中的她一般。
“正因如此,在下才会说出那些话…在你听来一定很刺耳吧?可是,与她未来会遭遇的一切想比,在下那番话只能算是和风细雨。”
无奈至极,朝月现在看来,那番话只是苦涩的良药,掺杂着自己遭遇的一切,能如此平静的说给她听,想必不甚在意吧。
看着她眉宇间不曾夹杂任何不满,唯有看透世间的平淡,朝月觉得心里堵得慌,嘴唇张合许久,才小声问道:
「仙舟…没有办法治好吗?」
“长生种的身体状况是从出生开始就注定的。相貌研愁,心智贤愚,身材高矮…这些自出生那一刻被永久固定在了血肉基因之中。”
“许多短生种可以借由机巧或手术弥补的缺陷,对仙舟人反而回天乏术。因为无论采用何种手段,植入何等机巧,我们的身躯都会复原回最初的模样。”
朝月知晓这些,但她并没有阻止丹枢继续说下去,她深深感受到内心有一道声音在不断呼唤,让她静静听下去。
这段来自丹枢她们的经历。
“我也曾不信邪,为自己装上义眼。不过很快,被摘除的盲眼又再度生成原状,让我痛不欲生。”
“而从那之后,这重获光明的片刻,反而变成了…永久灼痛我的记忆。”
要知道,她本可以忍受黑暗的。
“对于长生种来说,「天缺」即是永恒的苦行,避无可避。”
“哼,讽刺啊…很多「丰饶民」——也就是所谓「孽物」不会受此折磨。呵,至于「天缺」,大约是寿瘟祸祖为背叛者准备的诅咒吧。”
丹枢的脸色变得苍白无力,话里的讽刺也没有了该有的意味,更像是一个无力应对的普通人,发出的一声自嘲罢了。
朝月知她在气愤与悲痛,遥想研究这么多年,却依然敌不过来自丰饶的诅咒,被折磨如此之久,换作一般人,早已消沉到失去斗志,哪还有勇气,直坐上丹士长这个位置。
小手放在她的手上,温热似乎能够缓解丹枢一时的气愤,她翻过手握在手心,指尖不偏不倚的落在脉象。
「你没事吧?」
朝月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见她回过神后,还是简单的询问了一下她的状态如何。
关于这方面的记载,她了解的也只是片面内容,没有作为丹士长的丹枢如此了解,但作为一个长生种,多多少少也知晓残肢复生等东西。
虽然缓慢,但终有一天会恢复回来,倘若接触到丰饶孽物的血肉,方能拥有极强的人恢复能力。
应星…不,刃便是接触血肉,遭到了丰饶令使「倏忽」的赐福,导致短生种转变为了长生种,并随着魔阴身发作,而变得痛苦。
“不,没事了…是在下一时失言。”
丹枢嘴角扬起淡淡的笑容,那副模样又重新出现在朝月面前,方才让朝月相信她真的没有再在意这一切了。
「嗯…那便好。」
朝月感受她手里的温暖,也没有急着收回手来,而是默默低垂着脑袋,看着杯子里的水倒映出自己的模样,心情略微复杂。
这么失态的样子,她已经好久没见了,抱着囡囡无声的哭泣,话哽在咽喉吐不出来,如同在胸腔发酵一团烈火,烧得她难受极了。
偏偏自己做不到收回眼泪,放开手,像曾见过的人那般,温柔体贴的安慰她不要哭泣,不要学会懦弱。
可她不行,也做不到。
不然她又怎么会不敢面对符玄,一味的逃避和蜷缩在阿月的身后,生怕暴露出丁点痕迹来,被她所发觉。
「囡囡,要怎么处理好她吗?」
“嗯?”
「亲戚也不疼,自己生活是做不到的,如果次次都劳烦你来,怕也长久不了。」
丹枢听她说完,才询问道:“那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我能联系到神策府的将军,可以让他给囡囡找一个好人家——」
“阿月。在下知道你是好心的,但你要知道,囡囡并不是被每个家庭所接受,就算是将军出面,她也不一定会得到应有的关爱。”
“如果有意外的事情发生,我们都无法保证囡囡的心理会不会产生阴影,影响到她接下来生活。”
朝月默然,她的确没有考虑到这些,只是想着景元值的相信,作为多年的老朋友,必定会安排个好人家。
但正如丹枢所说,囡囡真的会被诚心诚意的接受吗?她真的能抛去自己的父母,彻底融入那个家庭吗?
这些问题对她来说感觉很简单,但囡囡不是她,已经经历了很多,拥有了独立思考判断的能力。
“一切交给我就好了,等我这个丹士长不能照顾了,你在给她寻一个好人家吧。或许等到那个时候,她也变得和我一样了吧。”
她似乎想到了今后的场景,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也许多年以后,等阿月再次降临这片土地,真的能见到长大后的囡囡,对着她喊一声大姐姐吧。
也不知道等阿月知道自己凭空多个妹妹,会是什么心情,但无论是惊讶还是欣喜,都不会是嫌弃。
毕竟她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同一种人。
思及此处,朝月郁闷许久的心情,终于是好上许多,再念着今后的趣事,眉眼弯弯笑了起来。
那笑声传到丹枢耳边,也令她不由得眯起了眼睛,将指尖移到了手掌侧边,紧紧贴在一起,不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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