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了200多年的不死生物，阿斯代伦已经遗忘了自己原本的气味。
为了消除作为一具尸体的气息，他学会了调香，没有什么味道是一点佛手柑、迷迭香和陈年白兰地不能掩盖的。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自己不可能还留存着精灵的气息吧？
停止了嗅闻自己气味的动作，阿斯代伦偷瞄了一眼静静观察前方动静的德鲁伊，她应该没有注意到自己刚刚的行为。
确认自己身体的味道算是他的日常之一，卡扎多尔命令手下的衍体，充当引诱猎物踏入宅邸的诱饵。阿斯代伦身为连自己身体都无法掌控的下级，他必须遵守规则去做诱骗的行当。吸血鬼衍体就是卡扎多尔用来交际的招牌，时刻被要求保持体面，哪怕前一天还被关在狗舍承受骷髅架子的残酷刑法，第二天又要作为社交场合的名人与客人周旋。
因此，身为“交际花”主人的卡扎多尔，很关注他们的仪态与着装，气味当然也是很重要的一环，稍不如意只会换来更泯灭人性的惩罚，啊，瞧瞧那个死秃子，自己回忆起来就生气。
那段漫长的日子里，每一天都足够乏味，光鲜的外表下，宅邸看不见的角落充满了酸腐臭气。成为吸血鬼衍体以后，镜子就对阿斯代伦失去了作用，突然的某一天里，他发觉自己居然想不起来自己的外貌了，起初阿斯代伦恐慌过，还会驻留在镜子前妄图回想，但长久的奴役下，他的所有都被剥夺，失去的越来越多，直到他一无所有。阿斯代伦只能通过他人眼神中的惊艳，以及喋喋不休地称赞，判断出自己的相貌依旧，他的世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剩下有利可图与活着。
作为一个外表占据优势的衍体，想要达成诱骗目的往往很容易，他也“习惯”了每天应付卡扎多尔，和迁就他愚蠢兄弟姐妹们的枯燥生活，现在这个德鲁伊突然的提问倒是让他探究起了一些遗忘很久的问题。
所以……精灵到底会是什么味道呢？
他想不起来了。
该死的，德鲁伊脑子里装了多少古怪问题？
让他都开始回忆往昔了。
‘我有一个方案，关于摆脱这群食人魔的。’瑞秋的话打断了阿斯代伦的沉思，把白发精灵的视线吸引了过去:‘不知道夺心魔蝌蚪动了什么手脚，我醒来后感觉魔法力没有恢复多少。我们目前急缺远程武器，近战攻击对于皮糙肉厚的食人魔来说太费体力了，不是好主意，我们没有多余的精力和他们耗下去。’
‘我的方案是，一会儿我去想办法引开食人魔，我接触过精灵，施展德鲁伊伎俩模拟出精灵的味道还是没有问题的，我会尽可能多引开他们一会儿，在这段时间里，我需要你的帮助，比如，设置一下足够牵制食人魔的陷阱。’
瑞秋把盘踞在脑内的想法一一展示给了精灵，这个计划有很重要的一环，那就是陷阱的设计。空旷的环境、人数的限制加上食人魔过于庞大的体型，瑞秋能想象到的机关都差强人意，正好她身边有一个精通这类专业的游荡者，她希望这个方法还算可行，游荡者先生能够给出一些中肯建议。
不过在她说完以后，之前还有问必答的阿斯代伦没有给出任何回应，瑞秋带着疑惑的视线看过去，对上了精灵有些复杂的神情。
‘原来你说的味道是指这个？’
‘嗯？是的，你觉得计划可行性大吗？’见阿斯代伦有点迟疑的样子，瑞秋单手磨蹭着下巴，琢磨起了是不是她提出的方案太过于理想化。
‘介于现在没有更好的方法，听你的吧。’阿斯代伦却是在想其他事情，老实说，听了德鲁伊说的计划以后，他反而松了口气，被迫回想曾经的不愉快散了很多，月色裹在精灵双眼中，红眸变得剔透。
他响在瑞秋脑内语调轻快:‘不过，为什么不考虑施展一下你惊人的语言天赋呢？’
‘不太保险，魔法力的耗尽限制住了我，现在没有可以保证安全性的后路。’
瑞秋不掩饰自己目前的弱势:‘食人魔擅长集群攻击，三头一起出现并不好对付。正常来说，食人魔不会主动攻击精灵，因为精灵群体对食人魔抱着赶尽杀绝的态度，它们会执着的来找，只能说明，他们认定了精灵处于落单并且好对付的状态。’
瑞秋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她只挑了极小一部分举例，事实上食人魔要比她说的可怕很多:‘固执和蛮狠一向是这群食人怪物的优点……所以我认为，游说大概率无效，除非我们能够把食人魔打趴下，再和他们谈条件。’
身为冒险者，有实力时鲁莽会被称赞果敢，实力不足时的莽撞就是愚蠢了。
‘有道理，你说服我了。’阿斯代伦挑眉，看着心事重重的德鲁伊。
‘我需要一些制作陷阱的绳索，还有一些枝杆，大概这么长。’阿斯代伦冲着瑞秋比划了一下需要的长度:‘我记得你会制毒，成品有哪些？’
‘蛇毒，可以融入陷阱，只要划伤皮肤就能起到作用；食腐虫粘液，接触到皮肤就会有效果；乙太精，粉末或者气体状态的我都有，用法是只要吸入，作用范围大概是5立方尺。’为了方便游荡者理解，瑞秋极为简短的在脑内给他传递了几种毒药的基础信息，顺便通过夺心魔蝌蚪把使用方法分享给了阿斯代伦:‘还有就是内蒂给的翼龙毒素和一些暂时用不上的。’
‘午夜之泪？’阿斯代伦认出了其中一种。
‘是的，很适合用在不方便当面动手的场合。’瑞秋自己都快忘记这瓶毒药的存在了，她在心里感慨，游荡者眼力果然惊人:‘毒性强，但是显然不适合现在使用。’
‘这个名字很适合一些大人物，午夜的钟声敲响时，生命就会流失。哈哈，听起来很美妙不是吗。’阿斯代伦身体坐直了一些。
他最初知道这类毒药还是给卡扎多尔寻找猎物的时候，吟游诗人借着月色与他侃侃而谈，吹捧他美貌的歌曲乏善可陈，但他说的故事却是不错，特别是那段关于午夜之泪的描述，谁会想到这个美丽的名字属于一瓶毒药呢。
‘如果你不介意，解决完这些食人魔以后可以把你的毒药都给我看看吗？’
阿斯代伦没有明确指定是哪一瓶，事实上吸血鬼领主必须一次性杀死，否则会永远再生。毒药对卡扎多尔不会起太多作用，特别是现在被夺心魔蝌蚪寄生以后，阿斯代伦有了更保险的计划，毒素不再能满足他的需求了，只是阿斯代伦的好奇驱使着他，既然有机会接触到，那为什么不近距离看看这个拥有美妙名字的东西呢。
‘当然可以，都给你吧，你看哪些用的上，也可以混合使用。’瑞秋不会在这种时候产生防备心，经过观察，瑞秋确定了队友们的可信度，光是他们都拥有共同目标这一点，就没有太多威胁性，她相信游荡者是个聪明人。
‘这……再好不过了。’阿斯代伦接过德鲁伊的毒药药箱，这个箱子显然是德鲁伊长期使用过的，按照毒的伤害强弱分了类别。
白发的精灵有些怔怔，嘴唇吸动了几下，终究没有立刻说出什么。
阿斯代伦又产生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感觉了，他明明应该说一些俏皮的话道谢，或者开口追问诸如:你就这么信任我吗？之类拉进关系的回答，但他一时间居然说不出口。
瑞秋把他当成了信任的同伴，阿斯代伦无比确认这一点，仔细回想，几天的相处下来德鲁伊对他似乎从不设防，她是觉得自己观察力过人，就能看透相遇不久的人心了吗？
多么的自大。
德鲁伊知不知道，她已经被算作他计划中的一环了。
起初阿斯代伦确实尝试过广撒网，但是最终目标的选择……他没那么不挑，首先，他必须排除过于好心的圣人麻烦精。
法师和德鲁伊一开始都榜上有名，但是他改变了想法，不仅仅因为德鲁伊和战士的对决，他甚至能感觉到一丝德鲁伊对自己的……喜爱？
应该算是喜爱吧。
德鲁伊很慷慨，很善解人意，她总能让相处变得没那么难以接受。
德鲁伊喜欢收集任何她觉得有用的东西，但身边人想要的她并不藏私，最重要的是，她在发现了自己衍体的身份后不仅没有攻击，还让自己吸血。
有些过于好心了，很容易让她被当成一个目标的，这不能怪他的，对吧？
阿斯代伦手上看似有条理地把毒药最快速打上自己熟悉的标记区分，心中却思绪纷杂，夜色下月光投影正在变浅，周围的能见度却没有降低，轻缓的浅浅雾气就像他的思绪，在周围笼络起了一小层。
他听到自己问出了多余的问题。
‘很早之前我就发现了，你似乎只在必要时……才看起来有点活泼？’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这是一个有些冒犯的问题，只有在确保了猎物上钩时，才会试探去触摸猎物更深层次的内心的问题。他明明想好了，这类问题不能着急询问，德鲁伊太过敏锐，自己把她当猎物的话很容易暴露目的。所以阿斯代伦在计划进行中告诉自己要谨慎，直到确认德鲁伊心防降低，他才可以适当的进行下一步。
但是他提前问出口了，如果德鲁伊不想回答，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的关系会回到最初？自己这些天维持的善解人意的形象松脱了，为什么自然而然地问出来了呢？
阿斯代伦支撑在身后的手紧了紧，指尖小幅度地在枯燥的树皮上挪动了一下，被生长在枝丫上的叶片扫过，树叶微响，像是一声有些懊恼的叹息。
哪怕二人联通着蝌蚪，阿斯代伦的纷杂思绪也不能清楚传递给瑞秋。
她只觉得，问完问题后的精灵变得安静了，缓慢调整好了自己的姿势，她正尝试与树木根茎沟通地形，确保黎明前引诱食人魔的路线不会出太多错，回答阿斯代伦的语速也略显缓慢:‘你的问题有点难回答。’
蹲在树杈上的德鲁伊睁开双眼，看向略显催促的阿斯代伦。
一贯温和带着笑意得双眼，没有因为被问起**产生太多变化，她依旧认真思考才做出了回答:‘如果我们并不熟悉，我会否认你的想法，拒绝回答你的问题。但是目前为止我们相处的还算愉快，所以我只能说，遇到你们以前，我太久没和类人生物相处了，如果你觉得不太习惯，我会尝试多活跃一点。’
‘我还以为你是在反感，被一群不死生物追逐的感觉。’阿斯代伦眯起了双眼，胸腔中的烦躁一扫而空，德鲁伊回答的不全面，但至少证明了她不排斥被自己试探，并且他从瑞秋的话语里抓到了一丝重点。
‘对未知抱有好奇是我的宗旨，我赞赏一切因为好奇心做出来的尝试。’瑞秋摇了摇头，如果真的反感她就不会坦然地在精灵身边睡着了:‘但是要看制造问题的人，他选择把烂摊子丢给我的话，那就只能邀请他尝试一下不是那么舒适的体验了。’
说完这句话瑞秋像模像样的并拢手掌，在脖子旁边做了个斩首的动作。
‘真可怕，我当然会和你共进退。’阿斯代伦的赞叹真心实意，他越发轻松，嘴里说着害怕的话，满脸却是跃跃欲试的样子。期待的表情挡都挡不住，让瑞秋很怀疑，要不是二人都呆在树上，精灵游荡者会像之前那样对她行一个不伦不类的礼。
‘好了，既然要一起解决这个问题，我们还是回归正题吧。’瑞秋制止了话题的发散，不是不想回答，而是食人魔与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
阿斯代伦闻言缓缓站了起来，确认需要使用的毒药被他妥帖的放在了腰侧皮甲的随身袋里，嘴里不停:‘那就像我们刚才说的做吧，食人魔智商都很低，骷髅在树下的动静都没有引起他们的怀疑，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我会把没有追着你跑的骷髅都拆散了，紧接着就是陷阱制作。’
他的心情明显不错，话也变多了，看到瑞秋跟着站起以后，阿斯代伦冲着德鲁伊露出了笑容，二人一起看向那三只始终自顾自地低头嗅闻，没想过抬头往上看一眼的食人魔们，完美印证了他的总结。
‘我敢打赌这些东西是很多小孩的噩梦，恶臭又野蛮，选择成为冒险者的那部分，在亲眼看到他们后就会觉得噩梦成真，也有一部分，会去选择直面噩梦，然后打碎它。’
‘我会把陷阱设在那两课树之间，如果你打算围绕着这片树林跑一圈的话……尽量给我留出10分钟的时间。以及食人魔虽然愚蠢，但很易怒，尽量别和他们对视上。’
阿斯代伦示意了一下他选定的地点。
‘就像你说的这样。’
精灵的话确实很振奋人心，瑞秋听完也笑了，两人的视线短暂交汇，隔着预示黎明即将到来的浅浅晨雾，心照不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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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心照不宣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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