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入由竖琴手胸针打开的密道，凯萨穿过一连串花花绿绿的守护刻纹，几乎是跳着沿这一段通往地下室的土坡前行。
“没必要害怕，凯萨。这些机关并不是为你设置的。”贾希拉在她身后喊道。
凯萨小心翼翼地将脚步落在土地上。那些刻纹上的五彩光华只在她脚下莹莹闪烁，确实没有要启动的意思。
“你怀里怎么抱着那么大一个箱子，愿意跟我介绍一下吗，凯萨？”
“呃……”凯萨拨弄着箱子上的铜扣，向贾希拉道，“这都是送给我朋友克莱尔的礼物！”
“我记得她只是准备了一个矢车菊胸针而已。”影心在一旁补充道，“没想到是这么大一个箱子。”
“不只是胸针！”凯萨嚷道，“还有很多东西。比如我晒的野草莓果干，我自己做的小木马，还有一封信，写着我这段时间经历的事，呃……因为我也不知道究竟哪个更重要，所以就把想到的东西全塞进去了。”
阿斯代伦不禁笑出声：“还有这样送礼的？我还以为你终于开窍点了呢。”
“我现在觉得送自己喜欢的东西也没什么不好。克莱尔既然是我的朋友，她一定能明白我的心意的。”
“随孩子去吧。无论好坏，这都是他们成长的宝贵经历。”贾希拉说。
经过最后一处曲折的拐角，影心不禁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瞪大了眼睛。在贾希拉幽静的地下花园里，一大片夜兰花正在黑暗中绽放。
“真漂亮，不是吗？”贾希拉抱起胳膊，“清理哀伤之邸的时候，我要求他们先别动你那个秘密基地。当然，那地方现在不可能还被留着了，不过我把你最喜欢的花都移栽到这边了。”
阿斯代伦瞥了影心一眼。只见她紧紧咬着嘴唇，但眼睛已经亮闪闪的了。他清了清嗓子，说：“地下室确实是适合存放记忆的地方。你知道吗贾希拉，其实我一直很眼红你这个地下室。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真想给自己家也挖一个——这样我也不用天天缩在那个小卧室里了。当然，我也会像你这样在池塘边种满夜兰花，养一些同样怕光的小动物，然后搭一座小木屋，里面摆上书架、酒柜和双人床。嗯，最好在床前再放一面镜子……”
忽然，阿斯代伦感觉自己的腰被狠狠掐了一下：“镜子，你什么意思？”
“哦，这些细节你倒也不用和我报备。”贾希拉看向二人，“不过，也许我该提醒你，这个地下室设计的所有权是属于竖琴手组织的？你先得和我支付版权费用才行。”
“什么？没门——凭借我对博德之门知识产权法的理解，你绝对是在扯淡，贾希拉。”
“你别忘了，我们是一个法律管辖之外的秘密组织。而我，至少在竖琴手内部，还是相当有话语权的。”贾希拉两手一摊，“当然，我也不准备为难老朋友。如果你同意加入竖琴手，那这个地下室的版权也就有你一份了。”
阿斯代伦指向自己：“我？”
“是的，你。你谨慎、狡猾，而且善良，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很残忍。完美符合我们对竖琴手的招募标准。”
还没等他再做回应，阿斯代伦就感觉自己的腰被人紧紧箍了起来。
“不可以！”影心使劲搂着他的腰，“我不同意。你要是敢离开我去干那些间谍生意，以后就再也别进我家门了！”
“诶呦，这么严重呢？”贾希拉揶揄道。
“当然。你要是再敢踏进我家一步，我绝对会放狗咬你。你信不信我家小狗会更听我的话？”
“呜，我当然信。别咬我好吗？”阿斯代伦俯身摸了摸爱人的脑袋。
“别担心，影心。不如你也来加入竖琴手，如何？你们也不必非得待在博德之门，其实我在安姆那边的人脉反而更广一些。”
“你真狡猾，贾希拉。凭借这种推销能力，你应该去做纵横剑湾的大商人，而不是一个竖琴手。”影心笑道。
“其实我算是给你们网开一面了。本来加入竖琴手是需要两个介绍人，3000词的申请书，一年的考察期，再每季度提交一次工作汇报才行的。你们应该抓住这难得的机会才对。”贾希拉倚在观景台的栏杆上，“还记得你那个疑问吗，影心？其实让我有点想起我丈夫卡立德抛给我的一个谜语。”
她抬起头，望向头顶倾注而下的缕缕月光。
“这个谜语很简单：人如何应对风暴？”
“这我知道：人自己变成风暴。”阿斯代伦抢答道，“你这谜语也太老套了，贾希拉。”
“你说得也算对。其实这个谜语没有标准答案。”贾希拉微微一笑，“不过，当时我的答案是这样的：人们齐心协力，即可应对风暴。也不无道理，不是吗？看看这次我们应对至上真神的成果。如果没有所有人的努力，也许费伦早就变成一片焦土了。”
影心垂下双眸，用脑袋轻轻蹭着阿斯代伦的肩膀，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的经验有限，所以我也只能给你提出这条有限的建议，影心。不要一个人背负一切。如果人们齐心协力，应对任何一种风暴都不是问题。”贾希拉直起身，“当然，我不强求你们现在就作出决定。只当我是给你们提供了一种选择吧。如果你们考虑好了，任何时候都可以再联系我。”
“虽然我没太听懂，不过贾希拉奶奶，你说得我都有些想加入竖琴手了。”
贾希拉看向兴奋不已的凯萨，不禁大笑起来：“好啊，你们所有人都给我加入竖琴手！”
尽管三人一再推辞，不过贾希拉还是带着他们一路走到了克莱尔家的大门前。在离去之前，贾希拉将凯萨拉到一边，好像有什么特别的话要对她说。
“凯萨，其实我看到你的时候有点惊讶。”贾希拉蹲下身，仰望着面前的小吸血鬼，“我没想到你是这样……嗯，不如说你超出了我的想象，在很多层面上。对于你那位老朋友，凯萨，我希望你能明白：很多事情都变了，而这些变化再也无法被撤销。但无论如何，请你一定要相信，曾经那些欢乐的回忆都是真实存在的，我们正是依靠那些东西才得以活到今天。”
凯萨懵懵然偏过头，实在没听懂贾希拉想表达什么。
“总之，无论面临怎样的未来，我相信你都能勇敢面对。毕竟你还拥有无限的时间，你能拥有的永远比失去的更多。”贾希拉笑着抓住她的手，“我希望你此次博德之门的旅途愉快。”
凯萨使劲点了点头：“我已经很愉快了，贾希拉奶奶！”
送别贾希拉以后，三人凝望着那座洁白的小洋楼，好像谁都没有首先上前的勇气。
“你先上，凯萨。这不是你一直想见的人吗？”阿斯代伦说。
“呃……可、可是，我是吸血鬼啊！克莱尔的爸爸妈妈一定会觉得我很可疑……影心姐姐，要不你先去敲门吧？”
“在敲门之前应该先侦查一下。别看我，阿斯代伦，这可是修道院训练中提到的基础。”影心清了清嗓子，“还是你先去探查一下情况吧，相信凭你的身手一定能全身而退的。”
“什么？等一下，我们不是来见凯萨老朋友的吗？怎么搞得好像我要去入室盗窃似的……呃，倒也不是说她家不值得偷啦。”阿斯代伦观察了一番这栋小别墅的外墙，“我靠，如果我是这个克莱尔，我绝对不会认咱们这种穷鬼朋友。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来找我借钱呢？”
“少废话，赶紧给我干活去。”影心说着拿膝盖顶了一下阿斯代伦屁股，将他推向那面爬满白玫瑰的栏杆。暮春时节，那些花瓣上早已布满棕色的折痕。
“好吧、好吧，可是……”阿斯代伦乞求似的望向影心。后者眨眨眼，好像想起什么似的从指尖唤出一星银白色的光辉，将其咻地撒在阿斯代伦身上。
“你要的神导术。加油，看好你哦。”
阿斯代伦夸张地长叹一口气。他四处张望了一番，最终选择不远处的一棵树爬了上去。大树碧绿的树冠摇晃了一番，配合地将精灵的身影遮蔽起来。不一会，那树叶又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阿斯代伦像只轻盈的猫一般自树上跳了下来。
“果然是有钱人家。”阿斯代伦说着还舔了舔嘴唇，“这估计是你作为古尔人能接触到最高档次的家庭了。当然，我们家除外。”
“你看到克莱尔了吗？”凯萨焦急地问道。
“我又不知道她长什么样！不过倒看见一个白裙子小孩在院子里荡秋千呢，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这个克莱尔。”
阿斯代伦说着也拿膝盖顶了一下凯萨的屁股。
“赶紧给我敲门去！再晚人家都该睡觉了。”
凯萨将箱子紧紧抱在怀里，犹犹豫豫地向前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那个……影心姐姐，你能不能给我也用一下神导术？”
“好吧，既然阿斯代伦不需要了的话。”影心说着又将一撮银辉撒到凯萨身上。刚等这个戏法放完，凯萨便顺势扯住影心和阿斯代伦的手，强拉着二人一起走到门前。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拉响了门畔的小铃铛。
等了一会，门内似乎毫无动静。凯萨莫名感到手心出了一层冷汗。是不是她拉门铃的力气太小了，里面的人根本没听到？还是说门铃其实坏了，她该用力敲门才对？正当她鼓足勇气准备再拉一次门铃时，大门突然霍地敞开来。
如果她还活着，此时一定会感到心跳漏了一拍。不过即便怀揣着不再跳动的心，凯萨还是感到自己眼前唰地闪过一片雪白。门开了，正对着她的是一位黑发紫眼的人类女孩。她的头发如同黑色的绸缎一般，此刻正由一条宝蓝色的丝带绑成发髻。女孩身的纱裙在夜色下透着朦胧的白光，像月辉，像星河，像塞伦涅银色的泪花。虽然穿着阿斯代伦给她裁好的簇新猎装，但凯萨一瞬间还是感到自惭形秽，这羞耻感几乎牵着她要躲到影心和阿斯代伦身后去。但是她用力抓住手中的大木箱子，直到那箱子的棱角咯得她双手生疼，这才抑制住自己临阵脱逃的冲动。她使劲挤了挤眼睛，试图挤掉眼角的泪花，接着缓缓张开颤抖的嘴唇——
“喂，小孩。你就是克莱尔·布鲁克斯吗？”
凯萨扭过头，看到阿斯代伦一脸不耐烦地替她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不是。”小女孩撅起樱桃般红润的小嘴，“请您稍等片刻。”
穿白纱裙的小女孩像小鸽子一般飞远了。凯萨感到浑身发晕，好不容易抓着身边两个大人才站稳。她这才看清面前这座梦幻般的小洋楼：通体雪白，娇小可爱，墙壁上镌刻着无数轻盈的浮雕，一些像是柳叶，一些像是玫瑰。在房屋旁边精致的花园中，无数紫罗兰浅蓝色的花瓣几乎要像奶油一般融化在夜色中。她紧咬牙关，这才感觉自己抖得没那么厉害了。无论如何，至少有一件事能给予她安慰：看上去时间还没有过去太久，克莱尔应该还是原先那副样子。一定是这样，刚才她那个小姐妹已经证实了这一点。
只见那两片羽毛般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位身穿宝蓝色长裙的妇人向大门款款走来。在她身后，两位白纱裙的小女孩宛如天使一般伴在她左右。
“您好。”凯萨终于鼓起勇气说出第一句话。她感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哑，连忙清了清嗓子。可这下她马上又感到这动静粗鄙不堪，只好极小心地咽下一口唾沫。她闭上双眼，缓缓吸了一口气，像调音一般掏出自己最甜美的一种声音，向妇人问道：“请问这里就是克莱尔·布鲁克斯家吗？我、我想，我是来见这位克莱尔的。”
凯萨说完这一串话，不由得又感到头晕目眩。恍惚间，她只听见妇人提琴般优美的嗓音响起：“我就是克莱尔·布鲁克斯。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呀，小朋友？”
这话令影心不禁浑身打了个寒战。她瞥了一眼阿斯代伦，只见他正拽着凯萨的胳膊，似乎准备把她拖离这难堪的处境。她看看那妇人，又看看僵在身边一动不动的凯萨，最后将手轻轻放在凯萨肩膀上。
凯萨沉默片刻，终于抬起头来。她向前两步，甩开身上影心和阿斯代伦的手，向着克莱尔朗声道：“你好，克莱尔。我是凯萨。你还记得我吗？在你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你是我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克莱尔疑惑地眨眨眼。半晌，她眉眼弯弯地笑道：“你好，凯萨。既然你是我小时候交到的朋友，但为什么你现在……”
“因为，”凯萨打断她，嘴角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因为我是幽灵！在那以后发生了很多事，总之我死了。虽然我死了，但我还是忘不了你。我想回来再看你一眼，就一眼。你看！”
她举起那个大木盒子，将它强行塞到一脸疑惑的克莱尔手中。
“这是我带给你的礼物！它们不是来自朦胧之域的礼物，是我回到人间以后收集来的礼物。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这就是我能给你的全部了！请你一定在我走以后再打开它，一定哦！”
盒子的重量似乎令克莱尔有些意外，她费了一番功夫才抓稳它。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凯萨，不过最后，她还是露出了一个如水的微笑。
“谢谢你，凯萨。我会好好保存它的。”
凯萨用力点了点头，慢慢向后退了几步。直到克莱尔家的大门再次合上，她才脱力似的长出一口气。
“凯萨……”影心担忧的声音从她背后飘来。凯萨的肩膀颤抖着，忽然头也不回地向远处的木桥上跑去。
“凯萨！”
任凭后面两个大人怎么呼唤，她只是不管不顾地向前狂奔而去。踏过漫长的桥梁，越过漆黑的河水，直到双脚踩在另一边河岸的泥泞上，她这才缓缓停下脚步。
“凯萨。”影心从身后气喘吁吁地抓住她一只胳膊。只见凯萨的身子晃了晃，忽然无力地跪了下来。她浑身抖个不停，好像连哭声都发不出来。
“喂……”阿斯代伦犹豫地向前伸了伸手，但最后还是缩了回去。两个大人不知所措地站了一会，最终一人一侧坐到凯萨身旁。直到城市的灯火沉寂下来，河面上流动的金光慢慢溶解在黑暗之中，凯萨这才抬起头来。
“嘿，人生就是这样。”阿斯代伦打了个呵欠。
凯萨抱起膝盖，低声道：“谢谢你们。影心姐姐，阿斯代伦哥哥。我已经没什么愿望要完成了。”
“那可不成。你得赶紧想个新愿望出来，活着不就是这样吗。”影心拍了拍裙角站起身，“如果你感觉好些了，凯萨，我也有个愿望还没完成，请你和阿斯代伦陪我一起吧。”
凯萨点点头。三人沿着河岸向上走去。不远处，原先曾是哀伤之邸的青苔碎瓦堆颓然倾倒在城市一角。夜间，负责重建的工人们也歇息了，此地衰草萋迷、阒无人迹。影心沿着这片废墟转了半圈，最终在一片并不平整的瓦砾堆上躺了下来。
“没想到这地方你也会怀念。”阿斯代伦抱起胳膊。
影心闭上双眼：“这里应该曾是我的夜兰花山洞。”
凯萨环顾四周。在一片碎石和杂草间，那样的小花已经一瓣也不剩了。
“看来有时候什么都记得也不一定是好事。”阿斯代伦踢远脚下一块碎玻璃。
“不，”影心喃喃道，“就算忘记一切，也没有什么会变好。记忆会让你痛苦，但如果什么也不记得，你就不会知道何为幸福、何为希望。”
“嗯哼。”阿斯代伦向远处望去，“不过我觉得用无伤大雅的小记忆换来力量还是不错的。当然，我和你的情况肯定不一样。”
“是吗？”影心笑着缓缓坐起身，“用不用我提醒你换走了哪些无伤大雅的记忆？”
“比如呢？”
“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进的清账屋金库吗？”
“走进去的呗。”
“不不不，让我再多提醒你一点。清账屋的金库大门安了一把特别复杂的锁，盖尔用敲击术都无能为力的那种。你猜我们最后怎么进去的？”
“你不会说是我撬锁进去的吧？这也太扯淡了。”阿斯代伦耸耸肩。
“看，你这不还是忘掉了很重要的东西嘛。”
影心起身向一侧的断墙走去。她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子，在墙上写写画画起来。凯萨蹲到影心身边，看到她在墙上画了两个女孩圆圆的脑袋。一个是影心——那个标志性的发饰她一眼就看出来了。但另一个是梳着中长发的提夫林，她实在认不出这是谁。
“这是我和我的好朋友。”影心偏过头冲她笑了笑，“她现在……虽然我们暂时分开了，不过我也希望她不要忘记我。就算她把我忘了，如果哪天她能看到这幅画，我希望她还能再想起我，哪怕一点点。”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