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奇怪的老头纠缠不休,远处还有个蓬头盖脸的青面仔,真的让人很没有胃口。
“喂喂喂,你都吃第四碗了,这叫没胃口?”
孤独缺刚吃半碗饭,羽人非獍更是细嚼慢咽半天嚼一口菜没吞下,而另一只不知道胃连接到哪个异时空的豆芽仔已经吃完4碗,开始倒汤喝了。
手上夹着的青菜掉回碗里,他不可置信地看向一旁波澜不惊的羽人非獍,问他:“这个人间富贵食人花的款你都养得起,看来你离开罪恶坑之后赚的不少,快拿出一半孝敬孝敬我。”
“啰嗦啦。”我拍下碗,满脸写着不高兴:“我有赚钱养家的好不好,又没有白吃。”
虽然我赚钱的速度根本跟不上我造饭的速度,三不五时还要靠十三哥好心接济,这一点就不用说了,有点丢脸。
本来以为出来能纵横江湖,没想到刚开头就栽在吃饭上。
都怪身体里面这个长离蛊,若不是从小家里就给我种了这个夭寿蛊,我也不会变成苦境大胃王,一餐不吃直接横倒街头变流浪尸的地步。不过也因这个缘故,羽人非獍倒是很照顾我,平时有认真盯着我吃饭。
怀疑家里哥哥是不是和他偷偷说过什么。
这个老头才是,天天在家里跟着吃白饭,都没有拿点钱救济的,要不是看在他是我老婆的师父,怎么说我都要尽一份孝心的份上,我一定把他扫地出门。
“喂,你站在哪边的?不管一下这只苦境霸王龙?”孤独缺说不过我,回头推羽人非獍,非得要他加入我们,扮演夹在刻薄婆婆和老实尪婿的苦情小白花。
羽人非獍咽下口中的青菜,淡淡地提醒我:“水果在厨房。”
哦,差点忘了饭后水果。
我起身溜到厨房端出水果,一边吃一边往外走,听隔壁的孤独缺在大声哀叹羽人非獍在家中的地位。
“人说娶了老婆忘了师父,真是一点儿都没说错,唉——我怎么捡了你这种徒弟回来。”
羽人非獍蹙了蹙眉,手中筷子敲在碗的边缘,神情看不出任何异常,“她是我的朋友。”
孤独缺面不改色,拿起腰间的酒壶喝了一口,姿态落拓豪放,“慕少艾是你的朋友,谈无欲是你的朋友,这只一餐掂掂吃四碗饭还叫没胃口的也是你的朋友,你的朋友这么多,难不成没有一个是特殊的吗?”
羽人非獍不愿与他置辩,更不愿意将我牵扯进这淌浑水中,“你想说什么?”
“关心你啊。”孤独缺是一点都看不明白这个徒弟到底在怕什么,犹犹豫豫一点不干脆,一看就让人心烦,干脆扭过头问在吃苹果的我:“喂,他这么说,你怎么看?”
忽然被拖入话题的我啊了一声,莫名其妙:“他把我当朋友和我叫他老婆有什么冲突?”
本来就是我胡咧咧叫着好玩的,周围根本没人当真,包括羽人非獍,丫就是脾气好被我欺负得毫无反抗能力的受害者罢了。
我往嘴里塞苹果,含含糊糊地劝孤独缺别老催婚,不知道年轻人逆反心态重,越催越对着干,“麦想了,这种事情得顺其自然,催多了反而会起反效果。”
再说周围介绍的加上无故出现的桃花那么多,他有心早成婚了,怎么可能拖的年龄老大还是孤寡一人。
孤独缺完全没想到我是这个态度,当即一愣,饭也不吃,烦躁一拍桌子:“真是不解风情的两人,随便你们了。”
说完直接往亭外一跳,消失了个干净。
我喂喂喂了半天都没回来,不由得摸摸头:“搞什么啊,不吃饭就别装那么多啊,浪费食物。”
经过这个小插曲,羽人非獍看起来也失了胃口的模样,我连忙推他的手臂,提醒他:“浪费食物不是好的习惯,吃完,要吃完啦!”
羽人非獍简短地应了一声,在我的催促下重新拿起碗。
话题就这么结束了,无言的寂静再次笼罩下来。
我惯常吃一半留一半给羽人非獍,只是看着他不疾不徐地吃着饭,感觉好像又有胃口了,拿起筷子挑自己爱吃的菜有一搭没一搭的陪吃。我爱吃鱼,手却不是很巧,捏着筷子和碗里的鱼肉奋力搏斗半天,夹了一碗的碎屑。
一旁的羽人非獍沉默半晌,终于看不下去,接过我的碗,细细挑起刺来。
所以说,真的好贤惠的一个老婆。
他挑刺我吃鱼肉,非常完美的搭配。
我咬着筷子尖,看他垂着眼眸细细挑刺的模样,半敛的眼帘下是焦棕色的眸子,眉头压得很低,风将他的长发垂落肩头,清俊的眉眼总有挥之不去的愁绪,如烟云缭绕。能娶到这么美丽的老婆,上天确实待我不薄啦。
我笑眯眯地,忍不住就笑了出声。
“怎么了。”他的声音比平时稍低一点,似乎心情不太好,真奇怪,他怎么忽然就这样?
他将刺挑完,独留下一团雪白的鱼肉,和碟子下清澈的酱料。
要是夸奖他诸如贤惠漂亮的词汇,一定会激怒他,说不定又要露出隐忍不言的模样了。
虽然那种反应也挺好玩,可考虑到我的胃,我还是别开了话题,说起了我第一次见到羽人非獍使用六翼刀法时的印象。
“你好像我小时候养过的白麻雀。”
那是我很小时候的事情了,小孩子的记忆总是断断续续,印象中的画面消退大半,只剩下吉光片羽般的片段。
“小小的,浑身雪白,唯独嘴巴染了淡淡的灰黄色。”我伸出手给他比了比大小,“在阳光下的时候好像每一个羽毛都会发光,非常漂亮可爱的麻雀。”
落下孤灯外,无尽的风雪仿佛从世界边缘一直延伸,笼罩整个孤院小亭,白与灰交加,蒙蒙地让人喘不过气的阴霾。
我兴致盎然地形容那只麻雀叫唤时候的声音,清脆又短促,宛如歌曲般美妙,相当有人性,开了笼子也不会跑。
关于那只记忆中的雀鸟,蹦蹦跶跶在每一张朦胧的记忆片段里,我像展现自己珍宝的小孩子,将每一个散发着星光的物品捧在手心给他观看。
羽人非獍静静地听着我颠三倒四地说着过往的故事,偶尔眨一下眼睛,看起来非常安静的模样。
寒风夹着雪粒落入亭内,滑过起伏的黑色发丝,静悄悄融化在他衣袍之上。
“最后那只雀鸟呢?”他问。
我歪了下头,努力在遥远的记忆中回想那只雀鸟的身影,怎么都记不起来。恍惚记得某一天醒来,窗台的笼子已经空了,只剩下窗口处的梅枝在风中摇曳,凋梅纷纷,似雪似纱。
“嗯……应该回到天空了吧。”我指着雾蒙蒙的天空说道:“鸟儿的归宿,不都是是天空吗?”
羽人非獍似乎想说什么的模样,最后却只缓缓低言一句,“……是吗。”
为什么会露出这样悲伤的模样?
我不知道他在这简短的故事中领悟了什么,抬手推了推他的手臂道:“再说饭冷了,赶紧吃。”
羽人非獍轻轻点头:“嗯。”
2.
慕少艾在对战异度魔界的时候受了伤,前来落下孤灯求助。
不知道那只缺了大德的孤独缺又起了什么肖,趁着大家在讲话的时候忽然拔刀,偷袭慕少艾,被羽人非獍再次阻止。
——这个场景怎么感觉有点熟悉。
没完了是吧,是不是每个和羽人认识的你都要来这一手,连那边喜欢自诩以卑鄙手段闻名江湖的谈无欲都露出了不悦的表情。
在缺德这一点上没输过谁,却对别人偷袭行径非常不齿的谈无欲看向羽人非獍,问:“这人是谁?”
羽人非獍解释:“我的启蒙恩师。”
绕过说话好像打官腔的两人,我跑到慕少艾面前,仔仔细细观察他的伤势。确实很严重,若继续下去肯定会有性命之忧,我忍不住按住胸口,想到种在体内的长离蛊。
慕少艾一眼就看出我在想什么,持着烟管的手按在我手上,轻微摇了摇头。
——还不至于要用长离蛊的地步。
我和慕少艾在这里用眼神对话,那边似乎吵起来了,我被吸引了注意力。
“哟,别用这种警戒的眼神看我,”孤独缺说着露出一丝奇异的神态,他的眸色很深,似笑非笑道:“我再坏也没有羽仔这么坏,劝告一句,别太相信羽仔,他这个人曾经——”
羽人非獍似乎察觉到了他下一句是什么,视线下意识看向我。
我:?
在真相即将揭开的一刹那,慕少艾变了脸色,眼神一沉,快速打断:“住口。”
孤独缺一副吓了一跳的表情,依旧不着正形,“哇,你这句喊得比羽仔还快。”
“呃。”慕少艾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缓了缓情绪,凝重扫了我一眼,才恢复平日的笑语,哀哀叹息:“我都要痛死了,你们还有心情玩,真不够意思呢。”
察觉话题敏感的谈无欲也及时岔开话题,“慕少艾的伤痕,必须及早医治才是。”
孤独缺见状,嬉皮笑脸搭上羽人非獍的肩膀,摇头晃脑:“哈,羽仔,看来你的人缘不错喔。”
羽人非獍沉肩一撞,隔开他的触碰,“我要带慕少艾去水晶湖,谈无欲,你的伤势无妨吧?”
谈无欲:“要不了我的命,你赶紧想办法替他医治吧。”
“嗯。”羽人非獍应答,“我先走一步,你们随后慢慢跟上。”
“一起走吧。”孤独缺赶紧凑上来,继续道:“我猜,水晶湖那个我可能认识,说不定能替你讲一些情,要是你打输了,我还来得及补你一刀。”
羽人非獍淡淡道:“随便你。”
孤独缺讶异,“哇,连这样都不赶我走,奇怪。”
说定了论调,我也跟着准备一起去水晶湖帮忙,没想到被回过身的羽人非獍按住了:“你在此等我回来。”
喂!又要把我丢下!
我鼓起脸颊就要生气,慕少艾赶紧过来打和,从袖中掏出一副药包:“哎呀哎呀,就麻烦枕大侠客帮吾煮一副药,若水晶湖之行失败,我还能喝上一口热药。”
别说的好像出去打猎,回来还有口热汤喝的语气好吗?
真是欠你们的!
我一把抢过药包赶人:“快去快回。”
“好啦好啦。”慕少艾敷衍抬手拍拍我的头,力道像拍路边石头上的灰尘:“就麻烦你顾家了。”
……再说我真的要生气了!
被我一瞪,慕少艾赶紧拉着羽人非獍开溜。
3.
顾家太无聊了,我想起上次给家里哥哥们写的信,不知道他们收到没,希望信中的真相能让家里好过点,继续过隐居的生活吧。
4.
收到小妹回信的哥哥们,抽出前几页报告给家主,非常习惯地翻到最后一张。
哦,和妹夫的生活过的不错,有吃有喝,打工赚的钱还有点剩余寄回来孝敬哥哥们,就是……
嗯?什么!有人偷窥小妹?
妹可忍,哥不可忍,苦境妹控十三狼重出江湖。
5.
不见天日的森林,枕家十三兄弟齐齐出动,刀枪剑戟毒一个不落,围住山头作监视工作的向日斜。
风在夜色中萧瑟呼啸,干枯落叶卷上半空,在眨眼片刻,断成数截。同一时间,十三道身影无声围绕林中各方,挡在最前方的绝世身影,冷冽青锋背身凛立。身挟夜雾缭绕,沉着的姿态,浅淡默然的表情,一睁眼,便是摄人的无边杀气。
枕家老三持剑转身,修长的手指拂面而过,直指向日斜:“区区罪恶坑,竟敢窥窃吾天真可爱、美貌无邪、乖巧聪明,一岁会走三岁会捣乱十岁会殴打哥哥十五岁成亲至今十九岁,小名明夷大名凋梅的枕家最小最惹人怜爱的小妹枕十四,害她一餐只能吃四碗饭!你,罪无可恕,兄弟们!给我上!”
一顿乱拳围殴,向日斜,卒。
杀人是不会杀人的,但枕家和法门的关系还不错,当夜将跟踪狂送入法门大牢,荣享猪排饭套餐一份。
6.
蹲在厨房煲药的我忽然打了一个喷嚏,揉了揉鼻尖,“谁!谁在背后念我!”
这熟悉的感觉,一定是家里多事的哥哥们,好烦啊,我都长大了,还天天围着我转,能不能给人一点自由呼吸的空间了。
我火大地继续扇火,药炉在猛烈的火势下咕噜咕噜冒出巨大泡泡。
7.
水晶湖之行看来并不顺利,走的时候四个人,回来却只有羽人非獍一人。
喂,那我的药不是白煲了?
羽人非獍看起来心神不宁的样子,把我放在桌子上的焦炭补药喝了都没反应,那味道闻起来就超苦的,难不成是喝起来很好喝的款?
我不信地用尾指沾了沾药末残余,小心地舔了一口。
……
…………
不可置信,漂亮老婆怎么了?味觉失常了?这种又苦又酸又涩还带着焦味的黑暗料理都能喝得面无表情?
我凑到羽人非獍面前,他背靠在石柱坐着,黑色的长发在不止的风声中起落,紧皱的双眉,恍如陷入噩梦无法醒来,惯常压抑的神情中透出几分脆弱和挣扎,额间溢出点点透明的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下来。
[你以为你做了几件好事,就能掩盖你逆伦弑亲的大罪?]
[我说,你给我听清楚,你才是真正的罪无可赦,你以为大家都不哉?]
[哦,这么说起来,确实是有一个人不知道,枕凋梅,是叫这个名字没不对吧。]
[她若知道你的真面目,你以为她还会与这样可怕的人来往吗?]
风刮擦着崎岖的石块发出呼呼的响声,黄昏中的雪粒被冰冷的风卷了起来,吹拂过整个落下孤灯。
我伸出手,还没碰到他的脸,就被羽人非獍抓在手中。
霜雪寒凉,夕阳的残辉却灼热,在茫茫雪地上留下火焰般残酷的印记。
失焦的眸子,过了好一阵子才凝聚。我想握住他的手,他却闭了闭眼睛,无声松开手。
“怎么了?”我用食指蹭了蹭他的下颌,收回时,指尖凝聚一团小小的水珠,“回来就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路上发生了什么意外吗?”
羽人非獍垂眼别脸,脸色苍白,俊秀的容颜隐染着死灰般的倦意,“没什么。”
“骗消仔。”没事会是这样的表情?
认识羽人非獍数年,我早就摸清了他的习性,不想说的事情就像是死掉的河蚌一样,怎么掰都不会开口。
算了,他不说,我去问慕少艾也一样。
我刚转过身,手就被身后的人拉住了。
是羽人非獍。
“别走。”他说,“陪我,好吗?”
我缓缓回过头,金色的长发从身后吹到身前,擦过他的手背,他却没有再次松手,反而握得更紧。
对上熟悉的眼,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刚睁开眼的一瞬间,我看见了我从未见过的眼睛。
在江湖传言中行事正义有侠风,名声显赫的人物,竟然会有那么一双愁苦的双眼,就像是身上负荷了许多事情,苦涩、痛苦、压抑,太多情绪层层封闭在焦棕色的眼瞳之中,沉重得令一个看起来分明只有双十年华的俊朗青年,身上透着历经尘世沧桑之人才会有的厌倦之意。
而如今,他身上的苦涩之意更重,重得他连呼吸之间都充满了难解复杂的情绪。
就像遍体鳞伤的幼兽一样,就像害怕被抛弃的孩子一样。
纷乱的思绪一震,心忽然感受到一股抽痛之意。
……为何总是你,在无穷无尽的受苦呢。
回过神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动了起来。
手穿过风雪,穿过了白色的衣袍,轻轻的落在细瘦的肩背上,将仿似无声呜咽的人紧紧抱住。
掌下的背脊忽然一颤,羽人非獍垂下头,散落长发遮挡面容,一动不动呆在原地。
呼啸的风雪从天降落,小亭外是大片大片的苍白。
“我不走,我就在这里。”我靠在他肩头,手一下又一下的抚着他的背脊,无声地安抚着他,“没事的,羽人,我在这里。”
不想说的话,就不要说了,将我当做你的依靠,好好的休息一场。
“枕凋梅……”
既低又哑的声线如同梦呓,清劲挺拔的身姿一下子倾塌下来。那一刻,压抑太久的情绪吞噬了理性,满是苦涩的心本能地想要从他人身上汲取一丝温暖。风中袍角交错,身侧的手臂微微抬起,紧紧的环绕在我腰上,力气大到整个人都在微微痉挛发抖。
往日的情况反了过来,年幼的,向来需要被细心照顾才能生存的人成为了被依靠的人,而身处照顾他人的年长者成了索取的一方。
或许不曾反过来。
一直依靠别人的都是他,从来是他。
雪粒擦着梅花绘图跌落,灯笼边缘盖上一层轻薄白霜,幽幽天色映射在雪地之中,更显霜寒。
灰黑色石块在雪地隐约露出棱角,踏在雪地上的脚印陷下小小的印记,随着寒风呼啸,醇厚的酒香溢出封口蔓延。
断雁西风停住脚步,转身向后欲离开,撞上同样来关心羽人非獍的慕少艾。
断雁西风:……
慕少艾:哎呀呀。
同样想离开的两人,撞上了第三个踏上月下孤灯的来者。
再怎么迟钝,都不至于忽略身后的呼吸声。身后的手无声松落,我从羽人非獍的怀中退开,扭头看见大眼瞪小眼的三位访客。
“你们在干嘛,三缺一来这里凑台脚打麻将吗?”我面色不改的吐槽他们排成一排在楼梯上的行径,视线一转,落在慕少艾身上:“你来喝药哦,我去给你重新煲过。”
药渣还在厨房,重新倒水进去煮一煮应该也无妨吧。
“咳咳咳。”慕少艾假模假样地清了清喉咙,视线看看我,又看看我身后的羽人非獍:“哎呀呀,药就不喝了,我忘记自己在家中已经喝过了,这就走,我这就走,不打扰了。”
断雁西风则明快很多,“我隔日再来拜访,先来去了。”
说走就走,紫色的身影消失在风雪深处,慕少艾脚步一动,也想跟着离开。
“走什么,不打扰都打扰了。”看穿他又在暗搓搓看好戏,我翻了个白眼,看他身后一直不说话的金发碧眼的青年:“十三哥来找我吗?”
“本来是担心你这段时日够不够钱吃饭,顺路便来探望你。”枕十三懒洋洋地把手插在袖中:“许久未见胖了一点,看来妹夫是把你照顾的很好。”
慕少艾这才清奇地仔细看清身后的人,枕家一脉相传的金发碧眼,发梢末端泛着浅浅的红色,仔细看还能看出眉眼中和枕凋梅相似的轮廓。以前只看过枕家老二,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另一名枕家之人,果真是兄妹。
“要你八婆啦。”我不擅长开导人,慕少艾来的倒是正好。
反正他们也不喜欢让我知道一些事,干脆自己避开更好,我一把拉过十三哥,“走了,八婆十三哥。”
“喂喂喂,有你这么形容自己哥哥的吗,麦拉我,我自己会走。”
我和十三哥避开落下孤灯的小亭,留下空间给羽人非獍恢复平静。
慕少艾看着渐行渐远的两兄妹,回头看羽人非獍,脸上露出促狭的笑容:“哎呀呀,梅仔可比你大方多了,你呢,不会抱怨吾打扰你们的相处时光吧。”
羽人非獍别开眼,压低声音:“她惯来如此。”
“哦,你是暗示吾想太多了吗?”慕少艾悠闲地抽了一口水烟,唇角烟雾缭绕,他清醒道:“何必想太多,造生育化是天地循环的道理,何况那位枕家兄长……可是唤你妹夫呀。”
没等慕少艾说完,羽人非獍快速开口唤了一声“慕少艾”打断,似乎是极度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他不想将枕凋梅拉入浑水之中。
“孤独缺杀了万两黄金。”羽人非獍轻声说。
慕少艾陷入短暂的沉默当中。
……
那边的声音越来越远,我和十三哥扯皮两句,将他身上的细软金银全部打劫一空,确定他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之后,冷酷无情地下了逐客令。
枕十三盯着面前的我,“……小妹你还能再冷淡点吗?”
算了,本来就是顺路过来看自家小妹一眼,人过得开心就好。枕十三转身挥挥手,废话不多说的准备离开。
“喂,十三哥。”在他临走前,我唤了一声。
前方的身影停下脚步,微微回过头。
“下次来的时候,带一枝梅花吧,就我院中的那株。”我望着空荡荡,只有雪花和石块的落下孤灯,似乎是随意一口地说道:“这里太空荡了,种株梅树或许会好些。”
枕十三稍稍抬起眼睛,看着枕家最小的妹妹,许久才笑了一声:“知道了,下次见,吾可爱的小妹。是说你都快二十岁了,是时候该想以后的事情了,到时候,你还要留在此地吗?”
死劫过去,她该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南武林枕家。
“少管我的事情。”这么大人了还那么爱粘着妹妹,枕家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遗传基因,“八婆十三哥快走啦!”
他挥挥手,化光离开。
留下我一个人看着空荡荡的阶梯,许久叹了一声。
死劫过去,我还有借口留在这里吗?
空旷干净的月色隐隐约约从云层透出,明亮的轮廓,泛着清冷而美丽的色泽。
雾白的气息从唇边溢出,我喃喃道:“这种毫无缘由,只想留在一个人身边的心情,到底该怎么去称呼呢。”
雪静静的坠落,周围清净无声,空荡荡的话语回旋在风中,没有人回答。
休息了一会,感觉那边应该谈完了,我回神开始往回走。
小亭下交谈的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羽人非獍忽然快速离开原地。
嗯,神色匆匆,又发生什么了吗?
此时的我,还不知道接下来的风雨,比预想中的更剧烈,且更无情。
8.
慕少艾下来的时候,对我说羽人非獍这段时间没什么空照顾我,让我这几天跟着他吃饭,免得受体内长离蛊影响,不小心饿死街头。
说实话,我真的很不想答应,因为阿九做饭太难吃了,难吃到不是人能够吃进去的东西。慕少艾是怎么天天吃这样的饭还能长胖的,这真真是苦境武林未解之谜。
可慕少艾为了能顺利带走我,竟然答应会请我吃大饭店。
能够敲他竹杠的机会太少,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可耻地心动了,然后就被他连哄带骗地拖出落下孤灯。
“老婆到底是在忙什么,忙到连一家之主都可以不管了?”我好奇地向慕少艾打听消息。
他抬手拍了拍我的头,敷衍道:“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乱打听。”
我额头冒出十字青筋,一把挥开他的手,呜呜威胁道:“慕少艾!”
“哎呀哎呀。”被我一顿威胁,慕少艾总算收起了玩笑的神色,低头抽了一口水烟,吐出的雾气遮掩了白发青年的神色,他轻轻道:“是羽仔自己的事情,谁都无法插手。”
他都这么说了,我反倒不好继续问下去,甩下慕少艾在身后,一个人闷闷地往前走。
慕少艾见状加快几步赶了过来,用烟管戳了戳我的肩膀,“好了好了,别一副失落的表情,吾请你吃大餐。”
我斜睨他一眼,“不怕被我吃破产了?”
慕少艾每次都说我是大胃王,谁请我吃饭都要冒着钱包大出血的风险。
他闻言轻笑一声,虽然仍展现出平日里爱笑语的神情,笑声却不经意透了一丝苦涩,淡淡的,一转即逝。
他轻抽一口水烟,声音与烟雾顺着唇角缓缓溢出,他微笑道:“那就要请枕大侠客手下留情了。”
我停下脚步,回头认真看他,很想对他说——不想笑就别笑了,很难看。
但是想了很久,还是没说出口,只道:“哼,看你表现。”
“哎呀呀,真的手下留情呀,老人家的存款可是不多呢。”
9.
和慕少艾呆了两天,他遵守了自己的诺言,我和阿九拿着他的存款天天吃大餐。
慕少艾看着大缩水的钱包哭笑不得,“好歹也留一点给老人家养老。”
这几年来,羽人到底是怎么养活这只大胃王的。
嘁,苦境大胃王,你以为只是喊喊而已嘛?
眼见慕少艾将要养不起我,我收拾东西拍拍屁股准备回落下孤灯,免得落了一个和慕少艾一起吃阿九做的开水泡焦干白饭的下场。
回去的路上遇见了独臂的孤独缺一只。
狭路相逢,自来熟胜。
“哟——这不是羽仔家的小妻子吗?”孤独缺一只手把在刀上,另一只手的缺口泛着寒凉的气息,似天泣留下的伤口。
慕少艾说的羽人自己的事情,就是指和孤独缺打架吗?
“更正一下,羽人是我老婆,你说反了。”我忽视他调笑般的语气,让开一个位置:“看你是老人家又残疾的份上,让你先走。”
“哈,嫁入豪门,羽仔的运气不坏。”他吊儿郎当的,看起来一点都没受到断臂的影响,擦过我身边走了过去,回首问我:“安怎,要一起去饮一杯吗?”
“不了,赶着回家吃饭。”我朝他摆摆手道:“如有机会,你可以到南武林枕家,报我的名字,想必我那些多事的哥哥们愿意和你这名亲家喝一杯酒。”
孤独缺听到我的回答,仰天大笑了几声,笑声中有洒脱,更有一丝涩意。他解下腰间的酒壶喝了一口,朝着与我相反的方向,头也不回的走了,临行前,只低声留下一句话。
“再会了,小姑娘。”
总有一种不会再见的感觉。
我停下脚步,看向他离开的方向。
——那个方向,是罪恶坑?
搞不懂为什么这些人都喜欢一个人去面对所有事,慕少艾是,羽人非獍是,孤独缺更是。
我沉默片刻,朝不远处的树影道:“五哥,你还要跟我多久,再跟我就生气了!快都回去啦,烦死个人。”
妹控能不能治一下,这里不是还有慕少艾这个蒙古大夫吗?虽然没听过他挂了什么心理治疗师的执照,但是看看脑袋的大病还是有点本事的吧。
树影在风中晃了一下,从枝叶里垂下的长发,一脉相承的淡金,末端泛着微微的红。
“妹大不由人,唉……做哥哥的就是可怜。”
他叹了一声,再抬头的时候,树枝上已无人。
有什么大病。
我迎着夕阳的残色,独自踏上回去的路程。
10.
空旷的雪峰,落下孤灯的风依旧泛着孤寂的味道。
回来的时候远远看到万两黄金舍一仇的身影,失魂落魄,连我都没注意到,塌着背低头离开了。
讲真的,这段时间每次有人来拜访,我那漂亮的老婆就会陷入一种莫名的伤悲中,这次依旧。
老远就听见上方传来隐隐约约的胡琴声,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奏琴的人除了羽人非獍,不作第二人想。
寂静的雪夜,银白的月色穿过空旷的小亭,白色雪花落下,似烟、似雾,如同悲戚的琴音,为世界披上一片空寂的惨白。
逐渐出现在白色世界的身影,淡金色的长发,末端泛着微微的红,比天空更澄澈的眼瞳,恍如能洗涤世间一切的清泉,干净的令人望之触动,好似再大的空洞,都能被那片天空填满。
最后一道摇摇欲坠的防线,被踏上小亭的脚步声彻底摧毁。
残雪纷纷,吹拂一地纷乱的人心。
“……枕凋梅。”
“嗯,是我。”
我拂开栏杆上的雪粒,坐在他身边,身旁的人垂下眼帘,柔软的眼睫在苍白的脸上落下细密的阴影,手指紧紧按在琴弦上,骨节发白。
“我……”
他急切的想说什么,我晃了晃脚尖,摇头打断他的话。
“不要说,如果你会感到后悔,就不要说出口。”我又不是笨蛋,他对我隐瞒了什么,我自然能察觉到。我只是不想问,不想让他在这个时候,用这种借口推开我,“我熟悉的羽人非獍,不是这么冲动的人。”
落下孤灯的小亭围绕在风雪之中,雪花透过柱子间的缝隙,在石柱上染出斑白的痕迹。羽人非獍闭着双眼,思绪好似遮掩在薄薄的眼皮下,空洞的不知望向何方:“你根本不知道我是怎样的人。”
“然后呢?”雪落的声音被寂静放大,无声的黑暗中,我的声音很轻:“你告诉我之后,你能彻底放下,能走出过往的阴霾,敞开心扉接受我的存在……还是以此为借口,依旧故步自封,将我推远?”
握在胡琴上的手痉挛般颤抖了一下,猝然睁开的双眼,瞳孔收缩,焦棕色的眸子因为我简单的问话溢出痛苦与无措,彷徨地像一个迷失在荒原中找不到出口的旅人。
我平静的抬头,双眼直直地望入他的眼中,夹着飘落的雪花,“我认识的羽人非獍,是个看起来很冷淡,却很心软,做饭很好吃,脾气很好,会帮我梳头发……温柔又清俊的人,他和你心底的模样也许不一样,并不代表我认识的就不是你。”
天际边遥远的山峰,缥缈的雾气游曳,缓缓推开了阴霾的云层。
“你要什么时候……才把我熟悉的羽人非獍还我。”
紧密的风声忽然急促,无数雪粒交缠在一起,瞬间变成巨大的牢笼,隔绝世间一切。
“那不是真正的我。”他说。
“那是属于我的你。”我仰起头,眼泪在眼眶打转:“那是枕凋梅的羽人非獍,你不能从我心中夺走。”
我在脸上感到了湿意,透明的水珠顺着脸颊向下滑落。
啪——
一声。
滴落在紧握的手背上。
风雪散去,月色从层层遮掩的云边露出身影。
胡琴跌落在地,世界的声音涌入耳中。
身前的躯体是温热的,脸上的泪水也是温热的,我下意识想推开他,但揽在腰后的手收的那样紧,我恍惚中只觉得他的身体细微地颤抖着,好像快要死去一样。
明明伤心的是我,可是我却有种他比我更悲伤的错觉。
“我不值得。”他低声说,手收的越发紧,低低在我耳边喃道:“我不值得……”
他的声音夹在风雪中,低沉的让人心碎。
我呜咽地抬手,紧紧抓住了他垂下的袖袍,入手的温度,凉意透骨:“我可以等你放下的那天,所以……无论如何,不要推开我。羽人,不要把我隔绝在你的世界之外。”
世间过客匆匆,尘世亦如花上幻梦,能在同一片天空下紧握如今,感受喜怒哀乐的每一天,或许需要一生的运气。
雪不知何时消失,取而代之的事薄纱般的月色,柔软流溢世间,没过终年冷硬不化的积雪。
夹在风声中的回答遥远不可闻,唯独相依的身影,在月色下,久久。
11.
经过一晚的冷静之后,羽人非獍好似短暂回到了之前的模样。
……或许没有。
错觉么,感觉他好像更避着我了,仿佛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我似的。
算了,计较这个没用,高低他人都在这里,我难不成还怕他丢下住所不管,逃之夭夭不成。
于是我心安理得地享受羽人非獍大餐,大早上就吃了7碗饭。
慕少艾前来拜访的时候,我正在吃第8碗。
他一来就惯常调侃羽人非獍,“哎呀呀,郎情妾意,琴瑟和鸣,老人家没带墨镜来,真是失策,失策呀。”
羽人非獍正端着汤出来,闻言啪地一声将碗拍在桌上,汤却一点没漏出,可见火候把握地十分准确,“慕、少、艾。”
我扒干净碗里最后一粒米饭,脸颊鼓得像仓鼠,倒是一点都没影响我说话:“好了,麦开他玩笑了,要开也等我吃完饭再开。”
万一菜撒了可怎么办,我挤挤胃的空间,感觉还能吃几碗。
“要坐下来一起吃吗?”我问慕少艾。
“免了,比起羽仔家的小菜小汤,吾更想要吃大餐。”慕少艾悠悠抽了一口水烟,说春霖境界正在办喜事,鬼梁兵府给他派了喜帖,恰好趁这个机会散散心,体会一下热闹的气氛,免得天天呆在家里,变成笨蛋阿宅。
什么叫小菜小汤,羽人出品绝对精品,比什么鬼梁兵府的饭菜好多了。
我嘁了一声,非常不以为然:“喜事而已,又不是没办过。”
早几年枕家办喜事的时候,那可是一点都不坠武林世家的名头,光饭桌就不知道摆了多少张,来客都有千数往上。
不过给家里减少点米饭的负担还是好的,我也觉得近期体内长离蛊吃的有点多了,怕羽人非獍被我吃破产,不如去鬼梁兵府家吃点,吃不完还能打包回来当晚饭。
一言既定,我们三人趁着天色还早,踏上前往婚宴的路途。
本来没打算扩写成长篇,扩写了之后发现乱起名真的要不得,怎么看枕凋梅都=真倒霉。
所以起了个小名,可以叫枕十四,也可以叫枕明夷。
明夷:源于《易经》第36卦:日入地中,明而见伤之象(日没入地,光明受损)。但卦象大概的意思是只要度过眼前的困境,就能晦而转明,苦尽甘来。
*
孤独缺没事,被趁机跟上去调查羽人非獍背景的枕五救了,放心。
写得比预想中的长,下一篇再结局
霍霍磨刀.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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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羽人非獍(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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