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之蘅的唇瓣轻轻擦过藏海的耳廓,如羽毛拂过般转瞬即逝,酥酥痒痒的,几乎不可察觉。
她直起身时神色如常,推门离去的背影从容得看不出半点异样。
藏海藏海僵在原地,耳畔残留的温热触感让他呼吸紊乱。他没敢跟上去,就这么呆坐在床榻上喘气缓神,一时分不清那究竟是蓄意的试探,还是她梦游时的无心之举。
廊下守夜的戢羽听到门响急忙起身,待看清来人后惊呼:“小姐又犯梦魇了?”
庄之蘅指尖轻抚过自己的唇,半晌才低声道:“没有,我没睡着,试他罢了。”雨夜下她眼底清明得可怕,“藏海城府太深,戒心又重,我们的筹划尚不能全盘托付。"
戢羽望着小姐被夜风吹乱的鬓发,突然发现那白玉般的耳垂正泛着可疑的绯色。见她单薄的肩头颤得厉害,她只好上前去抱她,宽慰道:“小姐一路走来不容易,好不容易有个能帮衬的人,还不得不防备着他。”一面说着,一面上下打量她,“这些日子我瞧下来,藏大人是个有情有义之人,有算计,也有些许真心实意,或许他是真的能体谅小姐的困境的。”
庄之蘅说不会,刚才的事她也不想再回顾了。方才那一瞬的靠近,试的不只是藏海,更是她自己都未曾看清的心意。唇瓣擦过他耳际时,胸腔里那阵陌生的悸动已经给了她答案。
夜风卷着残雨掠过廊柱,她望着自己摊开的掌心出神。从小到大,她想要的总抓不住,留不住,为了不再尝到失去的滋味,索性装作不想要。可藏海偏要一次次把温暖和希望塞进她手里,连带着那些被岁月磨平的期待,都重新生出刺来,扎得她眼眶发热。
庄之蘅垂首轻叹,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袖:“我不敢全然信他。”她颓然地叹了一声,此刻她心绪纷乱如麻,分不清对藏海究竟是利用多些,还是依赖多些。不过眼下情势紧迫,容不得她细想这些儿女情长,她忽而挺直脊背,眸中重现清明:“明日回府后,需细细筹划搭救伏大人之事。他既逃至中州,有傅将军坐镇,匪寇尚不敢明目张胆行事。朝廷调兵遣粮尚需时日,眼下应该还算安全。”
戢羽犹豫道:“藏大人可有主意?”
“他不会希望我插手。”庄之蘅截住话头,唇角泛起苦笑,“此事牵连甚广,于他大计无益。伏大人不能就这么没命,我们得另谋他法。”
一夜难眠,二人都在混乱里度过。
雨声淅淅沥沥,彻夜不息。庄之蘅仰在窄窄的矮榻上,辗转反侧总难入眠。与藏海相识后的种种似走马灯般,在她眼前来回闪过,思绪起伏过后才慢慢平静下来,直至天色微亮,雨势渐小,才合眼浅睡了会儿。
屏风外,藏海和衣而卧,却始终保持着警戒的姿势。少女残存的檀香萦绕在鼻尖,让他不自觉地想起那个近在咫尺的呼吸。他数次望向屏风,隐约可见里面翻动的身影。他素来算无遗策的谋士,此刻却怎么也想不透她究竟意欲何为。
晨钟悠远,穿透雨后的薄雾。庄之蘅与藏海各自整装,默契地对昨夜之事只字未提,仿佛那不过是一场幻梦。马车辘辘驶回平津侯府,二人神色如常地分道而行。
庄之蘅甫一踏入院落,戢羽便奉上一封密信。庄之蘅不及更衣,倚在雕花窗棂前展信细读。伏明声一行已得中州都督傅之松的庇护,暂且性命无虞。她指尖轻抚信笺上寥寥数字,唇角泛起一丝苦笑。
当初救下这位被人构陷的廉吏,三分出于义愤,七分却是为自己谋算。这平津侯府终究是镀金的囚笼,而伏明声或许就是能帮她打开镣铐的钥匙。只是这善举里掺杂的私心,不知最终会结出怎样的果。
她到书案前提笔,自然是在想还能为伏明声做些什么。戢羽在边上伺候笔墨,见她这般担忧便道:“三小姐还在担忧伏大人?”
庄之蘅沉默地把笔搁下,静待写好的密信变干,黯然道:“我何尝不知藏海所说不无道理,只是坐等转机,不如放手一搏。就算输了,我也无愧于心。”
戢羽抿唇不语,庄之蘅总是这般,旁人见三分险,她已料到十分。别人思一策,她已备好三计。这般玲珑心思原是好事,可那烛火燃得太旺,终会熬干灯油。
藏海回来后便去了书坊,他独坐一旁,手中茶盏早已凉透。他盯着案上摊开的兵书,眼前却浮现昨夜庄之蘅靠近时微热的气息。高明推门而入,见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由笑道:“今夜中元佳节,香老板的游湖之约你可别忘了。不过瞧你这模样,心思早不知飘哪儿去了。”
"不过是在想庄之蘅提的一桩事。”藏海故作镇定解释道,“她说有位挚友在睢州为官,南下剿匪时被困中州,来信求援。我虽劝她莫要插手,但她岂是听劝之人?少不得要替她谋划一二。”
高明挑眉,语气里满是狐疑:“就为这事?”
“既为盟友,自然要鼎力相助。更何况,剿匪安民本是分内之事,我为何不能筹划。”藏海话说得冠冕堂皇,耳根却微微发热。
“我还以为,你与三小姐孤男寡女相处一夜,总该探讨些风月之事。”高明促狭地凑近,“当真没发生点别的事儿?”
藏海猛地呛咳一声,茶汤溅在案上舆图。他盯着那团水渍,忽想起庄之蘅的脸,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下,“没有,师父您说什么呢。”
高明长长哦了一声,“没有就好,就怕咱们藏大人一个不留神,跌进三小姐精心织就的温柔陷阱里咯。”
藏海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洇开一小片乌云。他想起昨夜庄之蘅靠近时,飘散的碎发也是这样轻轻晃动着,在他心头荡起涟漪。
“不会的。”藏海搁下狼毫,状似随意地拂去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道:“我也来不及琢磨这些,我尚不熟中州地形,还得再查查...."
高明瞧着他突然转开话题的模样,忍笑忍得手中茶盏都在轻颤。这哪是没掉陷阱,分明是整个人都陷进去了还不自知。
然而天时地利,钦天监根据天象推断,干旱已久的中州最近有雨,他迫不及待让同僚向朝廷报喜。藏海在街头恰巧看见了钦天监的告示,他正盘算着如何借这场雨势布局,忽听身旁老农絮叨:“前日家书说中州烈日当空,日轮旁横贯一道白虹,亮得刺眼,日头可毒了,丝毫不像要下雨的样子。这下连钦天监都说不日将要下雨,老家的庄稼作物有救了!”
“白气贯日,主阴盛,久雨不晴,大雨为灾...”藏海心里翻腾过无数的念头,他盯着告示的眼神渐渐发沉,“这哪里是甘霖,分明是催命符。”
消息传至平津侯府时,庄芦隐正为钦天监受赏而开怀。谁料藏海突然求见,直言中州非但无雨,反将遭逢大涝,更有将星陨落之凶兆。
庄之蘅刚为伏明声暂得喘息而舒眉,戢羽便匆匆来报:“藏大人因断言中州有涝,触怒了侯爷,前头闹得可厉害了。”
“父亲最忌晦气之言。”她搁下茶盏起身,“眼下如何?”
戢羽道:“侯爷只斥责了几句,命他不得再提。”
庄之蘅疑虑,藏海从不是冒进之人,怎会就去触霉头了。她心下不安,提着食盒去给庄芦隐请安。甫一踏入书房时,正看见庄芦隐面色阴沉地揉着太阳穴。她盈盈下拜请安,而后将青瓷碗盏轻轻搁在案几上:“女儿听闻父亲动怒,特地熬了雪梨汤来。”她掀开碗盖,清甜的香气顿时弥漫开来,“钦天监既推算出中州降雨,解了旱情,父亲合该高兴才是。”
庄芦隐冷笑一声,袖袍扫过案上奏折:“高兴?藏海竟敢断言此雨非吉反凶,还说什么...”他猛地拍案,震得茶盏叮当作响,“这是要本侯去触圣上逆鳞不成?”
“藏大人毕竟是父亲一手提拔的堪舆大家。"庄之蘅执壶添茶,水线稳稳注入盏中,"储大人虽忠心,多听一方谏言总无坏处。”她觑了觑庄芦隐的神色,捏准时机将茶盏轻轻推过去,试探道,“只是此等小事,父亲何必动怒伤身?”
庄芦隐最担忧的自然不是中州洪涝,而是藏海所说的将星陨落。他眉头紧锁,簇成一座小山,他冷不丁地开口问道:“藏海方才说,白虹贯日乃是妖星,是不祥之兆。你可曾听过天象异变,必应人事之说?”
“女儿曾看史记,其中云‘昔者荆轲慕燕丹之义,白虹贯日,太子畏之’,谶纬学亦称,白虹乃弑君之兆。”庄之蘅对答如流,忽而话音微滞,“只是藏大人既说中州有涝,怎会...”
话未说完便被庄芦隐抬手打断。她垂眸退下时,瞥见父亲攥紧的拳头青筋暴起。显然,这场天象之争背后,藏着更深的惊涛骇浪。
她踏出书房时,细雨又悄然飘落。戢羽撑开一柄青竹油纸伞,主仆二人沿着回廊缓步而行。烟雨朦胧中,假山亭台皆如水墨晕染,却未能消散庄之蘅眉间愁绪。
八角亭内,戢羽已备好文房四宝。庄之蘅执笔凝思,提笔勾勒山脉走势,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戢羽见她愁眉不展,轻声道:“中州得雨,伏大人困境可解,小姐该欢喜才是。”
“匪帮盘踞的巢穴位于中州附近的黄河故道,若应藏海所说,一旦暴雨引发山洪或涝灾,便能不费吹灰之力淹没据点。届时道路冲毁,那些受贿的胥吏也无法传递消息或补给他们。伏大人”庄之蘅脑中回想着伏明声的书信以及中州地形图,继续盘算道,“水灌匪巢,匪患可一战而平,伏大人便可功成身退。”
戢羽听后,轻轻扬了扬唇角,“若此番顺利,伏大人能得朝廷嘉奖,小姐的谋划便能更稳了。”
“剿匪本是分内,这事办好了不过是寥寥几句夸奖,能有什么用。”庄之蘅摇头,笔尖勾勒出一道湍流,她突然收笔,眼里闪过一抹精光,“但若真如藏海预言,中州涝灾,伏大人若能救灾安民,那才是真正能上达天听的功绩。”
“可藏大人方才想劝侯爷上书加固堤坝...”
“以父亲的脾性,他是不会愿意因为藏海一句无凭无据的猜测去触圣上的眉头的。”庄之蘅唇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况且,若无决堤之险,伏大人又怎能临危受命,立下救民之功?”
戢羽闻言一怔,只见庄之蘅执笔在宣纸上重重一点,墨迹如洪水般晕染开来。
“雨至堤决,速战速决。”庄之蘅忽而抬眸,雨帘后的眼神清明如刃,她语气轻飘飘,却字字千钧,“以一方小损,换全局大利。这笔买卖,岂不划算?”
嘿嘿嘿我就喜欢写这种暗戳戳的甜,亲嘴亲脸都太普通啦,亲耳朵!多涩涩,但他俩暂时就甜到这里了,因为因果循环的齿轮正在悄悄转动,他俩的价值观要产生冲击了。这是藏海升官的转折点,也是他们情感转折点,藏海本来还有些欣赏三小姐这么紧张剿匪的事,后面直接一整个大幻灭。而三小姐原本也想对藏海坦诚自己的计划,但还是害怕选择隐瞒,善心里夹杂着私心,会结出好果还是恶果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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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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