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阳宗这藏书阁,我一进来就迷糊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啥毛病,总之从小一进这种书多的地方就头晕肚子疼。
只见眼前仿佛一座由书墙组成的大森林,打眼儿一看藏书量足有……足有二十个逍遥宗那么多吧。好在此处通风良好,没那么大霉味儿。
公冶本想留下来帮忙,可惜被他师尊传音找走了。我和主上二人按照他划定的二楼大致区域开始一架一架地翻阅典籍,不知不觉已至深夜。
我个没出息的不慎抱着一本记述各种成精草木鸟兽化作人形在凡间过日子谈恋爱的话本子看得入了迷,醒过神来才猛然意识到已经半天没听见我主上的动静了。我心里咯噔一下。他刚犯过心口疼,可别是悄么声地晕在哪儿了。
好死不死,白天那个在封妖崖附近听到过的诡异声音偏偏在这个时候又传入了我耳中。我跟奓了毛一样弹起来,开始在迷宫似的书墙间飞速穿梭。
娘亲咧,这声音如同一张撕不干净的膏药,我走到哪儿它追到哪儿。按说这里距离封妖崖可不近,寻常动静绝不可能传得过来,我这莫不是被什么大怪盯上了……不对,我自己才是衡阳宗地界目前最大的怪……
我奔走得热汗出了一头,终于在一架通顶的书墙前发现了我主上。
人好端端地坐在梯子上,一手掌灯一手展卷,看得十分投入。
几乎就在同时,那魔音倏然消失,跟来的时候一样突然。什么鬼?我摸不着头脑。但看到主上安好,心便放了下来。
他被我突然冲出来的动静惊动,抬头看清我的模样后略有惊讶:你上哪儿去了?怎么跑成这样?
我又不好意思说我在书架间迷路了,抓了抓头,问他刚刚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他一脸莫名其妙。看来我猜得没错,那声音只有我能听到。
不过眼下纠结这个也没辙,我打算改天再找机会摸过去一探究竟。
我接下他手中的灯,扶着他从梯子上下来。
主上不愧是主上,要从如此庞杂的藏书中寻找一个冷门法阵原本无异于大海捞针,然而只用了不到一个晚上的时间就真给他找到了。
他展卷给我看。只见那法阵层层叠叠繁复无比,我刚瞅一眼就又开始迷糊,只好去看旁边手写的蝇头小字。
【仇人血,情人泪,逝者之发肤、元神,此四者缺一不可。】
我大吃一惊,脑子转弯的速度都没赶上某些陈年旧恨苏醒的速度:这莫非是……?!
是庞宜之的字迹。主上肯定道:想来他当年便是先集齐前三样,又发动聚魂法阵召来萧凛魂魄,才重塑出了公冶寂无这个人。
仇人血……我牙根痒了起来。不单因为主上当年为保二小姐的命而冒着心脉损毁的危险取血交换法宝,到头来却只换得一场空。更是因为这句——“仇人”。
那萧凛,我主上小时候将他视作榜样和憧憬,长大后也当他是真心相待的知己朋友,即便后来盛王挑衅在先两国刀兵相向,也从来都对他留一线余地。一腔赤诚,最终却换来对方这样一句盖棺定论。
可主上想的却不是这些。他认真嘱咐我道:想必衢掌门并不曾将身世由来告知于公冶兄。明日他若问起,你便说书还没找到,记住了吗?
我闷闷点头。公冶不是萧凛,他并没有任何关于萧凛的记忆,可主上仍然顾及他的感受。也幸好公冶不是萧凛,不然我可不敢保证我也能做到像主上这么大度。
主上将书合起,露出卷首的书名。是银钩铁画的《魔类编辞》四个字。
魔……
他沉思道:原来这聚魂法阵不但是高阶秘术,依赖其重塑已逝之人更是魔族禁术,难怪庞宜之不肯说。他自己未得仙寿,九十而坐化,恐怕也与强施此术有关。
我心里一跳,忙道:那你不要学他了好吗?实在要做,就让我来吧。反正我本来就是魔,也无所谓禁术不禁术。
他眉稍的弧度柔软下来,微微叹口气:先不说这个了。
厚厚的典籍在他长指下翻动,他重新展开一页给我看:这本书还解开了我另一个一直以来的疑惑,有关我在幽冥川中最后的记忆……
是屠神弩!我一看清那书页上的画像便脱口而出。
你认得?主上惊讶:可是姒婴惊灭同你说过?
对。万年前神魔大战后,除了被战神冥夜封印的洗髓印之外,另外两件魔器遗落凡间。这五百年来他们除了寻找魔胎,同时也在搜寻遗落的魔器,屠神弩便是其中之一,乃是魔神之眼所化。另外一件则是魔神之手所化的崭天剑。
你说的与书上所述相同。主上追问道:那他们可有提到过,魔器与魔胎之间有什么联系?
“……好像是没有。”
“这上面说,魔器可增强魔胎的实力,亦可为寻找魔胎之人指引方向。”
他轻轻收拢五指,语气变得沉重:这屠神弩,如今已在我体内。
“什么?!”
“当时我沉入幽冥川中,意识即将消散之际忽然看见这把黑弩从河底飞驰而来,未及反应,便被它融入了身体。我能从河底浮出获救,其实就是因为它的缘故。如今我虽不知它在我体内何处,但能够感知到它的存在,若我召唤,它便会出来。”
难怪。我想起主上刚刚苏醒那日,体内曾涌出魔气将藏海撞翻,原来是应激状态下无意识地发动了屠神弩的力量。
主上凝眉道:我已决心永不使用魔神之力,绝不会主动召唤。但若真如这书上所说,魔器会为寻找魔胎之人指引方向,那恐怕无论如何,与姒婴惊灭的正面交锋都在所难免。
我知道他在忧心什么。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我那便宜领导乃是万年魔头,如今的魔界若论实力无出其右,以现在的主上根本不是对手。而早在般若浮生之中,主上便曾以战神之力与他们斗过无数场,这二位有多难缠,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我正要说话,忽然被主上摆手制止。他迅速吹熄灯盏,附耳用气音提醒我:有人来了。
来人从一层攀梯而上,脚步声越来越近,直至一团淡淡的光亮出现在我们所在的二楼门口,停顿一瞬,便徐徐步入书架之间。
主上已将手中典籍悄悄推回原处。我俩在黑暗中屏息凝神。
随着那光亮渐渐接近我们所在的书架,我忽然察觉到主上的气息不太对。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我想捞他的手却一把没捞到,摸索之下才发现他紧紧攥着心口,手已冰得吓人。
又发作了?我来不及想别的,急忙引着他慢慢坐下来靠在我身上,帮他压住止痛的穴位稍作缓解,心中暗暗祈祷那位不速之客赶紧找到要借的书走人。
可那家伙就像成心跟我们作对似的,慢慢腾腾地逡巡不去,还越走越近。主上已经忍痛到人都在微微发抖,就快呼吸不过来,把我急得恨不得立刻把人抄起来就飞奔去找师尊救命。他似乎察觉到我的心理活动,拼力按住了我的手腕。
他说外人深夜徘徊在藏书阁重地毕竟不妥,不想给师尊找麻烦,我们这才藏起来的。此时那人已经近得只有一架之隔,灯光将人影投在地面上,竟是个女弟子模样。吓到女孩儿确实不好……我只好继续屏气吞声,满心念经似地念着快走快走快走。
大概过了有一百年那么久,只听“嚓”的一声轻响,我们头顶上方的书籍被抽走了一册。紧接着对方发出松了口气般的轻叹,继而转身快步离开。
那光亮方一消失在门口,我便赶紧捏咒点亮灯盏查看主上的状况。灯下他满额冷汗淋漓,脸色白得像雪,连意识都不太清醒了。
我当即从随身携带的小药瓶中掂出两粒丹药喂进他口中,抚着背脊顺了顺,又拉起袖管帮他拭汗。这样厉害的发作,几乎是被师尊救回以来的头一遭。这衡阳宗到底有什么东西?好生奇怪。
他方才缓过半口气来便推了我一把,弱声道:刚刚那人距离我越近,我心口旧伤便越是灼痛。事有蹊跷,你跟去看看。
我也觉得那人必有蹊跷,可又放不下主上,一时进退为难。
他挣脱我,撑了把墙壁却仍是站不起来,无力地靠在墙上喘气:这里没危险,你快去,我随后去找你。
我只得领命起身。临走瞥了一眼书架,发现被那人抽走的不是别的,正是主上方才放回去的《魔类编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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