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死死握住双手，指甲都已深深地掐进肉里，滑落下一二滴滚烫的鲜血，而他似感觉不到痛一般，只滚了滚发涩的喉咙，生生将呼之欲出的呜咽声咽下。沉香缓缓蹲下身子，强忍住颤抖的手搭上了杨戬纤细的腕子，炙热的血珠落在杨戬的手心里，惹得冰凉的身子狠狠一颤。
沉香一愣，指尖也一顿，他看着杨戬受惊的模样，心中悲凉瞬时逆流而上冲晕了头脑，整个身子也麻木了起来，他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低下了头，只闷闷说道：“你别怕，我只是看看你的身体怎么样。”
杨戬却突然缩起身子，他迅速从莲台上坐了起来，可他刚受了一鞭，这么一动又牵出胸前的阵阵剧痛，而杨戬终不敢停顿，咬着嘴唇就像后挪了挪身子，把手腕也藏于怀中，像个护糖的小娃娃。
沉香微微一怔，心下又浮起莫名的愤怒，他逼近向前，一下就抓住了杨戬的手腕，将他整个人也往前狠狠一带，沉香看着杨戬眼上的白布，只觉分外难看，又将其扯下，丢进了一旁的莲池中。
“你怕什么？你当我是那天奴还是天庭上的那帮人？杨戬，我是刘沉香，是你妹妹的儿子！你不能忘记！你永远都不能忘记！”
杨戬笑了笑，像是在哄一个孩子，“你是沉香，是三妹的孩子，我永远不会忘记，所以你不会像天奴那样……”
你是小沉香，所以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也永远都不会害怕。
杨戬失明的眼睛覆上一层水光，正映着沉香痛哭的模样，沉香心中一哽，他紧紧搂住了杨戬，轻轻地摸了摸他受伤的手腕，心里万般话语皆无法说出口，这里不仅只有他刘沉香一个人，还有几百只耳朵。
沉香呼出一口气，又凝上面色，冷冷说道：“你以为你这般说就能离开这里了？我只是怕你会死在这里罢了，像你这样的恶人，必要交给新天条处置！”
沉香的声音回荡在华山，也回荡在每个值守华山的仙官耳中，他说得铿锵有力，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整个人都在狠狠地颤抖，杨戬就在他的面前，可他却不能光明正大地为他疗伤止痛，只能借还未出世的新天条来掩盖。
杨戬并没有什么反应，依旧是淡淡地笑着，沉香无声地大哭着，他隔着咫尺之间，轻轻摸了摸杨戬的侧脸，像极了十六年前与先生分别之时，自己隔着遥遥长路，摸了摸他的衣摆。
咫尺之距，遥遥之间，翻涌而过十六年，他还是没能抚上那一缕碎发。
“沉香…现在是什么季节了？”
“七月，要入夏了。”
杨戬点了点头，慢慢抱紧了自己的身子，凌乱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只留了一点苍白到透明的面色。沉香微微一惊，他凑上前看去，竟见得杨戬在轻轻发抖，身上甚至散发着缕缕寒意。
这快要入夏的天气，他竟会冷成这样？！
沉香急忙抓起杨戬的手腕，皱着眉探着他的脉搏，脉象虽不似从前有力，却也不虚，沉香垂下眼向杨戬的胸口看去，隐隐见到一丝殷红。
杨戬明白，是王母的药又开始起作用了，只不过这药只能恢复新伤，其他痛处毫无作用。如此便能让他清清醒醒地受鞭伤折磨，让他日日都如此痛苦。
“我没事儿…只不过法力没了，无法御寒罢了。”
“七月里需要御什么寒？”
杨戬无言以对，只是将自己搂得更紧，眼前是一片模糊的漆黑，他见不得头顶的白光，也寻不见七月的温热，杨戬埋下脑袋，咬住嘴唇，一下又一下挨过这阵阵剧痛。
如同布满荆棘丛的荒漠黑夜。
一丝温暖从自己的手腕传来，杨戬猛地抬起头，却一下被沉香捂住了嘴巴，他并未说话，只是又向自己贴近了些，股股暖流缓缓淌进心脉，抚平了一些伤痛。
“杨戬。”沉香揉着他胸前的伤口，流转法力在其周围，杨戬身子一软，直直地瘫在沉香的怀里，他感觉眼前漆黑被一点点抹去，扫出一些淡淡的金光，意识却愈发昏沉，竟又是要睡去。
沉香抱着杨戬，看着他慢慢在自己的怀里安睡过去，又为他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衣服，垫上一层软软的垫子，他看着杨戬的眼睛，想要俯身落吻。
可他停住了，只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杨戬，我来世要做一轮弯月。”
先生，来世我要做一轮弯月，我会勾住你，你永远陪着我，不要再离开。
儿时的愿望竟如此简单。
沉香神色凝重地回到了天庭，这一路上不少同殿为臣的旧相识，面对他们，沉香也只是微微笑着点头，毕竟从前也有为他说过话的，若不是他们，自己可能不会这么顺利劈开华山。
锦鲤池中传来盈盈的笑声，沉香本无意去听，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沉香当上了司法天神可真是不一样了！我都快忘了他以前是个毛小孩呢！”
“哎，你别说这么大声，别被人听了去。”
“我怕什么？当年他救母的时候，我也说了几句，难道他还会把我扔天牢里去不成？”
“你别说，沉香已不同往日了。真——杨戬不就被扔到华山下了吗？那可是他的亲舅舅，不也是一样受鞭刑！”
“我听说，那鞭子一下就能魂飞魄散呢！沉香真下得去手？！”
“你以为呢？就你那不痛不痒的几句话，就真能帮上他救母啦？也就小孩子信了！天庭里谁没说上几句，不过都是见风使舵罢了，也就只有杨戬了。”
“是倒是，不过杨戬可是三界战神呢，怎会每每让沉香跑了，还落得这么个下场……倒挺可惜的。”
“可惜什么，你不要多说了，此间道理不是你我要想的，安安稳稳地喂你的鱼吧！”
沉香听着笑声渐行渐远，他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一时竟也恍惚，原来自己感恩的人，只不过是为保存自身罢了。
沉香扶住一旁的石头，只觉似断肠一般的伤心，他缓缓闭上了双目，两行热泪滚下脸颊，他紧紧攥住了手心，抬头望向了兜率宫。
老君似乎知道沉香会来，早已在殿中等着他。老君捋了捋花白的胡子，问道：“那小龙收到药了？”
沉香行了个礼，回道：“收到了。我此次前来，是还想劳烦老君。”
老君笑了笑，慢慢坐了下来，说道：“我这兜率宫，能帮司法天神什么呢？又不能去抓犯人，这也该是你按天条做的事情啊……啊对了，天条——”
“老君，沉香此来，是为求药。”
“在那边，自己拿。”
沉香转过头看去，果真见到一桌的仙丹，他疑惑地看着老君，而老君只是淡淡说道：“这药也用不到多时了…沉香，你……罢了罢了，他要做的，谁也拉不回来……”
“老君何意？”
老君再不说话，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拍了拍沉香的肩膀，又如上次那般，回到了内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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