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忘机再次见到叶灵音是在聂老宗主的寿宴上,温若寒带着几个温氏子弟送来寿礼,而叶灵音穿着白底红纹的炎阳烈焰袍,恭恭敬敬的站在温若寒身后。
那一瞬间,蓝启仁手里的茶杯几乎要被他捏碎了,蓝忘机甚至能听到上好的青瓷裂开的声音。
蓝忘机一路追到清河聂氏后山的树林里。
这是与他们相遇时如出一辙的夏天,闷热,安静,聒噪的虫鸣一浪高过一浪。而不同的是,曾经连挥剑都不甚稳当的少女,勾着唇角,冷漠的看着趴在她脚边的两个人痛苦的求饶。
棱角凸起的岩石上满是血迹,她的额角磕破了,猩红的血液沿着脸颊流下来,染红了她半张脸,可叶灵音还在笑着。趴在地上的一男一女惊恐的蠕动着向后退去,男子的左腿已经扭曲成了诡异的弧度,轻飘飘的左右晃动着,女子的眼睛上插了一支锋利的簪子,上面金灿灿的蝴蝶振翅欲飞。
叶灵音吐出唇齿间的鲜血,昔日宛如湖水清澈的剪水秋瞳蒙了雾,再也看不清本来的颜色,叶灵音眉间的戾气已成令人望而生畏的残忍诡诈。
“嗯?这不是蓝二公子吗?”叶灵音看见了蓝忘机,“瞧瞧,我这一副狼狈的样子这可真是失礼了。”她坦然的与蓝忘机对视,语气里是不可一世的娇衿:“我管教自家门生,让二公子见笑了。”
蓝忘机上前一步:“为何伤人?”
“为何伤人?哈哈哈哈哈。”叶灵音仿佛听到什么荒谬的笑话一般,尖锐的笑起来,然后她盯着蓝忘机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把脸凑了过去。覆着血污的面容近在咫尺,蓝忘机甚至能够闻到刺鼻的血腥味儿,她说,“当然是因为觉得好玩儿啊。”
蓝忘机很清楚,是有人伤了她。可纵使如此,叶灵音如今报复的手段仍然狠绝的令人发怵。到底是怎么变成如今这样的呢?蓝忘机百思不得其解,她曾带着满身明媚的稚气踏进云深不知处的山门,浅蓝的裙裾沾着晶莹的晨露。而现在,叶灵音粘着鲜血的脸明艳到妖异。
为什么投靠温家?为什么不辞而别?你经历了什么?怎么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你可还记得,叔父对我们的教导?
蓝忘机有千言万语堵在心口,却不知该从何问起。
叶灵音看着他那双充满愤怒和惋惜的琥珀色眸子,甚至能尝到唇齿间苦涩的腥咸。她若无其事的掏出帕子擦了擦额上的血,转身便走,蓝忘机这时候才注意到,叶灵音的腿似乎也受了伤,踩过的地面上留下一个个血淋淋的脚印。
“等等。”蓝忘机下意识的上前拉她。
叶灵音不躲不闪,直直被他拉住了手腕:“蓝二公子还有何指教?”
肢体相触的那一刻,蓝忘机突然微微一颤,他手掌间握着的一截皓腕寒冷如冰,仿佛一具尸体。他皱着眉沉默了片刻,最后走上前来,干脆磊落的将叶灵音一把抱起。
“蓝湛!你疯了!”叶灵音高声呵斥。
“别乱动。”蓝忘机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动摇,反而四平八稳的加快了脚步,“先处理伤口。”
清河聂氏他虽是第一次来,但回客房的路还是记得的。
可叶灵音不听他的,兀自又挣扎了两下:“蓝二公子,你是脑袋里进水了吗?这要是让其他家族的人看见你和温氏女如此亲密,你们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这次蓝忘机终于停了脚步,叶灵音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没错,就在这儿和她分道扬镳吧,那两个温家的已经知道了厉害,断不敢乱嚼舌根,现在及时止损还来得及。
可叶灵音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自己的双脚落地。
她抬起头,看到蓝忘机正平静的看着她。
“是我们家。”他说。
那一刻叶灵音便明白,她是瞒不过蓝忘机了。
其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夜猎那日,叶灵音是为了救援被包围的蓝氏门生,才故意激怒了他们,借口过去找蓝氏算账,顺理成章的帮他们清理了凶尸。
叶灵音没有变,一切的冷酷和骄矜都是她在温家那吃人的地界保护自己的手段罢了。
少年的怀抱很温暖,熟悉的雪松气息扑面而来,清冽又甘甜。在温家的这几年,叶灵音对伤痛已经十分麻木了,但此时窝在蓝忘机的怀抱里,只觉得浑身上下的新伤旧伤一起发作起来,哪里都疼的钻心。
当年将合欢宗弟子丢弃在半路的愧疚和无措,孤身一人直面温若寒时的恐惧和无助,和蓝忘机背道而驰的迷惘和悲伤、几年来独自支撑的伤痛和疲惫,此时一股脑的涌了上来。
叶灵音最终伸出手,环住了蓝忘机的脖颈,她将脸埋在蓝忘机的胸口,好不容易铸造的坚硬外壳在这个人的面前寸寸碎裂成灰:“蓝湛,我好冷。”
一股温暖柔和的灵力立刻便笼罩了叶灵音的周身,噬心蛊发作带来的刺骨寒意逐渐消退,她仿佛被热水包裹,就连伤口处传来的疼痛也减轻了不少,叶灵音一直时刻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了休憩的许可,一点点放松下来,她毫无负担的闭上眼睛,任由自己沉入安和静谧的梦境。
叶灵音再次醒来时,是在客房的床榻上,身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妥当,额头上的破口甚至做了特殊处理,被隐藏在了发间,而蓝忘机就坐在床边,似乎正等着她醒来。
“我睡了多久?”叶灵音有些担心,如果自己长时间不见人影,会惹来温若寒的怀疑。
好在蓝忘机的回答让她松了一口气:“不到半刻。”
叶灵音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主动摊牌:“温若寒想要合欢秘术,我娘就是为此被迫下山联姻的,你知道合欢宗是一妻多夫,我不知道我娘离开岐山之后还有没有找过其他男人,不过我是温若寒女儿的可能性很大。”
“嗯。”蓝忘机平静的应了一声,等待着她的下文。
“两年前合欢宗弟子来求援,也是因为温若寒没有得到合欢秘术,所以故技重施,我为了保护合欢宗和他做了交易。”叶灵音深吸一口气,郑重的看着蓝忘机的眼睛,“除了用合欢秘术替练功的温若寒护法,我没有替他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在我心中,我一直是合欢宗的叶灵音,与岐山温氏没有任何关系。”
其他的事情,叶灵音一概不在乎,但唯独这一点,她不希望蓝忘机误会。
蓝忘机看着她略有些焦急的脸和紧咬的嘴唇,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伸出手,轻轻拂去她眉间蹙起的褶皱:“我信。”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叶灵音因为他的话有片刻的怔愣,随后竟然开怀的笑起来,就像从前还在云深不知处时,每每恶作剧成功一样。
那是叶灵音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不是为了威慑什么人而露出的冷笑,也不是掩饰伤痛故作无谓的假笑,尽管那笑声被她尽量压得很低,不想背别人注意到,可叶灵音确实是真正感到了高兴。
抹掉了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叶灵音终于想起了自己留出来要办的正事:“我是过来找聂老宗主的佩刀的。”
“为何?”蓝忘机不解。
“温若寒要害人。”叶灵音直切重点,“现在青蘅君闭关不出、莲花坞江宗主与世无争、金麟台已经暗中妥协,只剩下聂老宗主,不仅实力强劲,还积威深重负隅顽抗。温若寒现在神功已成一半,为了防止意外,他决定先拿聂老宗主开刀。他今天应该会借口鉴赏聂老宗主的佩刀,然后在上面动些手脚。若是聂老宗主出门夜猎,必然难逃一劫。”
“不可。”蓝忘机答得斩钉截铁,“仙门法器,无法造假。”
蓝忘机的顾虑叶灵音当然也明白,莫说聂氏的佩刀在一众修习剑法的家族中独树一帜,就是最普通的仙剑,也需要数道工序、与主人灵力相通,一经调换,立刻就会露馅。
叶灵音摇摇头:“不会露馅的,合欢秘术可以草木复制本体,能做到一模一样,虽然两个时辰后就会迅速枯萎,但应付一下温若寒绰绰有余。”
蓝忘机却依旧不肯松口:“我帮你。”
“小美人儿这要求可就是为难我了。”叶灵音戏谑的挑了挑眉,“虽然我有信心成功,但万一被发现会连累到你,如若成功,你帮我向聂老宗主说明实情就是,我想老宗主应该能明白,要想反抗温氏,盟友自然是越多越好,有你和蓝氏做担保,我的可信度也能高一些。”
“好,你万事小心。”
其实蓝忘机也清楚,做这件事不宜人多,何况他二人同时离席太久也会引起怀疑。于是蓝忘机只得忧心忡忡的回望一眼,独自一人先行离去。
聂老宗主而房间并不难找,一宗之主大多居于正殿,虽说佩刀应是随身携带,但聂老宗主虽未完全隐退,却把大部分事务交给了聂明玦处理,很少出门夜猎,今日又是自家办的寿宴,便没有将佩刀带在身侧。
叶灵音躲开门生潜入后,很快就在墙边的刀架上看见了身长一米有余、通体漆黑的佩刀。
为了不留下痕迹,叶灵音在室内转了一圈,找了一株盆景,将自己的血滴进土壤,手上迅速地掐了一个诀。
不多时,盆景中开始有金色的光点浮动,一棵手指粗的藤蔓沿着花盆的边缘缓缓生长出来,叶灵音手势变换,那藤蔓就像有意识一般,逐渐缠绕盘卷成一柄佩刀的模样。
叶灵音手指一划,盆景中的藤蔓应声断裂,不过片刻就变得和刀架上的佩刀一模一样。就连刀锋上隐隐冒出的丝丝戾气,都分毫不差。她将刀架上的佩刀取下,换成赝品,又把真的佩刀十分随意的放在了聂老宗主的床头枕后,这样等合欢藤蔓枯萎后,聂老宗主只需稍加寻找,就能取回自己真正的佩刀。
做完这些,叶灵音便回到了寿宴的宴席上。
此时刚好有人伏在温若寒耳边说了些什么,那人便向叶灵音偷来探究的目光,但那目光很快就收了回去,温若寒的唇边甚至挂着饶有兴致的笑意,不甚在意的挥了挥手表示无所谓。
“宗主。”叶灵音坦然的走过去给他行礼。
“回来了?”温若寒又看了她一眼,然后自顾自的斟了杯酒,“坐吧。”
叶灵音笑了笑,坐在了温若寒旁边。
那名立在一边的温氏门生不由颤颤巍巍的吞了一口口水,可叶灵音只是坐在那里悠闲的吃着葡萄,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反倒是察觉到蓝氏二公子的目光时,冲他抬了抬手里的酒杯。
这自然没什么好生气的,更加不必惊慌,叶灵音是故意激怒了温氏分家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的。
谁人不知温家三小姐阴毒狠辣、睚眦必报,她借着教训门生的由头正大光明的离场,再把那两人打成重伤,这样等他们爬回来告状时,自己要做的事早就做完了。
温若寒虽不会保她,但也不会为了区区几个分家的表小姐表少爷罚她,更不会怀疑她出去的动机。
一切都如叶灵音所料,没过多久,温若寒就出想要一睹聂老宗主佩刀的风采,聂老宗主虽说心里不愿,可到底不想在温若寒这里落下个胆小怕事的话柄。聂氏虽然强势,但如今还不是和温家硬碰硬的时候。
蓝忘机虽然已经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可还是不免有些紧张,一动不动的盯着上首的动静。
那边温若寒已经接过佩刀,将锋利的刀刃从鞘中抽出。
“忘机,有何不对吗?”蓝启仁发现了他的不对劲,立刻出声询问,他与聂老宗主关系不错,自然不希望对方出事。
长辈问话,蓝忘机不得不答,他一向不会撒谎,但也明白此时还不算结束,如果令蓝启仁产生误会,还不知后果会如何,于是他只好掐头去尾道:“温宗主,似乎心怀不轨。”
蓝启仁心下一惊。
他当下便清楚蓝忘机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只是没有证据,蓝氏家规不许门生妄言,所以他才闭口不谈。
蓝启仁实在放心不下,寿宴一结束便派让蓝曦臣去知会聂老宗主万事小心。
那之后不出两日,蓝氏门生就送来了聂老宗主的信件,说是那把被拿到寿宴上给温若寒观赏的佩刀当晚就化作了一堆齑粉,而真正的佩刀在聂老宗主枕下,完好无损。只是几日后聂老宗主出门夜猎,莫名遭遇大批凶尸,幸而他宝刀未老,带领门生杀出重围。近日来信,也是来询问蓝启仁,是不是察觉了些什么。
蓝启仁凝眉看完,对那名送信的门生道:“去把忘机叫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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