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过卿良一个境界的魔气压在身上,连呼吸都快用不上力。
这才过了多久,尚情的修为又有进益。
挑动鬓发的手掠过脸颊。
冰凉的手指与蛇信无异,他脖颈后激起一层鸡皮疙瘩,条件反射般向后挥出一剑,逃出尚情桎梏。
尚情垂下手,歪头看他。
卿良道:“你大可以杀我,杀不相干的人有何意义。”
“因为没意思。”尚情理所当然,“但我喜欢看你日复一日地追着我。”
卿良咬牙:“我可以……”
“没有假设。”尚情打断,“你不来,我更要杀光所有人。”
尚情回答得毫不犹豫。雷光也闪烁得更快,卿良久违地有灵晔正中尚情的感觉。
鲜血从尚情额角留下,蜿蜒而下的红色淌过陈年伤疤。
“我总有一天会杀了你。”卿良收剑,刚才一击爆发了所剩寥寥的灵力,而尚情大概也无意和无能至此的他比斗下去。
尚情道:“我等着你。”
两人莫名其妙同行。
起初是卿良放弃任务也要跟着他。
卿良对竹笛另一端发布任务的弟子说了许多次对不起,半点不提自己在做的事。
他冷着脸跟上尚情的脚步,在尚情想要出手戏耍人命时,灵晔剑挡在尚情面前。
后来,门派任务累积过多,到了他推脱不了的程度。他面色霜寒,招子里映出尚情的模样,眼眶都噼噼啪啪闪起电光。
结果,形势逆转,尚情乐滋滋跟上卿良,心情大好时,一出手提前结束掉卿良的任务对象。
卿良:“……多谢。”
尚情挑眉:“烦请仙师再情真意切一些,我找留影石录下来。”
卿良转身就走。
两人行走在无人之地。冷冬之际,千里无声。
大雪茫茫间,两人踩过堆积的雪。
两天前,本来简单的任务,最后居然杀出魔尊座下左使,要不是尚情动作够快,卿良只有命丧于此的结局。
左使实力大约有化神中期的实力。
整个仙门,能够与其一敌的,掐指不过两三人。
而尚情,一击即杀。
寒风冷冽,卿良心沉到了底。
这人的实力又以难以置信的速度上涨,如果为敌……
不,已经为敌。
卿良握剑的手冻得发疼,半晌没找回出声的能力。
尚情回头见到一张表情空白的脸,有了一瞬的不虞后,抓过卿良的手只问下一个任务在哪。
两人互相清楚彼此之间奇妙的关系。
是敌非友,又强行黏连在一起。
大雪走不到春天。
两人也离别在春天。
路遇岑秋水是错误的开端,也是拨回原先道路的开始。
任务途中遇到相熟之人不是没有过,但自从与尚情结伴后,卿良有意无意放弃以前行路的习惯,走向偏僻的道路,避开路遇熟人的可能性。
岑秋水主动向他打招呼,坐到他对面的刹那间,他抑制不住地想要拔腿而跑。
可尚情自顾自和岑秋水交谈起来。
他长了一张足够漂亮的面孔,红色的、细细长长的疤痕让这张脸更显昳丽,在不明其魔修身份的前提下,能讨很多人欢心。
而正巧,尚情修为远高于岑秋水,岑秋水完全不知,笑脸相迎的这个人杀人不眨眼。
在后来的任务中,尚情无所谓释放出魔气时,岑秋水的琴弦对准了尚情。
不知是不是因为上次任务惊动出了魔尊左使,这一回的目标以外,依然有其他高阶魔修埋伏。
以卿良之力,又要保护镇子,又要和复数个近似元婴中后期的魔修对上,就算剑修有越级挑战之能,也力有不逮。
但他宁可负伤。
卿良凭借这段时间算是积累了一点的默契,暗示尚情不要出手,与岑秋水一个近攻、一个援助,倒也配合得宜。
眼看胜利将近,另一道魔气迸发。
为什么?卿良嘴唇颤了颤,问话却变成了:“岑师姐快跑!”
岑秋水的琴在过琴居数一数二,魔修在前,岂会因卿良一句话临阵脱逃。
卿良只得又道:“你不是他对手。”风水轮流转,宋青雨送他的话,又经由他送给岑秋水。
“如此,就该逃吗?”
镇中百姓躲在屋中,偶有人开窗,战战兢兢窥探一眼。
岑秋水不可能放弃他们。
尚情举起双手,一副甘拜下风的样子。
但他身上魔气涌动,岑秋水不敢松懈下来。
卿良照旧向竹笛打出一缕灵力,链接向扶风林生玉峰峰主。
——他决定与尚情同行后,用竹笛暗号与门主沟通,门主请动观察魔尊动向的化神修士之一生玉峰峰主,可这位峰主与卿良的密语沟通中,永远都是“静观其变”。
眼下,依旧是一无是处的“静观其变”。
卿良不可避免着急起来。
静观其变静观其变,现在不算“变”吗?要死上多少人才叫“变”?
如果自己能再强大一些,强大到不用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仙师是在紧张吗?”尚情打断卿良杂乱的思考,对准他的琴弦寒光熠熠,他全然不放心上,“你又在给谁传消息了吗?”
卿良愣住。
“是这个人吗?”
尚情的指尖有一团氤氲着温暖黄色的灵力。
灵力忽明忽灭,说:“静观其变。”
卿良如坠冰窟。
所有的事,尚情都知道。
尚情笑脸缱绻,红色的长痕有天然的多情:“没死呢,还留了一口气,我是魔修,可没有那么多灵力来伪造消息。何况,我也不想扶风林过早知道有峰主折在我手上,有人来打扰你我,我可不愿意。”
两人同路的第一天,尚情就发现了生玉峰峰主的动向,趁卿良不注意,或者说他压根不用管卿良注不注意,控制住生玉峰峰主,强行侵入神识获取密语记忆。
他清楚卿良每一条传送过来的消息,清楚卿良从未淡去的杀意。
但他每天都似情人般留在卿良身侧,在卿良的谎言中再制造一个谎言。
如今,谎言戳穿,尚情掐灭指尖灵气,竹笛另一头的灵力也自此断绝,生玉峰峰主无声无息死去。
岑秋水发觉不对,食指中指在琴弦上下交错一拧。
“等一……”
卿良的话终究来不及说完。岑秋水松手时,凝聚在琴弦上的灵力如炮弹般击出。
意料之中,没有击中尚情。
尚情随手一划,五弦琴断,玉山倾榻。
喷薄而出的火焰席卷此境,连哀嚎都来不及发出,整个小镇、小镇里的魔修以及岑秋水的尸体,都消失在原地。
卿良与尚情隔火相望。
“你……”言语堵塞在喉咙口。
尚情静静地等卿良说下去。
等得久了,尚情耐性逐渐告罄:“你要指责我?”
你不该被指责吗?卿良又想,我不该被指责吗?
没有考虑师叔的安危,没有及时劝离岑秋水。
以蝼蚁之姿,相信可以亲手解决撼天动地的恶鬼,他怎会有如此可悲的想法?
尚情不在乎他的回答,自顾自道:“没有人打扰你我,或许我可以跟你走更多的路。”
卿良咬牙:“你不暴露魔修身份,岑师姐怎会对付你!”
“你说得对。”尚情承认,“但你在担心她,我忍不住就出手了。”
又是忍不住!
这家伙根本就是个疯子,杀人根本不需要理由。
那魔头歪头浅笑:“我本就是这样的人,仙师不也清楚?”
火光摇曳,拂过卿良鬓发时又尤为温柔。尚情道:“我们还会见面的,这回也请不要忘了我。”
大火熄灭,那个人消失无踪。
后来,两人有数次见面,掺杂着无止境的血。
尚情说着人世间最亲密的话,屠杀卿良最亲近的人。
卿良游荡在化雪的山脚,眼前所见是尸横遍野……
不,不是眼前。
是记忆。
再过三十年,师弟燕云鸿被指作人肉药引。
再过三十五年,晁颖为保护晁咎,死于双生魔修之手。
再过四十年,柳缘风以身护城失败,身死道消;谢微吟走火入魔屠杀同门,盛南枝为救山庄与他同归于尽……
数不尽的死亡摊开在他的脑海间。
无来由地让他深信这是未来必然发生的事。
时间前行,总有一日走到他必然的死亡。
渡天雷劫,避无可避。
可是,为什么会清楚这些?
卿良抱住头,靠在巨石上慢慢下滑。
他在做什么?
他忘记了什么?
“仙师。”有人在叫他。
“师兄……”是相似的声线,但要年纪小得多。
“仙师。”那个人在笑。
“师兄?”声音交错。
是尚情?
卿良头疼欲裂。
“师兄?卿师兄?听得到吗?”
卿良猛地睁开眼。
自己是何时身陷与过往没有区别的幻境?
他摸出竹笛,平静下来:“何事?”
雪山远去,他站在轮回井外,昏暗中有一轮天上明月。
卿良留意了下岑秋水,此世一切尚未发生。
“啊,师兄。”竹笛放出年幼尚情突然激动的声音,他强自冷静下来,“对不起师兄,您才离开三天,我就来打扰您。”
已经过去三天了啊。
幻境慢条斯理地打造最真实的场景,一步步引他走向精神上的死亡。
卿良道:“无事,你且说。”
倒不如说,这次传音提前解救了他。
“那个……”另一头不好意思起来,“师兄,他们说我灵力暴动,可我都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醒来就被关起来了,我不会是打伤谁了吧?”
五灵根的人连感知灵气都难,怎会有那么多灵力造成暴动?
卿良心下怀疑,却道:“我马上就回来,别怕。”
“那我等师兄回来。谢谢师兄。”
稚嫩的嗓音里没有上一世的黏腻,卿良眉头舒展,“嗯”了一声。
竹笛掐断通讯。
卿良重新观察起轮回井四周。
与百年前轮回井固阵的记录不同,不光是坐在封印四方的人陷入妄念,留在封印外的守护方也被拉进幻境。
扶风林门主给的明心佩,还有晁咎他们身上各自佩戴的、门派送给他们的灵器明明灭灭,与死魂冤孽抗衡。
夜间寂静,玉制的器物裂出缝隙的声响尤为惊人。
卿良循声望去,谢微吟面色发青,肃秋山庄的护身符灰暗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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