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痛到了极致,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说不出。
意识混沌中,尚情模模糊糊地在想,昏过去算了吧。
可灵力喧嚣涌动,快速冲刷过经脉时,仿佛发出了轰隆轰隆的声响。
尚情又挣扎出所剩不多的清醒。
不行,不能昏过去。
昏过去,代表灵力支配身体,代表暴动,代表会成为师兄的麻烦。
一浪接一浪的剧痛浪潮里,尚情勉强睁着眼。
他两眼昏花,荒村土地都化作缭乱色块,耳畔丁零当啷的刀剑声、没有规律的喘息声混乱成一片,或远或近。
不行……
不行!
他得振作起来。
他得学会操控这些凌乱的灵力。
他得去帮师兄。
他糊里糊涂要往前走,可双脚好像踩在沼泽里,无所凭依,他不得不用万青剑撑住自己。
【很难受?】
谁在说话?
【你还真是狼狈啊。】
声音仿佛来自天际,又仿佛近在耳边。
【你这副样子,被你好好师兄看到,一定会很嫌弃吧。】
那声音永远充斥着不够真切的笑意,在痛苦时听到更觉讽刺。
【好好……是个好名字呢。啊,以前听他身边那个吵吵嚷嚷的家伙叫唤一点都没感觉,没想到这会儿念起来还挺好听,你说是不是——】
他在问谁?
【仙师。】
如同一瓢冷水兜头泼来,尚情拽紧一丝清醒。
——【不要听他说话。】
识海里蓦地响起另一道嗓音,尚情猛然抬头。
半空中,三首巨蟒吞吐紫色毒烟,不断从蛇身上分离又收回的巨大蜈蚣蝎子从各个方位偷袭。
在他识海中说话的人执剑而立,修长挺拔的身影,一如十年前远山镇无恙河畔凌空立于水帘前的仙人。
【不要受他影响。可以就做下去,不可以就停下来,师尊和我在,不用强求。】
尚情意识归位,滔天剧痛不过如此,他能忍受。
右耳隐形的红色石头似乎在发烫,灼烫他的耳朵、他的大脑、以及他的心脏。
他做得到。他无端这般相信着自己。
【仙师既是说话了,也理理我啊。】识海里,腻歪的嗓音放弃了讥笑尚情,转头去骚扰出声的卿良。
卿良避开巨蟒当面喷出的毒烟,顺手劈出一道青雷,和巨蟒斗得久了,渐渐摸清两个魔修操作巨蟒的习惯,青雷正好击穿重叠的毒虫,直击巨蟒腰腹。
炸开蛇腹毒虫后,内部闪出冷兵器交织的寒光。
他瞥了眼陈言谢,对方得意一笑。
原是如此。
陈言谢把春晖剑扔入巨蟒腹中,不是为了从七寸挑杀,而是把凌秋剑意落叶一式的剑影刻入。
那两个魔修肯定也发觉了。
巨蟒腹中被乱窜的剑影持续划开,他们全神贯注复原巨蟒,试图挤出剑影,又利用阵符配合不断升级巨蟒,试图彻底打压陈言谢这个主力军。
难怪两个人不曾分心先去攻击尚情。
转机来了。
卿良短暂扬起嘴角,传音道:【你的左使,我们先收割了。】
魔尊尚情抗议:【我哪有左使?我除了仙师哪有……】
逐渐适应痛楚的尚情面无表情,熟练地关了传音石。
识海中,他学习魔尊尚情的讥诮:【你的仙师不想听你废话这些。】他顿了会儿,【哦,也不是你的。】
魔尊尚情假笑:【你我都是尚情,不是我的,自然也不是你的。不过——】他有些惊疑,【你为了你师兄倒也拼命,竟然控制住了?】
尚情模仿卿良冷淡的语气:【嗯。】心底却是雀跃。
灵流撑爆经脉,然后修复经脉。
他的手抓握两下,五行灵气从掌心腾跃又收回,又是几道灵流爆炸。
痛感后知后觉传入麻木的大脑,他已能行动如常。
尚情拔起扎在土里的万青,长吐出一口气,重又打开传音石:【我好了,师兄。】
卿良遥遥望去,地面上的尚情一身澎湃灵力,竟隐隐与他抗衡。
但其中不断破损的经脉也被他尽收眼底。
他身负登仙印,上一世妄加操作,多的是如此狼狈的模样,自然知道这般疼痛有多恐怖。
他转头对陈言谢道:“师尊,可以再快一点。”
陈言谢同样注意到地面上不同寻常的灵力。
巨蟒腹中的剑影已成剑阵,原本还打算再蓄些力,这会儿有两个元婴剑修相助,的确可以马上发动攻势。
陈言谢点头,卿良立刻通知尚情。
三头巨蟒像是有了危险预感,毒虫从身躯里张牙舞爪探出,威胁般朝陈言谢一行人扑去。
但是,到此为止。
雷灵剑风势如破竹,携上冲天而来的五行灵气,钻入蛇腹,剑阵明光闪烁,锐利的灵光爆发出千把灵剑同时嗡鸣的响动。
足够淹没听觉的巨响盘桓天地,霎时,白光一片。
卿良凭直觉跃至魔修所在的位置,灵晔劈开白光,在斩断眼前人脖颈前迅速收剑。
白光褪去,卿良不可置信地退后。
“啊——啊——”
眼前的“人”群发出强烈的哀嚎,枯瘦的四肢朝卿良伸来,五指成爪,尖锐的指甲快速而有力地撕裂夜风,可以想象,如果被碰触到肌肤,一定会被刮得血肉模糊。
阴傀儡。
“阿良,你在做什么!举起剑!”春晖剑隔开阴傀儡,剑风一抖,把阴傀儡群掀翻在地。
卿良嘴唇颤抖:“那是……人。”他握着灵晔,当初粘腻湿滑的触觉仿佛再次出现,“师尊,他们还活着,他们还没死!”
“你说什么?”
闷在面具后的声音替卿良回答陈言谢:“你徒弟说对了一半。他们还活着,但已经死了。”
陈言谢神色一凛:“什么意思?”
“很简单,他们肉身已死,魂魄还在,你大可砍了他们的手脚,他们会叫得更痛苦。”
陈言谢迟疑着收了剑,没收拢的剑气划伤就近阴傀儡半个身体,凄惨的哀鸣响彻村落。
隔开阴傀儡匆匆赶过来的尚情听到这:“那该怎么办,师……师尊?”
什么都做不到。
阴傀儡非生非死,心脏、大脑因为已经处于死亡状态,再怎么损毁都不能让他们停下。
只有用火烧、用雷劈,粉身碎骨、挫骨扬灰,解除掉肉身对魂魄的束缚,才能把他们彻底送往死亡。
可那太疼了。
残留在肉身的魂魄在疼痛,满城的惨叫犹在耳边。卿良说不出解决办法。
陈言谢能看出阴傀儡的状态,他亦是沉默。
阴傀儡源源不断,穿过两个魔修之间的间隙,死去的眼神里满是欲孽。
想要灵气,想要血肉,想要吞食人类。
陈言谢展开灵力屏障,阴傀儡扑过来又被弹开。
“你们所图为何?”陈言谢问,但他并不认为会得到答案。
魔修果真缄默不言,一扬衣袖,转身欲走,春晖剑影横在二人喉咙前。
那是剑阵冲破巨蟒、打碎鞭节阵法后残留的两道剑影。
“不愧是秋素峰主,见教。”右边的魔修语气不闻惧色,就像抵在脖颈处的不是锋芒而是春风。
那人顾左右而言他,陈言谢大怒:“人命于你们就这般微不足道!你们制造这些非人非鬼的生物所图为何!”
面具后的瞳孔里露出怜悯:“我赐他们长生,可惜他们无能,自己活成不人不鬼的傀儡。”
剑影逼近脖颈,在皮肤处压出剑痕。
陈言谢道:“长生?这世上哪来的长生?你一个魔修,自己也不见得长生不死,竟敢大言不惭,说赐他人长生?”
魔修古怪地笑了一声:“是不是大言不惭,轮不到陈峰主评价。如今,你身陷活死人的包围圈,你待如何?”
陈言谢嘴角向下,隔着众多阴傀儡,沉沉望向两个魔修。
他和他的徒弟可以御剑逃离,但躲避眼前的麻烦,放任阴傀儡留于世间,必将引发动荡。
他们也可以干脆放弃人命考量,焚毁整座村庄,可……
修道者是救人的,不是杀人的。
但卿良在长久的沉默后,道:“师尊,杀了吧。放阴傀儡出去,他们会吃人,被吃的人死了,会成为下一个阴傀儡。”
陈言谢一愣。
“他说得不错,他说得都对。”魔修煽风点火,“陈峰主,你的大徒弟真有意思,这些偏门的魔门技俩他居然一清二楚,连我都是奉魔尊大人之命试验至今堪堪得知。”
“你不用挑拨离间。”陈言谢厉声道。
他无条件相信自己的徒弟。在他眼里,徒弟长年在外,经历点鬼蜮技俩实属正常,魔修无知不代表他徒弟也无知。
卿良也不曾解释,听他师尊继续道:“藏头露尾的家伙,我不管这些什么阴傀儡怎么解决,但你们二人,拿人做这丧尽天良的勾当,万死不足以谢罪。”
灵力屏障被阴傀儡的指甲划出裂缝,陈言谢:“尚情,你挡住这些家伙,卿良,走!”
尚情接管过灵力屏障,咬紧后槽牙,从空气里搜刮来的灵气刀锋般刮过受损数万次的经脉,勉强修补屏障裂缝,跟无数阴傀儡比拼快慢。又进一步延展铺开灵力屏障,打造出牢笼困锁不知疲倦的阴傀儡。
陈言谢与卿良踏过勉强维持的灵力屏障,挑起的剑气直逼两个魔修。
魔修收回部分援助阴傀儡的魔气,给了尚情喘息的机会。
而下一刻,尚情喘到一半的气噎住。
和陈言谢对战的魔修在数次交锋后,反应慢了一些,又或是陈言谢被愤怒激发出更大潜力,春晖剑又快了半分。
那魔修后撤的速度没快过春晖,面具落地,被阴傀儡踩碎。
春晖剑停了。
陈言谢道:“景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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