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的十月已入初秋，钟明亭在衬衫外，还套了一件风衣御寒。
然而温室内弥漫着一股暖洋洋的春意，一进门，热流便扑面而来，学生们叽叽喳喳的欢笑随即传入耳中，他脱下外套，随手搭在臂弯处，循着声音往深处走去。
人声越来越清晰。
“学长学长，别讲那个了，这又是什么花啊？”
“学长先讲我这个，哎哟，谁在挤我。”
七拐八拐绕过几排花架，来到一片空地处，十几个学生围在一名黑发青年身边。
看不清那人的眉眼，不过能看出他很高，至少一米九吧，在一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中都显得鹤立鸡群。
即便基础身高这么优越了，他还是高高抬起手臂，托举着一盆绿植，方便周围的一圈圈同学看得清楚，他的声音太小，这个距离，只知道他正在温声讲解着什么。
“啊？是钟总！”一个同学偶然回头，发现自己看到了不得了的人物，立马惊呼出声。
被学生认出来，钟明亭并不意外，前些日子，准确来讲是进入循环的一个月前，他被城东大学商学院邀请去开讲座。他微笑示意，那名同学立即红了脸。
这一叫，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刚才还热闹非凡的气氛一下安静下来，领队的女生被推出来，她轻咳一声，大大方方地介绍道：
“钟老师您好，我们是商学院20XX级学生，趁假期过来做社会实践作业的。”
叫老师也没有问题，之前说过，钟明亭担任着商学院的校外导师，他猜这些人里就有不少他指导过的学生，甚至他对这名女生还有印象。
“你们好啊，不用这么拘谨，我也是过来买花，随便看看。”
听到“买花”一词时，人群中发出一阵轻轻的吸气声。
不怪学生们八卦啊，校园论坛娱乐区出现过一条热帖：探究钟氏生科继承人钟明亭是否有对象，如果没有的话，得是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他。
毕竟钟明亭除了“青年创业者”“豪门（？）继承人”“平易近人”“温和有礼”等标签外，还有一副一等一清隽好看的形貌。
按照坛友的形容，就如古代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或是踏马一日春风十里、面如冠玉的探花郎。
刚才说话的女生被旁边的朋友推了推，暗示她再说点什么，说不定能打探出这个送花对象的情况呢。
“学长您好。”
一道轻柔的男声忽然响起，打断了隐隐有些躁动的氛围，声音不大，全赖空气太安静，才会穿过身前的一大群人，清晰准确地到达钟明亭耳中。
学长？什么学长？同学们你看我我看你，带他们参观的不是本校大四学生吗？怎么会喊钟总叫学长。
见同学们不解，钟明亭笑道：“叫这个当然也可以，我本科也是城东大学的，不过大三就转学去国外了，所以不常提起。”
原来还有这种事，同学们忙点头表示明白。
“不过这位同学，你怎么会知道？”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高个儿青年身上。
钟明亭终于有了正视他的机会。
盖住眉毛的碎发，白净的脸蛋，纤长的睫毛，黑亮的眼睛眼尾轻微下垂，显得脆弱又无辜。
果然，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相貌。
是小奚……
他的心中不可避免地产生震动。他承认，每次重生找不到小奚时，自己都是千万分的担心焦急，甚至自责是不是因为自己这个瘟神的缘故，让小奚也遭遇了不幸。
现在听过X的解释，他对小奚的信任已然动摇，感情也变得没那么纯粹，可他还是抑制不住第一时间关心对方的冲动。
但看男孩对他完全不熟的样子……
或许是小奚不再有第一世的记忆了？也可能只是装作不认识他？
……不过小奚个子有这么高吗？他的印象有些模糊，第一世因为双腿残疾，他大多数时间都坐在轮椅上，看谁都极为高大，而男孩总是佝偻着背，低着头，静静走在他的身后。他确实没有好好比过。
面对他的注视，“小奚”也望过来，带着温和的微笑，笑意却未达眼底，那双眼睛平静，专注，让人避无可避。
钟明亭立刻别过眼去，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违和感。
“我刚入学时曾在校园里见过您，您自称是学校毕业的学长。”
……
不对劲，应该说非常不对劲，如果是小奚被陌生人质问，可能憋红了脸才支支吾吾说出自己的想法，这个人同样轻声细语，却不卑不亢，冷静的可怕。
“原来是这样，我好像也有印象，”其实记忆中根本没有这件事，“学弟你的名字是？”
“段奚。”
又一个不同。
平时总是小奚、小奚叫得这么亲密，是因为小奚的大名就叫“段小奚”。
眼前人的长相与第一世一模一样，却处处流露出怪异的陌生感。他不禁想起x提到的人设，难道这一世小奚换了种路线，不打算装小白花了？……
就在钟明亭因为脑中纷繁的思绪而发愣时，段奚默默驱散了周围好奇吃瓜的同学，两分钟后，原地只剩下钟、段二人。
“学长，您还好吗？”
段奚带着关切的神色，伸出了手，他想触碰身边人的胳膊。
钟明亭自己可能都没感觉到，他的身体正在微微发抖。因为宿主的出现，也因为他醒来几个小时就发生的一系列变化。
他没有在害怕，而是忍不住地兴奋，像是在沙漠中长途跋涉的人忽然看到的绿洲，已经不管那到底是不是海市蜃楼，只想飞奔而去。
他曾经付出过无数的努力，都无法给这个世界带来变化。这一次，不知是哪只蝴蝶扇动了翅膀，一下子事情都变得不一样了，那是不是他真的有可能保护住身边人，教他们一个都不受伤害？
段奚的关心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啊？我没事。”
他用手指轻轻触碰了下脸颊，确认自己没有真的哭出来，又因为身形微动，正好把段奚的手避了过去。“你在这里打工多久了？”
段奚不动声色地收回手：“从大一就开始了。”
“那很辛苦啊，就没考虑过做做家教之类的工作吗？”
“不辛苦的。家教我也有在做，一般在工作日的晚上，花店是店主叫我过来我就来。”
果然性格都不一样了，原来的小奚更加社恐，从不敢做家教这种需要与人沟通的工作，在花店也只负责照顾花草，不会带学生参观讲解。
两人就这样微微侧对着，说着闲话，钟明亭问问题，段奚被问一句就答一句，一板一眼的，嘴角带着清浅的微笑，表现得极为乖巧。
但他的目光直勾勾的，不知是不是个人习惯，始终盯着对话人的双眼，一错不错。
钟明亭将这视为了解宿主新人设的好机会，一边默记他的回答，一边大脑在飞速运转。又因为两人的身高差，他不习惯去仰头对视一个陌生人，索性放空了视线，随意看向别处。
因此，当段奚的手忽然伸到他的脸前时，他吓了一大跳。
“你要干什么？”
段奚只轻声回了一句“别动”，钟明亭下意识想往后退，可又马上觉得自己有些大惊小怪，硬生生止住了动作。
没有预想中的实际接触，段奚的手轻轻转了个弯，绕到他的脑后，拿回来时，手中多了一片枯叶。
“可能是后面架子上落下来的。”
他又马上道歉，一脸诚恳：
“学长不好意思，忘了事先提醒您。”
钟明亭皱了下眉，他感觉气氛有点古怪，但也不好多说什么，“没事，应该谢谢你。”
这时候，难得出现一位救星。店主奶奶在外面大声提醒：“小亭你在哪呢？花给你包好了啊。”
“好，就来。”钟明亭应了声，对段奚道：“那就不打扰你工作了，我先走了。”
“好的，学长再见。”
二人口头道别，钟明亭回到前面的玻璃房，店主奶奶递过一束修剪好的花束，有几枝已然绽开，有白有粉，鲜妍娇嫩，钟明亭忍不住夸赞道：“这么好看，是玫瑰吗？”
花店奶奶笑出了声：“以后不认识还是别认了，这是洋桔梗，花期更长些，回去叫你妈妈好好养，开半个月没问题。”
钟明亭笑着应是，怀中抱着花走出店铺。
口袋中的手机在震动，他担心是工作上的消息，忙拿出来看，原来是收到一条短信。
短信来自一串陌生号码，不过落了署名。
“确认了吗？——X”
钟明亭回复时，手指都在颤抖，他确信了X有监视他的手段，心中默念以后要注意这点。
钟明亭：“为什么他的变化会这么大？他还有之前的记忆吗？”
X消息回得很快：“因为已经换人了。”
钟明亭吃了一惊，意思是即便外表还是那个小奚，芯子已经换掉了吗？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钟明亭：“那之前的段小奚去哪里了？”
X又不回了，钟明亭站在车前等了半晌，消息页面迟迟没有动静，他干脆决定不等了，坐上车准备走人。
他正要点火，手机终于震了一下。
X：“你在担心他？”
钟明亭有些不明就里，遂实话实说道：“是的。”
X又不回了。
钟明亭更加疑惑，X自称系统，所以他一直以为，对方会是某种科技水平更高的人工智能之类的，可这回复频率忽冷忽热的，看上去一点也不智能啊。
总不会，X其实不止他一个合作对象吧……
X终于回复了：“他过得很好，但他不可能再穿到这个世界线了。”
钟明亭：“为什么？”
X：“一次失败了，就不可能有第二次机会。”
钟明亭没再坚持追问下去，不知道为什么，隔着冰冷的屏幕，他好像感受到X的不悦：“好，那我以后就用短信联系你？”
这次，X很快就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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