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将人类男性作为模板。”
“大部分学者认为,这是因为男性的身体构造相较于女性而言拥有更多的肌肉质量和肌肉纤维,骨骼结构的差异可以承担更大的负重。”
“虫群选择进化模板的初期,能够大规模接触到的人类群体更是以男性为主——与之交火的边防军中的女性占比过低,不足以成为理想的基因摄取样本。”
“当然,还有少部分研究人员坚信,灵长哺乳类雌性生物的繁殖方式,与虫群的繁殖方式产生了冲突,所以在进化的过程中虫族主动回避了我们认知中的、正常的胎生模式,而采取更为激进、更具有攻击性质的孵化模式。”
“雄虫的诞生顺应了这种需求,它们作为遗传物质的携带者,卵的孕育者,往往会舍弃力量方面的优势,体脂含量亦相对较高,以求最大限度地保护其所携带的虫卵。”
“这种近乎于倒错的社会性关系,大部分人类难以想象也难以理解。”
“但我们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种极具效率的繁殖方式,并且在奇妙的方面伤害到了小部分养尊处优的男性的自尊。他们不能接受同为雄性的一方负责抚育后代,不能接受遗传物质的携带者廉价地张开腿等待插/入,正如他们过度在意自己短小的雄性象征并以此为傲那样,这样大逆不道的社会与生理结构仅仅是存在于现实中,都仿佛对于他们产生了巨大的伤害……”
在前线苦苦挣扎了一年多的高塔鲜花成功升级,嘴和笔都仿佛开了光,说话的嘲讽度更上一层楼,连过去的自己都一并骂进去。
而且相较于曾经弱不禁风、自怜自艾的落魄贵族青年,升级后的撰稿者一个能打十个。年轻人早些时候受到他人的嘲弄,只能关起门来郁郁哭泣,现在却转变为“再说一句老子干死你”的粗暴。
背地里他骂萨克帝骂得比任何一个人都脏,所有听过的没没听过的、荒芜星际带的粗口全被收集进笔袋,只为了在吐槽帝国的皇帝时使用。
因为数不清的调回申请全数被拒,后期的鲜花呈现出一种摆烂趋势,差不多将“狗皇帝”几个字符直接挂在脸上。
但也是同一时间,这名肌肉疯长的年轻人,开始以同样疯狂的劲头撰写战争前线相关的系列文章。
从普通群众不甚理解的虫群结构,到边境驻军的日常生活,再到每一场战役,落入尘埃的鲜花源源不断地书写,在纷飞的硝烟间、在肮脏的行军床间、在污垢汗水和血液间、在没有光屏与记录仪的壕沟间,以布片,以炭条,以任何触手可及的工具记录一切。
出身老派世家的青年对语言的把握精准有度,否则他之前的造谣小报也不会流传到萨克帝本人面前,而滚进泥潭的步骤洗刷掉了他身上最后的伤春悲秋与矫揉造作。
于是当优美与粗俗相结合,再混合上一点被激起逆反心理的辛辣滋味,被整理成册的《时间与河流》以一种病毒般的热度席卷了人类宜居星域。
附庸风雅的贵族们看一看那些天鹅般的语句,屏蔽掉低俗不堪的部分,将高雅的情感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以普通人身份生活的大部分民众,则因为过爽的骂人和嘲讽,以及充斥着大量妙语连珠的吐槽而越读越欢乐;身处战争中,又或是自战争中失去亲人的人,落下泪水如同劣质颜料滑过雕像的脸颊。
他们在哭泣中碎裂,没有听众。
终于结束调任、回到宜居星域的鲜花亲身面见萨克帝本人,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情。
辐射病的作用初见端倪,令对面的帝王锋芒毕露的脸颊呈现出一种略微消瘦的线条,金棕色的眼瞳如同火焰。
明里暗里骂了对方许多年的年轻人……或许已经不能算作年轻人,而是开始变得沉稳的健壮男人,在见到一脚将自己从象牙塔中踢出去的罪魁祸首后,当场涨红了脸,扬言要当面扔到对方脸上的恶言恶语一个字都没憋出来。
事实上,在战争后期,对方的文章已经开始逐步客观地评价人类方的最高执政者,只是凶狠的嘴还没有认输,一定要将好评以阴阳怪气的语调写出来。
赞美是没有的,抱怨是多多的。
而太过复杂的情感,和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成天口嗨的家伙变成了鹌鹑。
黑发的高位者笑了。
“听说你想当面骂我。”
身为人类的萨克帝·沙利勒班说。
“骂吧。”
于是面色通红、大脑宕机的青年男人,结结巴巴地憋出了他蓄谋已久的抨击。
“您、您可真是个混蛋啊!”
“你可真是个混蛋!”
同样做出这一评价的,还有能源星大祭祀场曾经的管理员卡塔。对方一度对萨克帝放养式的带孩子方法看不顺眼,也对小雄虫被逼着每天进行高强度训练的状况感到无比痛心。
“你不能这样对待一只雄虫!”
老年管理员握着抽弯的光屏做出嘶嘶警告:“雄虫和我们有着本质上的差异,情感也更为细腻,你不能这么粗暴地将他当成小猫小狗训练,教他握个手顶个球什么的!”
在看见萨克帝拎着训练完差不多失去意识的格拉往回走时,卡塔根本没绷住脸上的表情,差点连触须都飞出来。
那个时候萨克帝不以为意。
他觉得管理员对于雄虫过度保护、过度小心。
然而越是将对方当成易碎品,对方就真的越容易遭到破坏。
打破美丽容器的人或虫才不在乎那洁白的瓷釉上是否会留下长久且难以消磨的伤痕。
他所要做的,在大部分时候都是将弱小的、无力的存在一脚踹进现实的烂泥中,以沙砾和石块将其打磨,或许会折损大部分且不必要的美,或许会擦掉那些不谙世事的天真,但碎裂之后又粘合起来的石罐,远比纤细的白瓷更为坚固。
没有什么比活下去更为重要的事情。
趴在泥沼中的人要首先学会呼吸、进食,之后才会考虑到尊严、道德,以及意义。
但现在他不这么想了。
萨克帝开始理解卡塔的意思。
和对方是否变得强大、是否独立而坚强都毫无干系。
当格拉的泪水落在他的肩头,那细细的哭泣声穿透他的胸膛,他体会到一种具象化的忧虑。那是同逻辑辩证的高地背道而驰的情感,冲击瓦解着理性的崖岸。
他希望对方永远不知这宇宙间所有的愁苦和悲伤。
虫族中雌性和雄性之间存在着太大的差异,所以年轻的盛年期雌虫如克里曼和所有武装种,往往会对不合格的亲眷展现出相对更强的攻击性。但即便是这样,他们依旧会听命于克拉克,甚至远超过了正常族群成员对于亚王虫的顺从程度。
而雄虫因为更加孱弱,基因中携带着驯服的指令,成年后也会趋于依附族群,这一倾向需要他们对亲眷之类的爱更为丰沛。
格拉在尽力摆脱这样的影响。
努力活下去的白色虫子过于温顺谨慎,很少提及曾经的族群,也不会过多描述自己的亲眷。但是孩童时期没有吃到的那颗晶莹的糖果,如同深刻的伤痕贯穿记忆,最终成为了一道被深深掩埋的裂纹。
聪明的人类不愿涉入河流,所有得不到的终将化作生锈的刀刃,也像树木表皮留下的虫瘿,永不愈合。
就像即便登上高位,也对金钱和权力充满了无尽渴求的核心种那样,匮乏的部分会终其一生相伴左右。
萨克帝伸手摸摸那裂纹。
他们蜷缩在巢穴中。格拉哭累了,轻轻地喘气,几乎没什么重量地团在他的怀里。当黑色的核心种抚摸他,便无声地颤抖。
漆黑的雌虫翅翼紧紧地裹住自己的伴侣,尾巴也同对方缠在一处,展露异化姿态的萨克帝将对方一整个塞到自己的身下,蹭蹭那白色的鳞片。
他的虫族社交礼仪掌握得不太好,单纯知道同一窝的关系好的虫会互相梳理翅膀、亲昵地舔舐彼此的鳞,但具体操作起来只能拿一个不及格的负分。
出于安慰目的,他学着以虫的方式去爱抚伤心的伴侣,结果异化形态蓄力过猛,直接一头将白色的虫拱翻过去。
格拉:“……”
哭不下去也很难笑出来的雄虫用尾巴轻轻抽了抽对方,看着那笨手笨脚的同伴急匆匆地重新将自己塞回身下,再次紧紧地团起来。
遍布漆黑鳞片的尾鞭紧密地贴合卷绕着细长的白尾,吧嗒吧嗒地小幅度晃动。
寂静的巢穴中,响起了断断续续的低沉声音。
毫无经验的核心种在哼着歌,那是一首人类的摇篮曲。
旧地的语言比宇宙通用语更为舒缓,如同被煤油和尘世烟火所熏燎的静谧夜晚,在无数个世纪之前,在无数个世纪之后,人们歌唱叹息中的亲吻,也歌唱成长后的离别。
格拉的另一半在学着做一些不曾做过的事情,对方最初学习如何从野兽成为人类,随后从人类成长为能够肩负起责任的男人。当原本的命运轨迹碎裂后,转变心态的雌虫又在相遇之初学着做一名同伴,一名合格的指导员。
而现在,对方正同样尝试着接纳自身的异化姿态,尝试做一位温柔的伴侣。
在这样的声音下,白色的基因缺陷种不再哭泣。
他被萨克帝搂在怀中,手里还抓着一截黑色的鳞尾。
雄虫带着泪痕,渐渐地在亲吻中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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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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