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必。
在场三人,其实都心知肚明。撇开她那份“先知”的诡异不谈,当年换丹那夜,她的确不在场。温蓁明白,江澄此刻的嘶吼,与其说是向她求证,不如说是在寻找一丝自欺欺人的慰藉,一丝能分担这滔天重量和罪恶感的……同谋。
温蓁心头剧痛,难堪又痛苦地将脸猛地扭向一边,不敢再看他的眼睛。然而视线所及,另一端阴影处,蓝忘机紧抱着怀中昏迷的躯体,那张向来清冷如玉的脸,竟比魏无羡失血的苍白还要凄绝几分!他无声地站在那里,仿佛整个世界的霜雪都落在了他的眉梢肩上!
蓝忘机缓缓抬起眼,那目光竟也投向了温蓁,声音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如同玉碎冰裂:“长嫂当真……不知么?”
温蓁的嘴唇动了动,喉咙里却像被堵满灼热的炭火。面对蓝忘机的诘问,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温宁替她做了回答,声音斩钉截铁:“她不知!因为她根本……就没上过那座山!”
他的目光再次钉回失魂落魄的江澄身上,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敲在对方摇摇欲坠的心防上:“没错!你以为他后来为什么再也拔不出随便?为什么不愿佩剑行走?真是因为狂妄自大?还是喜欢被人背后戳着脊梁骨骂‘无礼狂妄’、‘没有教养’吗?”
“不!因为他带着剑又能如何?!只要他佩剑出现在任何场合,只要有人提出——哪怕只是最平常的切磋!只要他拔剑!哪怕一招!”
温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悲愤欲绝的控诉:“他根本撑不过三息!那点微薄、如同风中残烛的灵力就会瞬间耗尽!就会在所有人面前——彻底暴露他只是一个被生生挖空了金丹、根基尽毁的……废人!!!”
这一句如同最后的重击!
江澄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和灵魂,僵立在原地,手中紧握的紫电倏地脱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目光呆滞,眼珠发直,嘴唇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连呼吸都忘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茫然的眼底骤然燃起一缕近乎癫狂的绿光!他突然发出一声短促怪异的呜咽,像一头受伤的幼兽,竟忘了拾起威力无匹的紫电,而是凭借着肉身的力量,赤红着眼猛地扑上前,用尽全身力气在温宁胸口狠狠擂了一拳,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撒谎——!你撒谎——!!”
他嘶吼着,那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否认,却又脆弱得不堪一击。他转身,如同魔怔般抓起了地上那把名为“随便”的长剑,不顾一切地冲向祠堂门口几位闻声赶来查看的莲花坞弟子,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歇斯底里地命令:“拔!给我拔!拔啊——!看看它是不是随便?!看看它到底认不认老子!!”
撒不撒谎?
他心底深处那冰冷的回响,早已震耳欲聋。
最终,这场闹剧以蓝忘机抱着魏无羡无声离去,江澄如同失了智般抓着“随便”对着每一个能被他抓住的人咆哮,直至所有人都惶恐避开而落幕。莲花坞的夜,从未如此死寂。
子时过半。偌大的莲花坞仿佛陷入了死寂的沉睡,连风都凝滞了。
温蓁避开巡夜弟子的火光,悄然寻到了独坐在菡萏堂前的江澄。
这座临水高堂曾是夏日赏荷纳凉的绝佳去处,如今只剩满塘枯荷残影在惨淡月光下摇曳。江澄孤身一人蜷坐在冰冷的台阶上,背脊佝偻,月光给他拉出一道又深又长的孤影。他脸上白日里的暴戾和倨傲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木然与灰败。
察觉到温蓁的靠近,他似乎想摆出惯常的冷漠姿态,动了动嘴唇,最终只发出一点极轻微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我曾以为……那是蓝忘机和莫玄羽之间……是蓝忘机糊涂了……”声音断断续续,像卡在喉咙里的砂砾,“我……我以为那不过是我……为了让魏无羡不痛快,故意……口不择言的诬蔑……我知道那不是真的……”
温蓁默默地在他旁边几步外的石阶上坐下,没有靠得太近。寒凉的夜露很快浸透了薄薄的衣裳。她放轻声音,接上了他未曾说完,或者说,未曾自我剖析的部分:
“你只是……想用最恶毒的话刺伤他,看他狼狈,看他难堪。你打心眼里,从没真正相信过魏无羡会……”她停顿了一下,斟酌着用词,“会和蓝忘机……有什么超越常理的关系。对吗?”
江澄僵硬地点了点头,仿佛脖子转动一下都无比艰难。过了很久,才又挤出一句,带着深深的自嘲和无法理解:“我从来没想过,他竟然会和一个男人……做出这种……不清不楚的事来。”
温蓁懂他未尽之意。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魏无羡年少时最是风流不羁,勾搭起漂亮姑娘简直无师自通,满嘴都是“美貌仙子”,恨不得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刻在脑门上。
至于蓝忘机……那更是高山仰止般的清心寡欲,不管是多绝色的仙女还是多俊朗的公子,在他眼里大概都和路边的草木石头没什么两样。所以江澄完全无法理解,这两个人怎么就……
“这不是你的错。”温蓁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谁能事事料定前路呢?若真能如此……我们岂不是都成了庙里泥塑金身的神仙,坐看风云起落了?”
江澄闻言,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似哭非笑的长叹,那叹息里满是疲累:“温蓁……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温蓁微怔:“羡慕我什么?”
江澄侧过头,在月光下看着她还算平静的侧脸,低声道:“以前我娘总说你‘心宽体胖’……说天塌下来你都能当被子盖,翻个身还能继续睡。”他停了停,声音里带着点模糊的困惑和自嘲,“好像你总是……无论发生什么,都不怎么在意,又好像什么都看在了眼里,装进了心里。”
温蓁怔忡片刻,随即故意挤出一个极其夸张、做作的表情,瞪大眼睛,捏着嗓子模仿着话本里的腔调,尖声惊叫:
“天啊——!真是——!万万没想到啊——!!!那个魏无羡和蓝忘机!他们两个!他们两个居然是……是那种关系吗?!哎呀呀!可真是羞死个人啦——!!!”
那怪腔怪调在寂静的夜里尤其刺耳。
江澄猝不及防,先是一愣,随即像是被那声音里的滑稽狠狠刺了一下,又像是被一种荒谬到极点的解脱感击中,竟忍不住咧开嘴,“噗嗤”一声真的笑了出来!虽然那笑容很短促,带着未散的苦意,却像破开冰层的一道裂缝。他伸手,半是嗔怪半是无奈地推了温蓁的胳膊一把:“行了!别在这儿发疯!给我滚!滚滚滚!”
温蓁被他推得身子晃了晃,立马不满地瞪眼:“哎哟!你轻点儿推!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你摧残!”
江澄嗤笑一声:“怎么?在云深不知处那种清水衙门养了十来年,还真把你养成娇小姐了?碰都碰不得?”
温蓁揉着胳膊,没好气地回嘴:“少在这儿阴阳怪气!推疼了姑奶奶我,我就回去吹吹枕头风!看有人治不治你!”
彼此都心知肚明,江澄此刻的心境,早已乱成一团解不开的死疙瘩。温蓁也明白,自己向来不是个擅长安慰开解的人。绞尽脑汁,只能搜肠刮肚地找些话头,妄图将他从那些自我撕咬、痛苦沉沦的念头里暂时拖拽出来,哪怕只有一刻的喘息也好。
她望着笼罩在夜幕下的莲花坞轮廓,声音如同拂过塘面的微风,带着深沉的怀念:“师兄……我记得,当年你的宗主继位大典,就是在这菡萏堂举行的?”
那时,灯火彻夜不息,莲花开得正好。她站在人群里,望着江澄接过象征着宗主身份的玉印和宗主佩剑,第一次在万众面前挺直了脊梁,心中涌起的是无上的骄傲和一种近乎天真的愿望:
“我当时就在想……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我们家的人……能一直在……在一起。”
然而……
时光无情,不过短短数年,物非人也非。家园破碎,亲人离散。她选择了退避,在云深不知处筑起一道心墙。只有江澄……
只有他。
如同被钉死在这片血与泪浇灌过的故土上,独自守着这座越来越空旷、越来越寂静的莲花坞。
江澄沉默着,像一尊失去了体温的石像。池塘里风吹枯荷的细微声响,此刻却如同惊雷。
温蓁用力吸了吸鼻子,压下眼底的酸涩,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哽咽:“江澄,我曾经真的想过,我能一直是站在你身边的那个人。你想做却做不到的,我帮你去做;你想打却不能打的,我豁出命也替你去打。可惜我这个支撑……只坚持了很短很短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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