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夕阳最后一丝余晖被黑夜吞噬,偏房内的微弱呼吸彻底断绝。
一条沾满污秽的破草席,裹住了莹莹和她那个未能看一眼世界、就随母归天的婴孩。
冰冷僵硬的尸身被两个胆战心惊的小厮抬着,趁着浓墨般的夜色,步履踉跄地走向城外的乱葬岗。
寒风如刀,呼啸着切割皮肤,灌入破草席的缝隙,舔舐着早已失去温度的躯壳。
颠簸中,路过那伫立在荒野中的小小土地庙。
“嗤啦——”
负责草席尾部的那个小厮一个趔趄,手下一滑!
莹莹冰冷僵直的躯体应声滑脱,重重摔在土地庙前冰冷的土地上!小小的、覆盖着薄雪的庙檐阴影正好投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
“哎呦!你干什么吃的!”前头那个小厮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跪下朝着那黑洞洞的庙口磕头如捣蒜,“土地爷莫怪!土地爷莫怪!是无心冲撞!无心之失!饶了小的……”
后面那小厮却像被蜇了似的猛地缩回手,借着惨淡月光,脸上瞬间失了血色,惊恐地指向草席中高高隆起的腹部:“活……活的!她肚子里的……在……在动!”
“放你娘的屁!”前头小厮猛地回头呵斥,可目光扫过那在单薄草席覆盖下、似乎极其轻微拱起的弧度时,一股寒气也顺着脊梁骨爬上脑门。他想起临行前管事嬷嬷冰冷的耳语——“处理干净,别留一丝活气!”
前头小厮一把拽起同伴,声音发抖:“别胡说八道!快走!赶紧扔了完事!”两人合力,近乎粗暴地将地上的尸体重新裹紧,脚步慌乱地逃离了这片透着邪性的土地,将草席奋力抛入了远处白骨森森的乱葬岗深处。
只有漫天飞雪,覆盖了草席砸落的新痕。
莹莹最后的残念飘荡在这片死寂之地。
被草席抛入冰冷雪地的瞬间……
一股比□□更刺骨的寒冷席卷了她。
那是魂魄剥离时,对这片冰冷、浑浊、给予她短暂美梦又将她彻底撕碎的人间,最后的体悟。
她挣扎着汲取的最后一丝稀薄精气,饱含着滔天的、能将骨髓都腐蚀的怨毒:
从小因卑贱身份挨的打骂唾弃……
集市的屈辱如刀刮过灵魂……
被推入寒潭的灭顶窒息……
李夫人冰冷隔门视若无睹的眼神……
产床上血流干枯、气力耗尽也换不来一声稳婆的绝望……
她以为自己抓住了一点光……一点暖……
却原来……只是地狱火油烹煮她的锅底!
凭什么?!
温蓁的魂识被这炸雷般的呐喊震得剧痛!
莹莹残魂深处,不甘如同沸腾的岩浆喷涌而出!那份原本柔顺的知足被彻底焚毁,化为焚天灭地的诅咒!
凭什么天地如此辽阔,却无我一介贱婢立锥之地?!
凭什么我一生谨小慎微,挣扎求生,最终却落得母子俱亡、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凭什么……那些高高在上、心似蛇蝎的人,却能安享富贵荣华,长命百岁?!
这份不甘如同淬毒的种子,深深扎入乱葬岗粘稠阴戾的污秽土壤。
就在她残存意志即将彻底溃散,魂飞魄散的前一刻!
一点极其微弱、却清透如寒潭月华的灵光,仿佛感知到了这份焚心的怨念,轻轻包裹了她那缕即将消散的怨恨印记。
温蓁的魂识猛地被拉回,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拽上水面!
紧接着——
“温蓁!”
一个熟悉、清冽、带着急切的呼唤,如同九天落下的甘霖,瞬间击穿了共情的怨毒深渊!
“温蓁!”
温蓁猛地睁开眼!
视线模糊摇晃,大口的新鲜空气强行灌入肺腑,呛得她剧烈咳嗽起来!浑身冷汗淋漓,如同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眼前是熟悉的房梁,身边是……
蓝曦臣!
他正半跪在她身侧,褪去了不久前的病容,面容虽有几分清减苍白,那双一贯沉静的眸子此刻却盛满了前所未有的焦灼与关切!他的手稳稳地托着她的后心,源源不断的温厚灵力正试图抚平她灵台的震荡和翻涌的情绪。
“阿蓁?阿蓁!”
“噗——”温蓁想回应,一口腥甜却猛地涌上喉头!她硬生生咽了回去,胸腔里翻搅的全是莹莹临死前的冰寒、绝望、与那焚天的怨恨!她死死攥住胸口衣襟,喉咙里发出破碎的、类似濒死小兽般的嗬嗬声,目光空洞而狂乱。
“没事了!阿蓁,看着我!是我!”蓝曦臣的声音前所未有地低沉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指腹抹去她眼角失控涌出的泪水,“我在!没事了!”
温蓁终于看清了他近在咫尺的脸——健康的、活生生的蓝曦臣!不是幻境里那个冰冷僵硬、被厉鬼爪牙侵蚀的躯壳!那个在莹莹记忆里、关键时刻永远缺席的身影所勾起的惊惧后怕,叠加着共情中的绝望,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她最后一丝防线!
“呜哇——!!!”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猛地爆发出来!
温蓁像抓住唯一救命浮木般,整个人狠狠扑进蓝曦臣怀里!双臂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死死箍住他劲瘦的腰背,仿佛要将自己融入他的血肉!泪水汹涌如同倾盆,瞬间浸湿了他肩头的衣料!
“你吓死我了……我以为……我以为……”她泣不成声,语无伦次,灵魂深处的恐惧在莹莹的悲剧面前被无限放大,“我以为你要……你也要……”
蓝曦臣身体微微僵了一瞬,随即更用力地将她紧紧按在胸口,手掌一遍遍抚过她剧烈震颤的脊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稳定地穿透她的哭号:“没事,没事了阿蓁。林少主在此,他已说过了,那毒看着凶险,不过是阻滞灵机罢了,不致命……你看,我不是好好在吗?”
旁边,一直静立守候的林沐默默转过身去。他盯着房间角落里一片晃动的烛影,喉结微动,沉默了片刻,才用刻意放得平直的声线补充道:“蓝夫人放心,我江陵林氏擅医道,区区秽毒,难夺其命。”
良久。
温蓁汹涌的泪海才逐渐平息,身体依旧微微颤抖,紧紧依偎在蓝曦臣怀中,不肯松手半分。蓝曦臣依旧轻拍着她的背,眉宇间的凝重如同化不开的寒冰。
他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嘶哑,在她发顶上方轻轻响起,如同暮鼓晨钟:
“告诉我……阿蓁,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那沉静眸子里此刻翻涌着的,是心疼,亦是洞察深渊的锐利。
林沐靠在一旁的廊柱边,目光淡淡扫过屋内凝重的几人,百无聊赖地垂眼,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捻着自己衣袖上的褶皱。情情爱爱,恩怨纠葛……无聊得很。
温蓁胸中的惊涛骇浪终于缓缓平息。她深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那空气里似乎还带着莹莹魂散前的凄惶寒意。然后,她抬眸,声音平直如同在宣读一卷冰冷的判词,将自己借助共情窥探到的一切——从集市买下莹莹、禁忌的私情、难产背后的阴谋、乱葬岗的绝命呼嚎……直至那点土地庙前沾染的诡异灵光,毫无保留地复述出来。
每一个字落下,都仿佛一块沉重的寒冰砸在青砖地上。
前厅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连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蓝曦臣打破了这能把人骨头都压碎的沉默,声音听不出情绪:“此间事了不宜迟。请李家诸位……移步前厅吧。”
其实共情耗费的时间远比想象中短。窗外的日头尚在偏西不久,明亮的光线透过雕花窗棂斜射进来,在地上拉出长长的斜影。
午饭时分,李家夫妇曾遣人来请过,彼时蓝曦臣伤势牵绊,林沐正在处理,温蓁心潮难平,便随意寻了个借口推脱了。
李家夫妇无法,只得用了午膳,吩咐厨房预备温热的点心随时送用,便各自回房休憩,只留了管家在外候着。
此刻,三人踏入前厅。
温蓁已将那身浸透了莹莹悲苦的情绪强行敛起,却并非彻底消散,而是化为一种刻意疏离的凛冽。她步履如风,径直跨过门槛,目光在厅中主位那两张宽大的太师椅上一扫,竟毫不犹豫、甚至带着点刻意挑衅的意味,径直在右侧那把主位上落了座。那姿态随意中带着不容置喙的掌控力。
一直候在门边的管家眼皮猛地一跳,连忙上前,笑容都堆出几分僵硬:“温仙师……这……这主位是……”
他话未说尽,意思却很明显——客随主便,你这可是越了界!
温蓁眼皮都没抬一下,指尖轻轻敲着光滑的红木扶手,声音凉浸浸的:“去。把你家老爷夫人请来。即刻!”
管家脸上那点笑容差点挂不住,心头火起:这位仙师未免忒不讲规矩!晨起时瞧着还挺有礼数,怎的到了午后竟像换了个人,这般跋扈无理?!
温蓁不耐烦地挥挥手,如同驱赶一只恼人的蚊蝇:“快些去!责问起来自有我担着,怪不到你头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