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婴儿非但不死,反而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粉嫩的脸蛋透出健康的红晕,被惊动的光亮刺激得微微皱着小鼻子,正咿咿呀呀地蹬着小腿,挥舞着小拳头!那纯然懵懂的样子,与棺木的森然形成极其诡异的反差!
活婴!
温蓁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钉子,狠狠扎进李夫人濒临崩溃的意识里:
“第二个谎言!她腹中非死婴,而是这个活着的孩子!这才是莹莹真正要找的那个孩子!她宁愿魂飞魄散也誓要守护、却与你生生分离的孩子!”
“你……你竟骗我……你一直都知道!你一直都知道!!!”李老爷如遭重击,双目赤红,猛地扭头死死瞪向自己同床共枕几十年的妻子,声音嘶哑如同野兽咆哮!那眼神里的绝望、惊骇和彻骨的愤怒几乎要将她凌迟!
“我知道……我知道……”李夫人被李老爷那血红的眸子盯得魂飞魄散,又被那活婴的啼哭声碾碎了所有抵抗。她瘫软在地,涕泗横流,朝着温蓁和蓝曦臣的方向,仿佛对着地狱的审判官,发出了一声崩溃的、歇斯底里的招供:
“我都知道!是她!莹莹!回来索命的厉鬼是莹莹!我一直都知道是她!呜呜呜……”
李夫人的精神堤坝在连番重击下彻底崩溃!
“是我!是我干的!!”她猛地抬起涕泪横流、扭曲变形的脸,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空气,仿佛莹莹的亡魂就飘在那里。声音拔高到嘶哑尖利,如同夜枭哀鸣,要将所有见不得光的恶毒和盘托出:“补品,是我让秦氏送的!就要把她和她肚子里的孽障一起撑死!难产?我就是要她难产!痛死才好!血流干才够!大夫?稳婆?哈哈!门都没有!谁让她……谁让她……”她喘息着,怨毒的目光扫过丈夫,“……搅得我们家宅不宁!她就是该死!!”
“家宅不宁?!”李老爷如遭雷击,踉跄后退,看着眼前这张同床共枕数十年、此刻却狰狞如恶鬼的脸,一股寒意和陌生感瞬间刺穿骨髓!他捂着剧痛的胸口,声音都在颤抖:“她……她不过一个小小侧室,也无人依靠……如何……如何搅得家宅不宁?又何时搅过?”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李夫人猛地指向他,指尖几乎戳到他鼻尖,狂乱的泪混合着刻骨的怨毒:“映儿,自从这贱婢来了,映儿到我房里聊天的次数都少了,整天与那贱婢厮混!泽儿,放着正头娘子不顾,夜夜宿在偏房!秦氏在我这里哭得肝肠寸断,你可曾看见?!还有老三!老三他……从前多亲近我!现在呢?都是她!都是她把这李府的风水都败坏了!只要她死了……都死了!我们李家才能清静!才能像从前一样!!”
她嘶吼着,如同疯魔。
李老爷气得浑身筛糠,指着她:“蠢妇!混账!即便如此……你……你怎能害人性命!一尸两命!!畜生行径!!”
“为什么不能?!!”李夫人尖叫着打断他,眼神涣散而疯狂,“一个贱婢的命算什么?她死了,儿子还是你的儿子!儿媳也能安分!映儿也不会被她带坏!没了那贱婢挑唆,老三也不会和我不亲!都怪她……都怪她不肯安安分分地消失……”她瘫软在地,发出神经质的呓语。
“至于你家老三……”温蓁冰冷的声音如同审判之锤落下,打断了她的疯魔。她端坐主位,“第三个谎言。你说老三是被莹莹害死?”
她站起身,缓步上前,每一步都如同踏在李夫人的心脏上:“那夜他在土地庙前‘撞鬼’,当真只是被‘鬼’吓出病的吗?”她逼近李夫人惨白的脸,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是他夜晚归家,路过那土地庙时,无意间窥见了你们派人抛尸的秘密!他撞见的不是厉鬼,是他亲生母亲令人发指的罪恶!那份惊恐绝望,才是真正摧毁他心神的毒药!”
“你……”李夫人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无法掩饰的震惊和一丝被戳穿的极度恐惧。他们竟然连这都知晓?!
温蓁继续道,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而你,在他惶惶不可终日、命悬一线时做了什么?不是延请良医、静心照料!竟是急急忙忙塞给他一位无辜的姑娘‘冲喜’!将他最后一点挣扎求生的微弱意志也彻底掐灭!你那不是救子,是焚尸!是嫌他死得不够快!李三公子的早夭,是你亲手种下的恶果!那位被拉进这鬼门关冲喜的姑娘,也被你毁了一生!李夫人,此孽,你认是不认?!”
李夫人的精神彻底被碾碎了,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软泥,伏在地上发出绝望的呜咽:“……认……我认……是我害了老三……是我……”
蓝曦臣闭了闭眼,眉宇间是深重的疲惫与厌恶。他开口,声音无波无澜,却带着沉甸甸的天道昭彰感:“此等罪行,天理难容。送官吧。”
“仙师开恩!开恩啊!!”李老爷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扑到蓝曦臣脚边,不顾体面地死死抓住他的衣袍下摆,涕泪纵横:“求仙师网开一面!贱内……贱内她是老糊涂了!一时猪油蒙了心!她……她这把年纪,进了衙门……那是剐肉的铡刀……没有活路啊!求仙师……看在我李家……看在……”
温蓁冷眼旁观,踱回主位坐下,支着下颌,那姿态慵懒中却透出万钧重压:“李老爷,念几十年夫妻情分,不想她即刻伏法?可惜,修仙之人,最信因果。夫人亲手种下的业障,报应已然显化。你引以为傲的长子昏迷不醒;你疼惜的幼子枉送性命;你全家被厉鬼缠扰,血流成河……哪个不是业力反噬?留下她,不过是让她日日对着这些血淋淋的孽债,生不如死罢了。还是说……你想留着这毒妇,试试报应还能坏到几何?”
李老爷被这直白到血腥的话刺得浑身剧震,看着地上烂泥般的发妻,老泪纵横,哑口无言。情分?血债?哪一个都重逾千斤!
“若你执意不愿我们报官……”温蓁慢悠悠道,指尖敲着扶手,“也行。但——问你夫人最后一事。”她锐利的目光射向瘫软如泥的李夫人:“那祠堂里的牌位,究竟是何方神圣?”
“……”李夫人浑身剧烈一抖,头埋得更深。
“说!”李老爷此刻恨极,见她还在犹豫,一脚踹在她身上,“还不快说!!你这毒妇究竟还瞒着什么?!”
李夫人被踹得痛呼一声,再不敢隐瞒,哆嗦着交代:“我说……我说……那个牌位……是真的……是莹莹那……那贱……她的魂魄依附之物……”她猛地抬头,脸上竟浮现出一丝病态的怨毒与狡黠:“可……上面那些名字……那些字……是我画的!是我……用朱砂……亲手写的!”
满室皆惊!
“我……我只是想让你们这些修仙的人看看!这厉鬼有多凶!有多狠!连供奉她的牌位都要写上‘亡’字!她想要我们李家……绝户啊!!”她声音尖利,试图为自己辩解,“我想你们……看到牌子这样……才会下死手!才会赶快除了她!永绝后患!”
她一直都知道!从莹莹难产而死那一刻她就知道,缠绕李府的怨鬼是谁!她看着莹莹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索走那些曾漠视她哀嚎、见死不救的下人!每死一个,她都如坐针毡,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就是自己!是这刻骨的恐惧和无尽的怨毒,催生出了这桩卑劣的栽赃!
“啪!”温蓁霍然起身,一掌重重拍在扶手上,眼中怒火几乎喷薄而出:“好!好一个蛇蝎心肠!为了自己,连死人最后一点栖身之物都不放过,还要用它来招引杀身之祸!李夫人,你当真是让鬼都寒心!”
就在这时,林沐懒洋洋地踱步进来,手里还捻着一根刚在庭院折的枯草茎,对着满室狼藉和绝望的气氛视若无睹,漫不经心地道:“后面两个,大的睡得香,小的哭得也响。都保下命了。”他瞥了一眼地上死狗般的李夫人,又看看失魂落魄的李老爷,轻飘飘补了句:“药力稳住,性命无碍。”
李老爷听到孙儿保住了,混浊老眼中透出一丝微弱的光,旋即又被绝望吞噬。
李夫人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猛地挣扎起来,不顾一切地扑向温蓁,枯槁的手死死攥住温蓁的衣角,声音凄厉如同啼血杜鹃:“映儿!我的映儿呢?仙师,仙师您告诉我,我的映儿到底在哪里啊?她还活着吗?求求您告诉我!”
温蓁冷漠而强硬地拨开那双如同铁钳般的手,仿佛拂去一片肮脏的落叶。她站起身,整了整被弄皱的衣衫,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已然面目全非的老妇,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情绪:“李夫人,两条路。一,我们‘护送’你即刻去府衙;二,你自己去投案自首,把如何戕害别人性命的事一五一十的说出来。给你一盏茶时间。”
李老爷闻言猛地抬头,眼中的哀求几乎化为实质。
李夫人瘫坐在地,看着温蓁那双洞悉一切、毫无怜悯的眼眸,最后一丝疯魔和侥幸也熄灭了。她闭上眼,浑浊的泪水无声滑落,最终重重地点了下头:“好……好……只求……我映儿还能回来……”
“夫人——!”李老爷痛呼一声。
李夫人却不再看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踉踉跄跄,仿佛瞬间苍老了二十岁,向着门外那片未知的风雪走去,每一步都沉重得拖在地狱的门槛上。
李老爷闭眼,深吸一口气,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机,对着门外失神的下人挥挥手:“跟上……护着……送去府衙……交到王推官手上……”
蓝曦臣看着李夫人萧索绝望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目光转向同样失魂落魄的李老爷,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清冷:“李二小姐吉人天相,今日日落前,当有消息归家。我等,告辞了。”
李家的事,如同那口被抬来的巨大黑棺,在曝露了所有污秽与绝望后,终于缓缓合上了盖子,只剩下一个摇摇欲坠的空壳。
温蓁去账房领了那沉甸甸的、带着血腥味的报酬银票。
蓝曦臣看向她,眉宇间带着征询。
温蓁深吸一口江陵午后清冷的空气,甩了甩头,仿佛要将李家那粘稠的绝望阴霾甩开。她眼中重新浮起点点光亮,如同被乌云短暂遮蔽的星辰:“兰陵的景再美,也看腻了。不如我们多留一日?”
阳光艰难地透过云层缝隙,洒在两人走出李府大门的背影上,将那沉寂肃杀的府邸抛在身后。李家的哀嚎与诅咒,终将被市井繁华的喧嚣所淹没。而那片荒芜的花园角落深处,被遗忘的破败土地庙顶,一点细微的、不属于凡尘的清冷灵光,似乎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悄然无声地流转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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