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停晚又梦到了那个下雨天。
她站在天台上，夏日的暴雨将她整个人浇透。
眼前视线模糊，除了灰白，她看不见任何颜色。
“晚晚！晚晚你快下来啊！”
谁在喊我？她闭上眼，浑浑噩噩地迈出一步，身形摇晃，头痛欲裂。
“晚晚你别动，你千万别动！”
是谁在哭？她感受到有人抓住她的手，用力一扯。
她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
八月底，云江大学结束了一年一度的军训。
李停晚背着书包慢悠悠地在操场上乱晃，清早的太阳照在她身上，连发丝都泛起淡淡的金色。
此时离正式开学还有一周，同学们不在宿舍躺就去图书馆卷，像她这样转来转去的人少之又少。
她松开自己的丸子头，改成松散的低马尾，又觉得皮筋拽头发，干脆全部散下来。
这是李停晚来到书中的第二个月。经历了最开始的不解与崩溃，她最终接受了自己从准研究生退化为准大学生的事实。
《难言之隐》，这本娱乐圈玛丽苏小说，真真切切地成为了她的难言之隐。
书中十二个男主，被恶毒女配拆得死的死、走的走、还有几个进了局子，最后只留给女主一个独苗苗。而她李停晚，是那个作天作地的恶毒女配。
想起原书中的设定，李停晚只觉得无语。
抛开原身之前对女主做的手脚不谈，单说学的专业就足够让她为难。
她反手摸摸书包，里面有她军训前领回来的《高等数学》。
说起来，作为一个师范生准硕士，她已经四年没仔细学过数学了。如今，这门曾经被她视为噩梦的学科，随着她变化的专业正在向她挥手。
万恶的穿书，还我学历！
好在李停晚并不是一个完全的学渣，相反，她是一个兴趣型偏科选手，只是数学这门学科格外不得她心意而已。一想到未来要跟高数、线代打交道，她就恨不得把自己蒙进被子里再也不出来。
转专业，一定要转专业！
眼瞧着太阳一点点升起来，李停晚赶在升温前钻进了学校门口的地铁站。
六点的地铁站人还不算多，云江大学的站点也不是换乘大站，只有零星几个学生和赶着去早八加班的社畜。
“……继续补考啊，能有什么办法，君老师的课难过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李停晚默默竖起了耳朵。
“我之前也没想到会被分到他班上，明明选课的时候写的开课老师不是他，谁知道那个老师临到开课跟前了说他要去做课题。”
旁边打电话的女生听起来快哭了，“你知道他多过分吗？他给我打59分，连一分都不愿意捞我一下……”
好过分。李停晚发誓她选课一定避开所有姓君的老师。
她想起她以前专业课的老师，人虽然唠叨，但从来不卡绩点。还有她的毕业论文导师，带着她一遍一遍改，硬生生改出了一篇优秀论文。
可惜往事不可追，现在已经重新开始奋斗了。她心中叹息，再想下去还没开始学呢，心态先崩了。
女生的电话打了一路，直到站在市图书馆门口，才恋恋不舍地和闺蜜告别。李停晚失去情报来源，背着自己的小包勤勤恳恳地在自习室寻找自己的位置。
云江图书馆是全国最大的图书馆，每逢周末，放了假的打工人们将座位占得满满登登。
首都的居民似乎已经进化掉了休息，整个五楼只能听见翻书和写字的声音。
自习室的空调总是打得很足，为了防止感冒，她特意选了一个离空调稍远的位置。
李停晚翻开崭新的书本，从书包夹层里掏出陪伴了她高中三年的元老级圆珠笔，试图从不熟悉的数字中找到些许温暖。
但正如她原本世界的网友所言，人被逼急了什么都能做出来，除了数学。李停晚反反复复翻看，只能从文字缝隙里看懂两个字——抽象。
让一个四年没怎么碰过数学的人来复健还是有点痛苦了。她不甘心地点开视频网站，向现实折腰。
善用网站，善用网友的经验总结。毕竟，那是可以速通期末考试的精粹。
一小时后，喝着咖啡看视频的她捧着一页公式落荒而逃。
李停晚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点酸痛的手腕和脖子，才发现自己斜对面换了人。
明明不是流感高发期，他却戴着一副口罩，遮住了将近半张脸，略长的刘海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衣，整个人靠在椅背上，袖口挽起，露出的小臂和双手线条流畅优美。
似乎是发现有人在看，他微微偏头看了李停晚一眼，又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文献。
只那一瞬间，李停晚看见了他干净温和的眉眼。
他似乎刚揉过眼睛，右眼的眼尾有点红，几乎要刺伤她的眼睛。
有点过于好看了。
她眨眨眼，目光落在文献的封面上。
……看不懂，还是接水去吧。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两声，她瞥了一眼来电人，慢吞吞地抱着保温杯按下了接听键。
“喂，怎么啦小鱼儿？”她一边盯着杯中水位，一边说话。
“班长说明天中午要选课呢，我看你在群里没有答收到，怕你没看见。”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点失真，但确实是她亲爱的室友，也是原书的女主角王子瑜的声音。
按照现在的进度，王子瑜对她的印象还挺好。两人是高中同学，虽说经历了一些不大不小的波折，但善良的女主角坚定地认为不过是一些意外。
这倒是极大地安抚了李停晚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要知道她刚穿来的时候，原身已经站上了天台，就等着女主听从她的召唤前来被她泼一盆脏水了。
想起当时自己从十八层楼天台边缘战战兢兢被薅下来的惨状，李停晚不禁感叹，现在的小女孩胆子真大啊。
她从一堆群聊中扒拉出被免打扰的班群，班长的消息被一串“收到”顶到了千里之外，可怜兮兮地被同学们的消息几面夹击。
“看到啦，谢谢小鱼儿。”她在电话里应了一声，动动手指点了一下“ 1”。
忽然间她又想起之前听到的电话，那个挂人的老师姓什么来着？君还是军？
摇摇头，她端着保温杯往回走。
这又关她什么事呢？总归能选的课这么多，真遇到这个姓氏，不选就是。
时间在函数和极限中度过。
李停晚的手腕又开始疼了。她无奈停笔，对着自己的手一阵揉捏。
好的没带来，一堆伤病倒是带了个十成十。
那个戴口罩的男人位置空了下来，但是文献依旧摆在桌子上。她看了眼时间，应该是去吃饭了。
李停晚不喜欢吃饭，这是她在原本世界备考时养成的习惯。一旦脱离了父母的视线，她的三餐和作息就开始极不规律，日常就是面包和咖啡糊弄过去，只要不饿死，能混就混。
但是换了个身体，显然不是很适应她这种阴间作息。半小时后，她带着隐隐作痛的胃出现在不远处的快餐店，给自己点了一份番茄炒蛋盖饭。
因为出来得晚，店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李停晚刚放下餐盘，就听见不远处有说话声传来。
“……我说过多少次了，你的文献格式是错的。你现在修改了三次，写出了三个错误方式。参考文献的格式我从上课第一天就发在群里了，到现在为止你还是不会写，再这么下去这门课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给你过。”
李停晚抬眼看去，发现了熟悉的白衬衫。
他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面前碗里已经空了。他的声音清冽，像是玉珠滚落银盘，但是说话毫不客气，反而又快又狠，直接把电话对面扎成了筛子。
“至于你另一门课的平时分，你自己算一算自己到底来了几节课。作业不交、课程不听，课后也不自己学，考试考得一塌糊涂，论述题写都不写，你的59分已经是我从角落里挑挑拣拣找出来的了。
恕我直言，你难道不觉得这个分数很有激励作用吗？连一学期上课不到五次的学生都快要及格了，这不够励志吗？”
哦呦，熟悉的分数。
差一分及格固然惹人怜惜，在一个老师手上挂了两次却更令人心生怜爱。李停晚没忍住，偷偷乐了。
不过他看着年轻，居然已经当老师了吗？她若有所思地戳着饭，努力回想书中的人物。
不得不说原书真的很坑，除了男女主错综复杂的爱恨纠葛以外，几乎什么都没提。
原女主王子瑜是编导专业的艺术生，十二个男主则同属于一个男团。包括李停晚这个女配在内，所有人除了谈恋爱就是在搞事，没有一个在认真学习。
而眼前这位，看上去也就像是大学毕业的年纪，却已经开始在大学教书了。这样一个人，原书中竟然一点都没有提及。
没办法，哪怕她知道面前似乎是一位大佬，对他的印象也是一片空白。
“你代错公式了。”
耳边平静的声音把李停晚从发呆中唤醒。
她一抬头，刚刚还在打电话的男人就站在她身边，手指点在她摊开的练习册上。
是把她也当成是自己学校的学生了吗？
李停晚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原来是她之前圈起来的题。
“这题不能用洛必达。代公式之前，多看看公式所需的条件。”
隔着口罩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闷，也不像打电话时那么有攻击性，反而有些软，像是落在了丝绒上。
只是李停晚现在无心欣赏，她又开始和这道题死抠。
“……那我可以用等价无穷小吗？”过了一会儿，她慢慢开口。
她的声音显小，带着如雨后草地的湿润，一点一点滴在人心上。
男人“嗯”了一声，匆匆收回手。
“谢谢啦。”
李停晚话音未落，男人的背影就已经消失在门外。
等她回到座位时，斜前方连文献都不见了。
她倒也不遗憾，总归萍水相逢，能被指点一句已经可以了。
然而第二天，她坐在同样的位置上，对着同样坐在斜前方的男人陷入沉思。
早晨九点，自习室刚开门，里面只坐了零星几人。
虽然他换了一件衬衫，但是李停晚很确定，就是同一个人没错。
在对方大概率是老师的情况下，大部分人或许会假装看不见。但李停晚可是荣获室友“一等社牛”评价的人，在对比了自学和抱大腿的难易程度后，她果断地打开小程序，给自己换了座位。
她推着书，小心翼翼换到了男人对面。刚坐下，面前的习题册就被抽走了。
李停晚：！
男人把她的习题册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欲言又止。
“你不是我的学生吧。”
为了防止打扰别人，他身体微微前倾，距离李停晚只有半臂的间隔。
李停晚摇头。
事实上，她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我就知道，”他把书放回原处，轻声说：“我虽然不记得所有学生，但我知道我一定没教过这么求不定积分。”
李停晚：……
原来是用这种方式解决的吗？
“你做题的思路有问题。”他隔着半张桌子，把书往前翻，“你看这道题，切入的角度应该是……”
不得不说，有人指导的感觉真好。
李停晚喜滋滋地记着笔记，颇有些意犹未尽。
“辛苦老师啦，您喝咖啡吗？我请您喝呀。”
对方摇头，“不用破费。”
然而李停晚那“没眼力”的毛病又犯了。
她这个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是脸皮厚。正是因为这一点，她以前经常担任分发问卷和上台演讲的角色，久而久之，拉关系这些事也被划进了她的业务范围。
虽然她知道对方估计只是好心，看她学得费劲，职业病犯了随便指点她一下。但她作为被指点的人，总要做出点表示。
而且她确实有私心，希望可以继续听他讲课。
如果能知道他在哪里教书就更好了，有时间可以去蹭课。
“那我中午请您吃饭？”
男人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我以为，作为一个大学生，你应该有成年人应有的警惕心。”
好有道理。
无法反驳。
“……那你这骗我的门槛，还怪高的嘞。”
她的眼睛长得好，又圆又大。直直看着对方，显得特别真诚。
这下轮到对面无语了。
“今天没时间，我下午要赶回去上课。”他说着，揉着头发调出自己的二维码，“加我联系方式吧，别自己学了，事倍功半。”
他看着李停晚手忙脚乱扫完，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她独自对着手机发愣。
李停晚的聊天界面上，一个星空头像发来了验证消息。
“君向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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