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修行人而言,猎祟寻宝再寻常不过。因所得之物过于珍贵,对修为有大大增益,引来他人争夺的事也不再少数。一旦事起,往往腥风血雨,伤亡惨重。
所以开派宗主才有规定,宗中弟子在提升术法之时,必须详熟脱困之技。也正由此,每年校考才会从师兄辈中选人组成队伍,在新弟子猎祟之际对其追击,以训其游走躲避之道。
自打瞥见易清雪梨花带雨的模样,顾轻舟本就牵动的一颗心更是全挂在他身上了,不管其余三人如何白眼,他霸着镜影视角,就是不让柳轻书施法。模样和口气跟把控电视大权,不让家长换台的小学生别无二致。
镜影里正是易清雪与木槿华分手后,独自深入林中之景。顾轻舟看他走了许久,可无论如何行进,最终总是回到原地。便指着镜影道:“这是何故。”
柳轻书给他解释:“猎林虽非极阴尽邪之地,终归是老鸦山的分支,林内精怪不比寻常,它们吐出的瘴气聚集,形成**移位的风水阵,也不奇怪。”
怕顾轻舟担忧,又道:“放心,这种程度的风水阵只会使人迷路,其余无碍。”
顾轻舟点点头,好奇道:“若破此阵,该当如何。”
柳轻书正欲答话,邹轻世便道:“风水阵法你三岁不就贯通了,净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顾轻舟嘿嘿笑道:“我这不是跟师兄开个玩笑嘛,嘿嘿,开个玩笑。”随即暗道:好在考试的不是我,否则岂不露馅。不行,等校考结束,还是得闭门苦修,在这种谁拳头大谁老子的世界里,菜逼没有好下场。
怕邹轻世再问露馅,顾轻舟嬉笑完,便没再多说。
透过镜影,再次回绕回原处的易清雪面露疑惑。他将周围树木枝桠尽皆绕了一遍,正当查探时,不知从哪飞来只鸟,嘴尖喙长,通身鲜艳,模样甚怪。幸好身上并无黑气萦绕,不是什么邪祟妖物。
那鸟弹射般极速掠过,尖嘴对准矮丛疾厉刺去,只听丛中挣动声响,片刻后停了,转变成“锵锵”之音。易清雪拨开一看,怪鸟正点头啄地,它尖锐的弯爪将一根手腕粗的枯藤牢牢按住,那“锵锵”声,便是鸟爪与枯藤相斗发出的。
枯藤起先在爪下翻滚不落下风,谁知被怪鸟抓到空隙,尖长的嘴如一把铁钳,瞬间将枯藤夹住。易清雪便看见一股黑气沿着枯藤簌簌散出,最后钻进怪鸟口中。
黑气进得越多,怪鸟毛色愈亮,最后一缕黑气殆尽,枯藤如蛇皮般垂落,再也不动,而鸟身红光乍现。待得数秒后熄灭,它羽翼的颜色又艳丽了几分。
易清雪疑虑之色尽消,唇形微动。顾轻舟看在眼里,跟着复述道:“食祟鸟。”
他说话幅度不大,顾轻舟艰难盯着,才猜出个大概,说的应该是:“此鸟以祟气为食,感知极强,若跟着它,或能遇到不少妖邪祟物。”便停在原地观察,等待食祟鸟的动作。
那鸟吸完祟气,羽毛刷刷抖动两下。趁它消食的空档,方才软趴的树藤“刷”地往回逃走。食祟鸟被耍,怒而长鸣,尖嘴一转,闪电般朝树藤追去。易清雪发足跟上,一路追随,浑然不知自己竟阴错阳差地竟从风水阵中脱身。
食祟鸟速度快如电闪,易清雪奔了片刻,已然不见踪影。他继续往前走,哪知鸟没找着,倒见蹒跚急奔,样貌狼狈的卓君。顺着他所追方向看,却是正被拖行的木槿华,而捆住她脚踝的枯藤,与方才食祟鸟所抓之物一模一样。
顾轻舟见她受困,看向越轻灵,担忧道:“不会有事吧。”
越轻灵神色无波,淡声道:“摇汀他们在附近,方才听见声响,估计已经赶去了,无碍。”
邹轻世斜眼瞅他,道:“以为都跟你似的,屁大点动静就急得不行。”
屁大点动静?岂不闻神仙放屁,凡人遭殃。人家是要统一百宗登位至尊,广开后宫坐拥天下的终极主角,是修真未来第一大佬,我不急才不正常。
顾轻舟嘀咕道:“再说了,那是我徒弟,急点怎么了。”
为了避免被怼,顾轻舟反驳得很小声,悄悄吐槽完,继续嗑瓜子看影。就在木槿华挣扎不得,就被拖入林中之际,易清雪连忙隔空喊道:“刺字诀第三式,破空刺。”
顾轻舟心大,脸皮又厚,登时便乐呵道:“这剑诀指导的,啧啧,一针见血。不错不错,有我几分真传。”
其余三人同时沉默。
顾轻舟不懂察言观色,追问道:“怎么都不说话,柳师兄你觉得呢,我徒弟这招出得怎么样。”
柳轻书看他得意跃然,笑笑道:“确实很好。”
邹轻世一个白眼,沉声道:“为人师表,应当谦逊藏拙,逼着让人夸你徒弟,像个什么样子。”
可惜你不看早花晚捡,不知道大文豪迅哥曾经说过,有鼓励才能有进步,适当夸夸有利身心健康,过量夸夸能包百病全消。
顾轻舟眨眨眼,无辜道:“柳师兄,我逼你了嘛。”
柳轻书向来顺他,自然不会反驳:“没有。”
顾轻舟得意扬头,得瑟着去看邹轻世,岂料对方根本没给一个眼神。他努了努嘴,心中又道:算了,看在你绑定“不怼我就难受”系统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
说罢,伸手往裤兜里一摸,掏出一把瓜子又嗑起来。他牢记分享之美德,将手朝几人外伸道:“嗑瓜子吗,昨晚刚炒的。”
柳轻书笑着摇头,连素来不苟言欢的越轻灵也笑道不必,只有邹轻世吹胡子瞪眼想训他,待见顾轻舟吊儿郎当的模样,心知说也白说,随即不言。
几句话的功夫,林中场面又是一转,待见卓君暴露位置,三人惨遭围堵后,顾轻舟呸一下将瓜子壳吐在盂中,感叹道:“‘神队猪友’这句话的含金量还在上升啊。”
相较于顾轻舟的惬意,另外三人的情况却不甚乐观。浮月峰三位校考弟子虽为女流,修为却毫无逊色。常洵看着不靠谱,可论修为能力,亦是可圈可点。
反观这边,除了易清雪对付不下,卓君和木槿华这两个新手只有被吊打的份。偏偏三人成行,易清雪不能可能抛下他俩不管。
逃窜间,木槿华回身去看,依稀能见四名校考弟子穷追而来的身影。自入林来没休息过片刻,祟口逃生耗费的精力还没缓过,又要被迫逃窜。木槿华越想越气,忍着不适骂道:“让你说话的时候,三拳打不出个冷屁,不让你说话了,你说得倒比谁都快!”
卓君自知理亏,缩缩头由着她骂。木槿华体力确实不支,连骂人都提不起劲了。卓君虽不像她这么严重,怕也撑不了多久,照此情景,被抓是必然的。
被校考弟子抓住,尤其是一只祟物都没猎到就被抓回去,两个新弟子倒能开脱,但易清雪一个二阶,若真空手而归,丢脸程度自是不必多说。
自己招笑不说,还要连累师尊。
想到那人,易清雪眼神一暗,脑中迅速思考对策。
好在整个过程不能御剑,总算相隔一段距离。可大路同归,若再和另一个校考队伍撞上,彼时腹背受敌,难脱更难。
此时正好奔至一山涧口,三人往下一看,只见两边陡壁上茂林丛生,繁密的枝桠交相缠绕,挡得涧底昏暗无光。易清雪思量片刻,迅速低声道:“下去。”
山涧高只百丈,不及昏定峰十分之一,可被盘根错节的树枝一遮,不用想也知下方是何情景,两壁偶有岩石土块滚落,伴随着翅膀的扑棱声,接连惊起鸣叫。
卓君咽下口水,磕巴道:“易,易师兄,你认真的吗,没别的办法了吗。”
易清雪吐出令他心碎的两个字:“没有。”
木槿华挑眉道:“怎么,你怕啦。”
卓君道:“你不怕?”
木槿华道:“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一死。况且宗中校考,还能真把我逼死不成。”说完,复又对易清雪道:“怎么下去,直接跳吗。”
事实再一次证明了,世代造英雄这句话所说不虚,为了最大程度知道场上情况,顾轻舟两眼不歇地盯着镜影,愣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看人说话的技术提高了一大截。
他现在已经能大致跟上镜影中人的语速了。
对于易清雪的做法,他并不感到意外,毕竟客观来说,跳崖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何况这是主角自己选的路,前途自然安全坦荡。倒是看了木槿华的回答,又瞥见强装镇定的卓君,忍不住吐槽道:“这俩人……队友死活真不带管的,怪不得你俩能凑一块去。”
不等答应,木槿华抬脚就要往下纵,卓君看得脸色煞白,直到易清雪将人拉回,方才松了口气。木槿华道:“你拉我干啥。”
易清雪右臂一动,从身后拽出个东西,是那个顺来的树桩。他道:“用这个。”
他将树桩拽到一块略大的岩石后卡住,掏出“都没有”捏了个诀,蓝光霎时流转,剑尖处的光芒亮到发白。易清雪剑指表面,对树桩道:“扎根。”
木槿华凑向一边,道:“他在跟那玩意……说话?”
卓君点点头,悄声道:“应该是。”
监考台上四人将这幕收入眼底,柳轻书笑道:“风水桩通灵,你这弟子确实有主意。”
原来这东西叫风水桩。那风水阵因瘴毒聚集而生,怪不得透着一股邪气,想来日积月累,树桩内的灵气已被瘴气所渗透。只是为何看它眼熟得很,像在什么地方见过。敛下情绪,顾轻舟挑眉道:“那是自然,也不看看谁教的。”
连顾轻舟这个拥有原身部份记忆的半吊子都不知道,木槿华和卓君就更不清楚了,二人面向催动剑诀的易清雪,嘴上不说,可都能从彼此眼中读出信息:离谱,和,他是不是急疯了。
却就在下一秒,二人半眯的斜视眼登时瞪大。那只怪古嶙峋的树桩在剑诀的催动下,居然真的生出了根系。人参须似的根系由底座钻出,顺着往上攀岩,没一会就将枯皮覆盖住。
根系还在新生,沿着圆边长出后,一部分如网般编织缠绕在藤蔓上,另一部分向下钻入土中,将桩身牢牢固定在地面上。
数根藤蔓互相缠绕拧紧,随后迅速朝崖边爬去,藤身和地面摩出“沙沙”声,宛若一条无眼长蟒。
木槿华和卓君痴痴看着,眼中的怀疑早已置换成惊讶,不等二人感叹,后方林中又生动静。木槿华道:“师姐他们来了。”
时间紧迫,没法再等,易清雪道:“来不及了,先下吧,他们总不会将砍断藤梯。”说着拉住藤蔓,纵身跳下悬崖,木槿华紧随其后。卓君先还腿软,待身后追击之声越近,也顾不得许多,眼闭心横,跟着跳了下去。
等水摇汀一队赶到,崖边哪还有三人的影子。高个女修奇道:“声音明明是从这传出的,他们人呢。”
矮个女修用剑挑开地下根系从,惊道:“师姐,你们看!”那根系生长极快,不过一会功夫,已将树桩覆盖完全,若不细看,只觉与普通藤网无异。
水摇汀道:“他们应是顺着藤梯下崖了。”
高个女修道:“那怎么办,我们也下去不成?”
矮个女修道:“这……不妥吧。校考条例规定,非到迫不得已,不可放弃围堵,如今人都下崖了,若是追得急了,他们出什么好歹,可如何是好。”
常洵摩拳擦掌,反驳道:“我看还没到那个地步,自然是要下去。”
女修又道:“我们对涧中的地势并不熟,若追下去,势必要费老大功夫。林中还有那么多弟子,难道都不管了?”
常洵一心想随易清雪而去,争着道:“校考队又不止我们一支,姓谭那……谭师兄他们不是还在吗。好不容易找到一队目标,难道就这么放走?”他对谭今毫无好感,甚至到了讨厌的地步,因而脱口想说“姓谭那厮”,可又怕各位师长正好窥见,不免有失体统,这才改口,顺便用女修的语气反驳她。
常洵难得细心一次,还真让他赶上了时候,得益于顾轻舟的“台霸”行为,监考台上的四位师长一直在看易清雪的队伍,他们的举动也正在观察范围内。
双方争执不下,眼见要吵,水摇汀及时制止道:“陆师妹,陈师妹,你二人速去寻找另一队弟子,考校他们的警觉、躲避之道,我同常师弟继续下追。明日辰时,无论结果如何,务必在此会面。”
陆、陈抱剑行礼道:“是。”
不等她们离去,常洵已忙不迭跳到崖边,兴奋道:“水师姐快些,易师哥再晚点易师哥他们走远,就真追不上了。”说着抓住藤蔓径直便跳。
水摇汀怕他出事,匆匆见礼后,也跟着下了崖。
陆陈二人按照吩咐,出林追踪下一个目标。没走多久,就在一岔口处见碰见三人,其中两人一胖一瘦,倒和这一高一低两名女修呼应上了。对方不像易清雪他们碰面便躲,自然也是校考弟子。
为首那人身材适中,颇为倨傲,正是谭今。他身后那一胖一瘦的两人,便是镜明镜清了。
两名女修上前行礼,道:“见过师兄。”
三人还过礼,谭今认出她俩是同水摇汀一道的,便问:“其余人呢。”
略高那名女修唤做陆星雨,听得询问,便粗略讲了经过。谭今听完,道:“水师妹既吩咐过,那就按她说的去吧。”
二人点头答应,告过别后,往另一方向去了。
按着陆星雨所指方向走,不一会便到了崖边。看着脚下山涧,一抹狞色自谭今脸上闪过,转瞬即逝,无人察觉。镜明道:“难怪一直找不到人,原是为了躲避水师妹她们围堵,藏了起来。”
镜清道:“师兄,现在怎么办,下崖追吗。”
谭今将手一扬,笑道:“既然水师妹在,我们就不费这个劲了,去考下一队吧。”
镜明镜清对视一眼,均对谭今的话感到诧异。明明谭今一开始就下了命令,必须让易清雪通不过校考,不拘什么方法,只要人活着就成。
怎么临了倒变脸了。
二人还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谭今却已先走。镜明镜清连忙追上去,岔道口尘飞尘落,终于没有人迹。
山涧不算太高,奈何崖壁陡峭,下去费劲。绕是易清雪已尽力提速,待下到地面,也用了近一个时辰。木槿华和卓君修为不如他,因而晚了半个时辰才到。再碰面时,已是日薄西山。
林中本就幽暗,加之太阳渐落,环境更是黑沉。草虫蟋蟀叫声连绵,老鸹和乌鸦的啼鸣也没停过。整个涧低压抑异常,景象与上头全然不同。
卓君被如婴似寡的老鸹叫吓得发抖,素来畏缩交谈的人,竟被逼得主动往木槿华身后钻。惹得木槿华不住笑道:“哟哟哟,谁家小儿被吓成这样,居然往姑娘身后躲,羞也不羞。”说着,木槿华食指往他脸上一擦,当场刮起羞来。
不管她说什么,卓君只当没听见,怎么也不肯脱离保护范围。有时被她说得急了,就悄悄反驳两句:“若非跟不上易师兄,我才不受你气。”
来时总是谭今探路,现下倒完全相反,倒不是他们有换班的意识。易清雪修为已至二阶,视嗅味、听触直六感皆有进益,所以卓君用《水怪精经》探路之时,他才会断言周围无祟。
可现下,易清雪突然惊觉,他的六感似乎退化不敏了。而六感不敏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身受重伤,修为尽失,二是所有祟物道行过高,以至于自身通感被完全碾压。此外再无第三种可能,也或许是有,只是他没听过。
可易清雪心知肚明,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本欲出言提醒,一转头看见卓君的模样,易清雪又把话憋了回去。算了,少一个人知道,少知道一刻,便不紧张一刻。于是只道:“小心点。”
木槿华嘴上说着嫌弃,却把卓君护得很好,见着什么黑洞怪鸟,都主动替他挡住视线。看着二人相处之样,不知怎的,脑海中出现了另一个画面,眼前的两人,也渐渐幻化成自己和师尊的模样。
那日在昏定峰绝顶,师尊也是这么护着他,将他从山道上一路背回来的。
师尊……
也不知他过得好不好。
算了,你操什么心,木师妹说得对,校考一过,便又有新弟子入门。那么多师弟,自然不乏不仅比他聪颖识趣的,师尊哪里还会记得他。
打记事以来,从未走过回头路的易清雪,竟在此刻生出一股后悔之意。他想止住,却越压越烈。
甚至有一瞬间,易清雪不想管什么校考,也不管别人是否龃龉,只想不顾一切回头找师尊,跟他道歉,求得原谅,后随他回清浅峰上,就这么平静度日。
好在理智还未全失,但这片刻的癔症,让他本就不敏的六感更加迟钝。易清雪赶紧摈弃杂念,逼迫自己不再胡想,只专心谨防四周的变动。
复行一段路后,前方似有异动传出,腰间长剑不待召唤,竟然亮出剑芒。易清雪迅速回头,却见木槿华和卓君脸色骤变。
他俩的佩剑也发着灵光,反应与“都没有”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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