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哈哈哈哈——”
沉冤殿上，倚坐在巨大金屏之下的女子忽地大笑起来。
她笑得太过肆意，窄细的腰肢几欲弯折，未束的长发从不断颤抖的肩头泼洒下来，像血泊里一道锋锐的剑影。
“好啊，你可知你那一句话，可让本座险些……”
云栖雪抬起头，狭长的眼尾染着薄红，朱唇轻启，雪白的齿列一字一顿——
“痛、失、所、爱、呢。”
……所爱？
整个大殿为之一愣，下一瞬如水油锅，炸起一片哗然。
他们尊上，在即位当天，遇见真命天子了？！
要知道，长离教云栖雪，经前任教主收为义女后亲自培养后，年至及笄已成就一身绝然功法。她常年隐居后山习武，鲜少露面，连被人蹭过衣角都要削人手臂，更遑论与任何人亲近。
若非十日前，她忽将自己的义父，也就是老教主及其心腹屠杀殆尽，甚至还没几个人知道，杀名远扬的云栖雪竟是一位女子。
而她至今已二十上下，从未近任何男色。
……就突然恋爱了？
绿孔雀扑闪几下翅膀，自木托架上滑翔而至。
云栖雪伸臂将它稳稳接住，取一颗葡萄塞进鸟喙里。
“昨晚呢，本座的确出离愤怒，险些将温裘脖子拧断。可谁叫他实在生得英俊，月光之下楚楚可怜的……”
“哎呀，舍不得了。”
台下数十个教徒全都被她这话震慑住了。
许久，那个先前话最多的鬼面叹息一声：“……可惜，还以为可以亲眼见尊上出手呢。”
他扭头招手道：“带上来吧。”
随着一声闷哼，双臂捆在身后的温裘被推上殿前，踉跄着跪趴在云栖雪脚下的台阶上。
黑面鬼俯下身，对他阴阳怪气道：“听见了吧？尊上可说了，心悦你呢。”
而温裘全然不顾旁人的注视。
他抬起脸，眸光闪烁，径自向云栖雪望过去。
在一众漆黑恶鬼之间，白衣男人倒在殷红的长毯之上，实在是比可怜还可怜。
“多谢教主垂怜，温裘无以为报，自当……”
“好了。”
云栖雪打断他的“以身相许”，对着教众指尖一晃：“还不快给他松开？”
束缚双手的绳索一拆，温裘连忙站起身来。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抖了抖衣袖，几步来云栖雪手下最近的地方，垂眉敛目，整个人颇有男宠风采。
而其他教众除了盯着他看，没再计较云栖雪先前的怪异之处。
见状，云栖雪暗自松了一大口气。
好家伙，可算被她糊弄过去了。
被迫说了这么多羞耻的台词，呜呜呜，鞋底都快被脚指头抠烂了。
还不待她再说什么，下一刻，黑面鬼咕咚一声跪在了她脚前：“都怪莫愁自作主张，请尊上恕罪！”
其他人就跪着的人全都趴了下去：“请尊上恕罪！”
恕罪？
云栖雪可根本没心情治这些人的罪。
她才从羞耻中回过神，又蓦地悚然发现，刚才那个一直搞事的人，竟就是长离教两大护法之一。
——右护法，莫愁。
心脏在胸腔剧烈跳动起来，她终于意识到一件事。
对啊，这群人因为都穿得差不多，脸上也覆着面具，被她一视同仁的看成了教众。但其实，那一年后会出卖她，与御祁洲一同屠教的某位护法……
她可能，已经见过了。
座下众人在鬼面后沉默无言。面具雕刻得狰狞复杂，灯火之下，一双双翻白的硕大眼珠望向云栖雪。
让她遍体生寒。
半晌过后，云栖雪一振手臂，让孔雀投奔一旁的温裘，自己则斜侧过身，用殷红的指尖搭在脸前，以遮掩因心惊而轻微僵硬的表情。
“算了，本座今日心情好，起来吧。”
她放松喉咙，将嗓音调整回慵懒低哑的声调，状似随意道：“都把面具摘了。”
座下众人皆是一愣。
黑面鬼犹豫道：“可……教主，是你上个月说不想看见属下们的丑脸，才让我们都戴上鬼面的。”
“看腻了。”云栖雪优雅地打了个哈欠，以掩饰出尔反尔的尴尬，“你们几个……常在本座眼前晃的，以后不许戴了。”
“……是。”
那几人彼此对视了几眼，纷纷动手将面具摘下。
云栖雪看似云淡风轻，实则一双眼睛死盯，快速地从几人面上打量过。
后排站在阴影里的看不清楚，最为显眼的，就是站在前面的三人。
其中最好认的是位壮汉。
此人三十四、五的年纪，生得五大三粗络腮胡，颧骨横飞三角眼。小说中说他自幼失了右眼，常用有花朵刺绣装饰的眼罩遮挡，甚至有时眼罩上还会别一两朵鲜花。
长离教左护法，情花。
真是怪得让人见之忘俗。
情花生性沉默内向，先前应该没与云栖雪说过几句话。
而旁边，先前那个多话黑面鬼也脱下面具，赫然露出一张英俊无匹的帅脸。
只可惜颊边有一道长疤，稍损风韵。
天生风流色，奈何玉有瑕。
果然是右护法莫愁。
莫愁脱掉面具后，就对身旁身量稍矮的第三人笑道：“颜长老，需要帮忙吗？”
他口中的颜长老冷声拒绝：“不用。”
而后她就将面具摘下，一甩高束的发尾，露出一张左边毁容的女人面孔。
半面秀丽，半面可怖。
云栖雪先是被那比鬼面还狰狞的伤痕吓了一跳，紧接着大骇：我丢，原来女魔头身边这位冷酷能干的颜长老，竟然也是女的啊！
小说里怎么没提到过？
不过，本就寥寥数笔的角色，还一直戴着面具，是没必要具体描述。
……好么，原来长离教中最重要的几个高层，打一开始就在她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了。
她暗自盘算起来：
啧，情花和莫愁，这两人里必出一狼。
能转瞬之间把这么大的魔教瓦解，这位最能干的颜长老身份也不做好。
可以，都很可疑。
云栖雪在这边盘得CPU快干烧了，那边莫愁还觍着脸说呢：“教主，属下这张脸生得够不够俊？早知尊上喜欢那种类型，属下便也穿白衣了。”
情花难得说话，便是嘲讽：“你就算像死三天那么白，教主也不会看上你。”
颜长老哼笑一声，表示赞同。
果然，把面具摘掉后，所有人都变得鲜活起来。
……也都变得都深沉莫测了。
云栖雪藏于灯影里的目光在几人身上飞快扫视，心里越想越慌。
直到，望见了一双平静温润的眼瞳。
是温裘。
他的瞳色偏浅，在灯光下有一种蜜一般浓稠的色泽，带着崇拜和信任望过来时，看得云栖雪心肝直颤。
我的妈妈呀，这个水平的美男子，朕在内娱未曾见过。
在美男的瞩目下，云栖雪心潮逐渐平复。
并且，直接发愤图强了！
她突然想起来今天早会的要义是什么了！
“好了。”她出言打断殿中的闹剧，“既然温裘来了，本座自然要给他最好的。”
在抱着孔雀的布偶猫感动到湿漉漉的目光中，云栖雪大手一挥，下令道——
建厕所！
必须建！
而且得是清洁卫生的那种，先把下水道直接通进河里，最好再弄个大水缸。
总之为了更好的和剧情作斗争，她的山头必须香香的！
初闻此言，左右护法面面相觑，颜长老面色青黑，全都表示没听说过这样的茅房。
云栖雪怒喝：“笑话，这沉冤殿是何人所建？”
“禀教主，”情花抱拳道，“建沉冤殿之人，已随老教主一起被尊上杀了。”
云栖雪：“……”
情花：“尸体现在还挂在山下竹藩上呢，尊上可要……”
“……不必了。”
云栖雪以手掩面，边沉默不语，边崩溃地想：怎么别人穿越身边都自带基建能手，她这边却被原主给刀了。
该不会……她穿越前熬夜画厕所，穿越之后，还要画厕所吧？！
这是什么命中注定？
救命啊！
经过数十秒的挣扎，她为了未来的美好生活，到底还是妥协了。
画图几小时，香香一辈子，不能偷懒，不能偷懒。
可能是她面色实在太难看，殿中刚站起来的众人哗啦啦又跪下一大片，高呼：“请教主恕罪！”
云栖雪咬牙问：“教中可有木匠铁匠？”
“这……”
“颜长老木工手艺高超，教中鬼面皆出自她手。”莫愁连忙应声。
云栖雪对她挥挥手：“过几天本座会将施工……图纸交由你，颜长老，看你的了。”
颜长老张了张嘴，最后低下头，任由高高的马尾垂下，挡住了完好的那半张脸。
她短促答道：“遵命。”
……
绘图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DDL永远比工资先来。
还好卫生间施工图这东西，云工我最擅长画了呢。
毛笔很难横平竖直，但都穿越了也要求不必那么高了。
云栖雪在实地考察后，因地制宜地把厕所设计在了离小院不远的一处平地上，做好通风采光，再把地下挖通后以竹子做管道，省得要频繁派人来清洗。
等图全部转交给颜长老后，天已经黑了。
回到屋中，她的好“男宠”温裘已在屋中守候，准备好了热水和布斤。
“尊上，”他语气温柔，“我来替你梳洗。”
云栖雪作为一个现代人真受不了这个，就算她地位颇高，但就不能派两个女孩过来吗？
……想起来了，“云栖雪”不让别人近身。
她心里哀叹一声，摆手道：“不用，你回去吧。”
却不料此话一出，温裘眼圈突然红了。
他抓紧自己袖摆，难过而耻辱地说：“尊上可是觉得我一无是处？”
云栖雪又惊又茫然：“干嘛这么说？”
“因为尊上对我这般好，愿意为了我大兴土木，却连让我服侍都不肯。”他低下头，眼底一片氤氲，衬得那颗小痣越发鲜红，“起初我还以为尊上是见我容貌不错，却不料今日一见右护法，才知我也不过如此。”
他说着，突然开始解衣服：“其实若是尊上愿意，我……”
——桥豆麻袋！修个卫生间就算大兴土木了吗？真是不至于啊！
两人身高差实在太大，云栖雪找不到合适的姿势去给他拉衣领，只得大喝一声：“停！”
巨型猫眨了下湿润的眼，果真不敢动了。
云栖雪深吸一口气，迈步上前，用殷红的手指勾在温裘的下颌上。
温裘见她够着费劲，还主动弯了弯腰。
……真体贴呢。
“温郎啊，”她调整成女魔头模式，眯着一双眼尾飞挑的黑眸，调笑道，“本尊若是当真想取乐，未必轮得到你。”
“……我知晓。”
在温裘有些受伤的目光里，云栖雪用指尖划过他流畅英挺的下颌线，话音低哑：“都说你是本尊心头好了，所以不必急着证明什么。”
“只要懂事些，会喵喵叫就行了，明白吗？”
温裘低着头，在昏暗的夜色中注视她良久。
最终他笑了一下，缓慢启唇道：
“喵。”
云栖雪颇为满意地拍拍他脸颊：“乖，去吧。”
然后，在温裘退出去并关上门以后，被萌得在屋子里满床打滚原地三周跳。
我出息了妈妈，我有猫了！
唉，就是稍微有点难哄。
……
第二天起，厕所就在有条不紊地建设当中了。
——虽然进度不快，但至少……材料准备得差不多了。
云栖雪没想到当教主事还挺多，甚至没机会一直监工。
手下一会儿禀报谁被哪个名门正派打了，一忽儿又说谁把谁杀了结仇了，云栖雪时长听得眼前发黑，只能乱七八糟下令敷衍过去。
简直忙得比当社畜还脚不着地，却因为体力太好，连昏过去都没可能。
甚至忙到她好像忘了什么要紧事。
……什么来着？
云栖雪边思考，边又被摇到山下劝架去了。
直到某一天傍晚。
彼时霞光尽散，孟夏山间的熏风拂面，好不舒爽。
她正好顺着铁索去山下，突然感到有人自身后靠近。
来者不善。
云栖雪于电光石火间提灯回首，正望见一道鬼魅身形自阴影中飞速掠近。
紧接着夜色中寒芒一闪，利刃绘出一道光弧，向她心口猛刺而来！
就在她起手迎击的刹那——
叮铃。
【叮咚！计时十日已结束，内力暂时收回，望宿主多多救人，积极向上哦！】
云栖雪：……
云栖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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