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绢心中一震，忙稳定心神答话：“回伯祖母，绢儿的确在门口碰见两个堂姐妹，可她们只是跟绢儿说了两句话，并没有闹出什么有脸没脸的事。”
不是她以德报怨，而是楚玥和楚瑶已经被楚擎峰罚过，如今老夫人再提此事，她若还要告状，倒显得她不依不饶，有理也变没理了。
楚擎峰惩罚楚玥和楚瑶的罪名里，很重要的一条就是“不睦同族”。有这两个前车之鉴，她在长辈面前更得显示出对她们两姐妹的友善和维护，不然，加在她身上的指责和申饬只会更加严厉！
老夫人原本笑得眯起来的双眼微睁，唇角的笑也浅了，冷冷地瞥了楚绢一眼。
“七丫头，你是有心了。可是你别忘了，这事情发生在大庭广众之下，亲眼所见之人不知凡几。他们心里口里都有自己的主意，不是你几句话就能糊弄过去的。”
楚绢定定心神，不急不缓道：“是非功过，全在人心。晚辈管不了别人怎么想、怎么说，只能管住自己怎么想、怎么说。晚辈以为，小姐妹拌两句嘴是寻常小事，称不上龃龉，更遑论谁给谁没脸。伯祖父罚了楚玥姐姐和楚瑶妹妹，是因为她们说的话太重，不符合她们作为世家贵女的身份，却不是为着晚辈的脸面。”
楚绢说着抬起头，迎着老夫人冷然的视线，坦然回望：“何况晚辈区区一介白身，哪里有什么脸面？各人的脸面需得各人去外面挣来，晚辈既然还没挣来这脸面，更不敢说被自家姊妹给了没脸！”
“说得好！”
一声清亮的断喝破空而来，众人闻声皆抬眼望去，只见一侧门帘后蓦地献出一只细白柔嫩的玉手，接着传来环佩叮当的一阵轻响，帘子下走出一个纤腰薄背、体态轻盈的美妇人。
这妇人着一身藕荷色蜀锦裙，外罩月白色绣白玉兰滚边大袖衫，腰间系着条松绿色宫绦，金累丝缠枝纹绦环嵌着五颗拇指大的翡翠，分别是阳绿、霞紫、冠红、油黄、水蓝五色，间以十二颗指甲盖大的合浦明珠，行走间流光溢彩，耀眼夺目。
她走动极快，不一会儿便到众人跟前，先俯身向老夫人告罪：“老夫人恕罪，侄儿媳妇忙着核对下月祭祖的供品单子，忘了时辰，不想竟来迟了，叫几位长辈好等。”
老夫人无奈地点了点她，“听听，听听！这还是那个做事麻利，按刻坐卧的明丫头？才接手春祭，就学会跟我拿乔了！”
妇人“哎呦”一声，夸张地往自己侍女身上倒去，一手扶额，一手捂心，摇头叹息道：“媳妇难当，侄儿媳妇最最难当！”说着，美目一横，泫然欲泣：“老祖宗明知道媳妇年轻不经事，还把那么大个摊子丢给媳妇，媳妇夙夜匪懈，生怕出了差错误了祭祖，偏偏老祖宗不领情！”
老夫人一脸正色，严肃道：“你平时跟我作妖也就罢了，这还有小辈看着呢，休得胡闹！”
妇人施施然收了神通，接着一转身，看向楚绢的所在，像才发现她一般：“这就是新入京的七妹妹吧？ 我看妹妹有大志向，不是那窝里横的孬种，要什么都去外头争抢。这心性实在不像一般的闺阁女儿，倒似老祖宗年轻时候，那股子名门女将的风范！”
老夫人被那妇人逗得直笑，用帕子点点她额头：“越发没规矩了！当着小辈的面，成什么体统？”话虽如此，眼角却重又堆起笑纹，“不过你这张嘴啊，倒是真会说话。”
那妇人得了老夫人这话，便转了帕子掩唇，眼波流转间看向楚绢：“七妹妹可别嫌我嘴贫。我原是咱们老祖宗的侄孙女，从小听着她替父从军、建功立业的故事长大，一直心向往之。你方才那番话，正应了老祖宗当年横刀跃马的气性。”
她说着，又朝楚绢施了一礼，“论起来咱俩是一辈，我虚长你几岁，你叫我表姐或嫂嫂都好。”
楚绢垂眸回礼，乖巧应了声“姐姐”。
她已经想起来这妇人是谁：楚擎峰夫人的娘家侄孙女焦明珰，嫁给了楚家这一代的领军人物，楚擎峰的侄孙楚毓恒。
她跟老夫人是血脉亲人，老夫人对她一向疼爱。焦家是诗礼簪缨之族，焦明珰又是焦家现任族长焦乾知的嫡亲孙女，楚家其他人也颇看重她。
楚绢在壶州听过这位堂嫂的名声，知道她个性要强，行事风风火火，一直以为是将门虎女般的人物，没想到却是位身量纤纤、态度随和的大姐姐。
焦明珰见她生得玉雪可爱，方才应对有度，此时回礼的样子又乖巧可人，喜得揽她入怀，口里不住地呼着“好妹妹”、“以后姐姐罩你”等话，又惹来老夫人一顿笑骂。
楚绢被焦明珰牢牢抱住，一动不能动，只能尴尬微笑。
笑完，焦明珰才提起话头，“适才老祖宗问的，是今早门口玥丫头和瑶丫头那桩事吧？侄儿媳妇也奇怪，她两个原是头一回见七丫头，怎么犯得上特意跑去寻晦气？刚才问清楚，原是底下人挑弄是非，说七丫头要抢瑶丫头的院子，教她两个快去臊一臊七丫头，把七丫头气回壶州才好。”
老夫人气得一拍矮几，“这可哪来的理！七丫头的院子是我亲指的，瑶丫头喜那院子花草繁盛，是朝我讨要过一回，可她哪个院子没讨过？又不愿舍了原来的，我哪可能答应她！”
楚绢嘴角一抽，合着楚瑶平时也这么跋扈啊，她还以为都是剧情的锅呢。
焦明珰见老夫人生了气，忙凑到她耳边轻声道：“这是明面上问出来的缘由，实则四伯伯不忿三伯伯投了秦尚书，当着两个丫头的面唠叨了几句，不巧这两个丫头听了进去。我猜这才是她俩寻七丫头晦气的根源。”
这话不能传出去，叫人知道楚家几个当官的之间生了嫌隙，会动摇家族根本。
老夫人心中更气，神色却恢复如常，淡淡道：“瑶丫头这脾气实在可气，真是让她爹惯得没样了。”又对楚绢道：“七丫头应对得宜，没在家门口和那两个丫头吵将起来，为咱们家保住了体面。只是以后再不能出这样的事，等那两个丫头受完了罚，叫她两个的老子带着上我这来，我再好好说道他们，让他们去给七丫头赔罪。”
楚绢忙应道：“如此真是折煞晚辈。只是两个姊妹犯了错，不叫她们来这一趟，外人恐怕以为我们姊妹三个真起了龃龉，反倒是不好。晚辈定在院内备上好茶好菜，等两位姊妹并伯父登门时好好招待他们，如此才是一家人的做法。”
老夫人点点头，“嗯，七丫头是个懂应对的。你们都看看，这才是好孩子，以后教养自己家的崽子，也要按这个标准来，谁的小子丫头再闹出丑事，就休怪我老人家不给她脸面了！”
一屋子媳妇太太听得这话，忙俯身下拜，口中一连声的应了。
楚绢偷偷瞥着几位夫人的神色，见她们都是战战兢兢作鹌鹑样，就知道这位老夫人素日里积威颇重，并不是个好相与的。她今日对自己和颜悦色，不过是因着自己处事得宜，堪为晚辈中的表率，借她敲打其余族人罢了。
日后她若因此变成众矢之的，老夫人恐怕也是不会多管的。
不过——她既要挣个前程，以后无论家里家外，总不乏看不惯她的人，难道要为了叫旁人安心，不顾她自己的前程吗？
楚绢心中冷笑，若她当真卑怯至此，倒不如不活这一遭。
训了两句话，老夫人面露乏累之色，焦明珰观察仔细，忙岔开话头，和众妯娌话起家常。
“二哥家的琬丫头已经入学了吧？不如叫她和绢丫头做个伴，几个丫头平素多走动走动，关系不好也好了。”
话题转过几回，又绕到楚绢身上，她原本安心当个背景板，猛一被提及，心下一叹。
“晚辈还没见过这位琬姐姐，既是同窗，合该先去拜访。”
于是事情就敲定了，几个人又聊了几句，纷纷以屋中有事为由告退，焦明珰却赖着不走，自说自话要带着楚绢去拜见楚琬。
她刚才还抱怨准备宗庙祭祀的活儿累得她不知时辰，等人都走光，倒有闲心朝自己身上揽活儿。老夫人也不拆穿，只说她办事妥帖。
出了鸡鸣院，楚绢不动声色绕到崔明珰身旁，低声问道：“她俩找我麻烦，是不是跟我父亲有关？”
老夫人在焦明珰耳语后态度大变，她如何不知道是崔明珰的一番话起了作用？
焦明珰微微一笑，“你个丫头倒是敏锐。不过这是大人间的事，你个小娃娃就不必知道了。”
楚绢微一思索，了然道：“是为了我父亲投入秦尚书门下吧，她俩是我三伯的女儿，所以，三伯是叶相一党。”
焦明珰听她短短几句话把真相猜了个十足十，惊得站在原地，一脸愕然地看着她。
楚绢对她露出一个纯良的微笑：“姐姐放心，这等机密大事，我猜到也不会往外说。只是不知，玥姐姐和瑶妹妹会不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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