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白表面上很快恢复过来,唯独无极珠混乱扭动,昭示出他的不对劲。
左轻颜忍着被珠串碾滚的痛感,握住薛白的手,摸到一片湿冷。
他不自觉地退缩,被薛白反手握住。
薛白的灵力强行汇入两人交握的手,左轻颜快速感知到暖意。
“不要紧。”薛白扯了扯嘴角,左脸颊的酒窝刚露出个雏形,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要紧才有鬼。
左轻颜眉心微拧,有心多问两句,一见薛白锯嘴葫芦的气人样,朝元一招手:“猜到我来了?”
元一肩膀放松,沉闷的声音里都多了些绵软:“嗯,所以早醒了点。”面具露出的两点淡色瞳孔瞄过岳源君,放松的肩膀又紧绷了去,“对不起,又没成功。”
岳源君摆手:“你平时都跟着谁?一见我就跟见鬼一样,多大点事,你反倒可以跟我说,是我让你受累。”
元一闭嘴不言。
岳源君扶额叹气:“罢了,既然早醒,随我去把药分给张家人,结束了再来照顾你的阿连。”
元一点点头,同岳源君离开前,回头又看了看左轻颜,听得左轻颜说“先忙去”,赶紧跟上岳源君。
元一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而薛白古怪的状态仍未褪去。
余桐老早把重剑解开放地上,坐在左轻颜脚边,捧着脸看完全程:“元一欠你钱了?”
这人吵吵嚷嚷没个正行,偏偏直觉敏锐,薛白转瞬的变化全入了他的眼。
薛白闻言,笑得以假乱真:“谁?”
“就那戴面具的。”余桐道。
薛白咀嚼着元一这个名字,盯向左轻颜的眼神堪称不善:“道友和他关系很好?”
左轻颜:“……你捉奸吗?”
薛白揉了揉脸,缓和了脸部肃杀的线条:“我好奇。”
左轻颜不信。
放其他人跟他关系好,薛白早就上蹿下跳试图询问好感度,但凡无极珠能见人,分分钟在两人中间凹出个囍字。
上一个能让薛白这么提防的,还是从没见过人影的凌望秋。
凌望秋?
左轻颜又默念了遍名字,指了指空荡荡的门口:“你好奇他身份?是那谁?”
“声音耳熟。”薛白轻飘飘道,眼里一闪而过的冷光分明在说“声音化成灰我都认识”。
要说声音耳熟,左轻颜也曾这么认为,但他终究没好意思要求元一掀开面具,毕竟岳源君说了,这孩子毁容严重,总不好揭人伤疤。
他也实话告诉薛白:“他是岳源君捡来的,听说全身都是伤,还失了忆,连名字都是岳源君给他取的。要说还记得什么,应该就是要找阿连了。”
薛白眨眼:“我刚就想问,阿连是谁?”
左轻颜抽了抽嘴角,余桐蹦起来回答:“我师伯呀!我说薛前辈,您跟我师伯聊得鬼鬼祟祟,认识元一哥?”
左轻颜蹬了他一脚:“哪只眼看到我鬼鬼祟祟了。”余桐自发捂住双眼,又从指缝中明目张胆地窥探。
薛白蹲坐在左轻颜另一侧,正对着余桐指缝中的眼瞳:“我去哪认识?我都不晓得岳前辈身边还有个跟班。”
“不是吧!”余桐放下手,一惊一乍,“一百多年前的事了,师伯都还是个小不点,元一就已经跟着岳医师了。咱们修真界,有点见识的基本都清楚这件事。”
薛白张口就来:“我年纪小嘛。”
余桐只当他说瞎话:“前辈,我好歹筑基后期,普通金丹修士也能勉强认认,可您一身修为我完全看不透,怎么想也不是年轻人了。师伯三十来岁结金丹,当年被称为百年难遇的天才,您要年纪轻轻越上元婴尊座,各门各派能一夜之间给您传出花儿来。”
薛白酒窝一显,脸嫩得要命:“我今年刚十八呢。”
“不可能!”
“你问你师伯。”
余桐颤颤巍巍仰面去望左轻颜,见证对方正经的点头后,转坐为跪:“对不起,回头我就修炼去,不能让师伯您面上蒙羞。”
“怎么不说你师父?”薛白发问。
余桐神秘兮兮:“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跟陆师叔,还有我师兄的剑法,都是师伯一手带出来的,别小瞧了道修,抽起人来是真狠……不过,还是我师父更过分,他回门派总要搞小测,表现不好的,通通挂大门上吹西北风,再多收几个徒子徒孙,咱们门派的大门都要不够用。”
他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左轻颜听着又好笑又好气:“有本事当着宋轻香的面说,明年你掌门师兄就给你扩个专属大门,把你挂个十天半月。”
余桐立即哀叫连连。
薛白笑了一声,他拽了下左轻颜衣摆,在余桐的鬼吼鬼叫中,细声细气问:“你是阿连?”
“我从上辈子到这辈子都没叫过这个名字。”左轻颜实事求是,“你不希望我跟元一搅和在一起,我也没打算上赶着当他的阿连,我跟他成不了。”
薛白唉声叹气:“我看你从没想过跟谁能成。”
果然像催婚的老母亲,旁观的余桐忘了为自己悲惨的命运扼腕,就在左轻颜与薛白诡异的终生大事谈判中瞠目结舌。
*
元一回来得很快,熟练地取下银针,跟左轻颜搭话:“公子又为难你了?”
“怎么说?”
他取下一根在左轻颜面前晃晃:“这一针下去,除了痛,毫无用处。”
不愧是你……左轻颜熟门熟路地感叹,这些年他没少在岳源君手里吃亏。
而岳源君也总能适时出场。元一话音刚落,岳医师转入堂内:“我教你医术,不是让你偏袒左轻颜的。”
元一傻张了张嘴,捏住银针不敢动弹。
岳源君接过他手里的银针:“你紧张什么?你这幅德行我又不是头一回见,说再多次都没用。快点,拔完了把人送药庐来。”
元一讪讪低头,加快动作,没多久,替左轻颜披上外衣,把一群人引去药庐。
苦涩的药味伴着热气,安神静气、温暖如春,适宜睡觉。
岳源君拍拍临时准备的被褥:“躺下。”他又朝薛白递了个眼神,“你也是,就躺左轻颜边上。”
薛白扭扭捏捏:“这不好吧。”
岳源君讽道:“小小年纪少想有的没的。”
他从枕头底下摸出根细线,细线上串了几小块青铜块,青铜块敲击在一起,当啷作响,左轻颜一眼看到上头歪歪斜斜刻着铭文,和沅敏的画技如出一辙。
“这是连魂丝。”岳源君跟薛白介绍,“你跟着连魂丝走,可不要走岔了。至于你——”
他转向左轻颜:“找不到也没关系,有危险就回来。”
岳源君极少说好话。此刻,他眼睫微垂,半遮住双目中的神光,苍白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喉结多滚动了一圈,把他的窘迫小小地呈现在左轻颜面前。
左轻颜却陷入比岳源君更尴尬的地步:“你换回平时的说话腔调,你这样我会觉得是临终关怀。”
语毕,被岳源君拎住衣领拖到榻上。左轻颜后脑勺猛地撞上硬枕,头晕眼花,这熟悉的粗暴。
回神时手指被系上连魂丝,丝线另一端连通薛白,两人对视一眼,左轻颜安然阖目。
一阵窒息感后,左轻颜艰难地翻了个身,冰冷的空气卡在喉咙里,呛得他咳个不停。
漫天的雪,和趴在雪地上的自己。
他在梦里时常保有清醒,面对降低的体温,还有心情想,最近不是碰到魔修就是撞上九冥回转阵,梦到这个人还真是预料之内。
他记得,这个时候,是他来到《武神之路》的第一天。
一朝渡劫失败,经年修为尽毁。
黑紫色的劫雷直直劈向头顶,殒命在结丹的最后一步。
醒来时,成了七八岁、没有灵力的少年人。
左轻颜:“……”冻死了!
他又躺了一段时间:薛白怎么还没来找他。
被雷劈过的疲惫感太真切,他得歇会,顺便等那个百年余前来过雪地的人。
雪地寂静,那人的脚步声埋在了雪底下。
在左轻颜等得快睡着时,那人无声无息地出现。
陆行舟穿着他常年不变的白色长衫,若非乌发披肩,几与大雪融为一体。
他探了探左轻颜的鼻息,把左轻颜从雪里挖了出来。
温暖的灵流淌入左轻颜的经脉,他又一次有了活过来的感觉。
“好些了?”陆行舟问。
左轻颜冻得嗓子哑哑,只点点头。
“你家在何处?我送你回家?”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离他那乡间小房子不止十万八千里。
陆行舟摸摸左轻颜的脸,冷冰冰的指尖不见得比左轻颜暖和:“你也一个人吗?要和我一起走吗?”
此地天寒地冻,他又失去自保的能力,左轻颜听到这句话是心动的,即便是第二次听,也一样。
他哑着嗓子,问出了与当年一模一样的话:“你叫什么?”
陆行舟便将左轻颜抱离雪地。
陡然出现的腾空感,左轻颜不自觉扑腾了下双脚。
陆行舟举起不知名的孩子:“我叫陆行舟,以后便与我结伴吧。”
这个傻子。
名字不明,底细不清,根骨也无从得知。
龋龋独行的流浪者单方面、无条件地接纳了一个什么都没明说的孩子,又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自然而然成了师徒。
陆行舟不善摸骨,喝拜师茶的那天,特地回了趟斩剑门,找大师兄一通检查后,发现他捡到的孩子有绝佳的道修天赋。
身为剑修,陆行舟失落很久,委婉地询问左轻颜要不要去道清门下学习,被左轻颜果断拒绝。做师父的当即拍板,去他的转门派,并连夜从道清门背回几大箱子藏书。
左轻颜十分感动,冷笑着告诉陆行舟,他一个阵修,不学什么炼丹炼器。
陆行舟苦着脸又去了道清门,甚至没有去问这个孩子何时懂得丹符器阵的区别。
左轻颜在上一世记忆和道清门藏书的加持下,修炼毫无瓶颈可言。
陆行舟放下心来,带着左轻颜继续走南闯北。
某一日,两个人走累了,商量着找个地方定居下来。
意见不合,百般争执。两人斗气,随手指了个山头住下。
这一住就是十好几年,再后来,成了对雪门的地界。
只是,这些都是以后的故事。眼下,左轻颜跟在陆行舟边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雪地。
白天行走四方,夜里随处安睡,跟着陆行舟,左轻颜总是有一点点的惬意和舒心。
但他一直没盼来薛白,又有点担心薛白。
夜间,陆行舟在篝火边闭目养神,左轻颜描着陆行舟的脸看了又看。
“为师脸上有东西?”陆行舟没有睁眼,问得却很笃定。
“嗯。”左轻颜骗他。
陆行舟嘴角翘起:“那就是没东西。”
左轻颜总骗不过自己的师父。
陆行舟又道:“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半夜的篝火弱下三分,左轻颜添了木柴,坐回原处:“好。”他这么说着,抽身离去。
醒转时,迷迷蒙蒙仿若隔世。
左轻颜抬手揉了揉额角,却觉手腕沉重。
一瞧方记起,手指还缠着连魂丝。
他推了推连魂丝另一端的薛白:“起来了。”
薛白没动。
左轻颜又推了一把。
薛白眉心紧锁,双手握拳,手背青筋暴跳。
“他入梦了。”
左轻颜循声望去。岳源君坐在炉旁,膛内又燃着火。
岳源君道:“他没能找到你,入了自己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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