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红色的火焰平地爆裂,薛白抄起左轻颜,趁余桐等人对付赤火,匆匆逃离此处。
左轻颜咽下喉间腥血,丹田隐隐作痛。
赤火灼心,岳源君才用银针平复他体内紊乱的火华,情急之下又用红莲赤火阵,这次非被骂死不可。
都怪薛白!做什么梦不好,偏偏全是逃难和追杀!
待小城的轮廓模糊,薛白放下左轻颜,扶着人肩膀,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才松懈下来:“多谢,差点就被他们困住了。”
左轻颜摆摆手,他表面没什么损伤,丹田处痛得厉害,等缓过劲儿了,他质问道:“你没告诉他们凌望秋在你身体里吗?”
南归城里,薛白说他曾杀死过凌望秋,然后被凌望秋夺舍。左轻颜相信,这个梦也是如此。
梦里的薛白自然不知真实的自己已经暴露一切,搭在左轻颜身上的手一抖,一低头又掏出一个全新的黑色帷貌,快速遮住脸上的表情。
“你在说什……?”试图扬起的声音拐出诡异的调子,薛白赶紧闭嘴。
左轻颜穷追不舍:“凌望秋夺舍你,你怎么压制住他的?”
薛白哑然。
左轻颜又问:“凌望秋杀了多少人?”
薛白缄默。
“那我再问你。”左轻颜撩起帷貌下的黑纱,“你没有杀他们,对吗?”
黑纱下的眼睛红了,没有眼泪,没有情绪,只是默默地通红一片。
薛白像是反应慢了半拍,眼睫缓缓颤了颤,握住左轻颜的手放下,黑纱重新覆盖他的相貌。
“怎么会呢?自然是我杀的他们。”
左轻颜常常觉得,薛白的嗓音掺杂了劣质糖精,有种刻意的甜度。而放弃这些劣质糖精后,分明还是那有点调笑有点戏谑的腔调,却显得冷漠而遥远。
薛白道:“余桐不是说了吗,斩剑门一百六十七人死于我手,连我的师父,我都不曾放过。”
这倒是意料之外,左轻颜重复道:“余桐?斩剑门?”
“对,就连斩剑门门主冯年,也死了。”薛白笑了一声,大约感觉没意思,收得仓促,“他想救我来着,可他要保护门生子弟、保护天下苍生,就必须得对我动手。”
他越说越是轻巧,可有那么一霎那,左轻颜想,谁的梦都好,不要再让薛白留在这里了。他几乎是以迫不及待的心情揪住薛白的衣角:“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可以都还没有发生?你说余桐跟你同属斩剑门,可是,你听说过对雪门吗?”
“那是……什么?”
“宋轻香呢?陆轻名呢?”
薛白不太确信地摇了摇头。
左轻颜生出几分自暴自弃的激动:“我呢?我还活着,你不觉得奇怪吗?”
隔着黑纱,左轻颜笃定,自己窥探到了对方的半分恍惚。
泛冷的手抚摸上他的脸,左轻颜不禁分神,永远温热的薛白原来也会有这样的温度。他的指尖贴着大氅磨蹭了几下,没有去触摸薛白,一动不动地站着听薛白回答。
“当然会奇怪,怎么会不奇怪。”薛白浮在空中的轻飘语调落了下来,“我从没想过会见到活生生的你,见到你后,我又希望你能早些出现,再早些出现……比我来得更早,比我活得更久。道友——”
同样的称呼似乎从梦外穿透入梦中,如同电流流窜过全身,左轻颜费劲力气才压抑住全身的战栗。
他猜不透薛白的每个轮回,也不清楚轮回过后都是怎样的心情,但只是一句话,只是这一句话,左轻颜很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想去拥抱薛白。
他张开嘴呼吸,害怕自己因为一声称呼而丧失氧气;他攥住衣角,害怕蓦然狂跳的心脏跃出胸膛。他保持着一无是处的虚假冷静,听薛白继续说道:
“道友,你陪陪我吧,我不想再来了。”
左轻颜听不懂更多的意思,却也点了头。
他未曾涉足薛白过去的任何一个轮回,对薛白过往的一知半解都源于对方的寥寥几句。但在这个梦里,也只有这个梦里,他触摸到过去的薛白向他伸来的手。
*
两人一路朝北,不可避免地又遇到几波围剿。残留的仙修组成各式各样难缠的队伍,只想让薛白飞灰湮灭。
一次两次的,挫骨扬灰名单里就不单是薛白,左轻颜想必也被安排妥当。
魔头同伙这个名号跟着魔头扬名天下。
左轻颜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可以这么有名。
从薛白处借来屏蔽气息的同款帷帽后,左轻颜逃跑技能一路攀升,不禁感慨良多。
照例从围追堵截中逃出一条生路,两个不能御剑的没用玩意儿头顶嗖嗖飞剑,围剿的领头人不甘心地喊了声“换个地方”,两人扒拉开遮挡的柴火木料,灰头土脸地爬出洞坑。
迎面一座黄土城池,吁吁鬼叫传出城门,薛白说:“到了。”
阴阳交界之地,南归城。这地方左轻颜才离开没多久。
据薛白所说,他来南归城是为寻死。
可真到了南归城,左轻颜想不明白。
寻死还不简单,摘了帷帽,冲天上大喊一句“薛白在此”,余桐的千阿重剑绝对快准狠朝他脸上砸去。
他躲开余桐,躲开数不清的武修、道修,千辛万苦、一路狼狈,跑到这穷山恶水的鬼地方,就为了丧命。
或者说,就为了和凌望秋同归于尽。
“就到这里吧,前面是南归城,你别进去了。”
梦里的薛白不是梦外的薛白,他自始至终没有将无极珠透露给左轻颜,怀揣着诸多秘密走到南归城口,自说自话地要求分道扬镳。
左轻颜却不想如他所愿:“那你要进去吗?你让我等一个报仇的机会,你死了,我该找谁报仇?”
黑纱后,薛白的瞳孔愈加沉黑,看不清其中的星芒闪烁。
他凝望着左轻颜,如同梦外那般,把所有的视线交托给他的道友,然后说:“对不起。”
“为何要道歉?”左轻颜咬着牙与薛白对视。若是移开目光,薛白会走上孤身赴死的道路,可不移开目光,也会如此。
全身的力气一丝一缕地逸散开来,乏力感从空洞的心口漫开,在梦境的“过去”中,他无能为力、无所作为。
薛白似乎勾了勾嘴角:“因为凌望秋的魂魄还在我体内,被无极珠和我的修为压制着。我若死了,凌望秋便可以逃出来,而我若活着,终有一天,可能再也压制不住他。所有人都可以杀死我,但没有人可以杀死他。”
他侧过脸,望着巍巍城池:“无极珠与南归城同根同源,在这里,无极珠可以发挥到极致。对不起,我杀死过他的肉/身,还将杀死他的灵魂。“
这不是左轻颜想听的:“还有呢?你就为了这道歉吗?”
薛白的眉梢因为惊愕抬高些许,又转为纱帘后的朦胧笑意:“我曾在凌望秋仓促的回忆中见过左轻颜,话不多、很温顺,愿意为凌望秋付出生命。可你不一样。我这一路都在想,你是左轻颜吗?我没有问过你的名字,一厢情愿把你当作是他……”
左轻颜抓住他的手腕,打断道:“我乃对雪门左轻颜,陆行舟门下大弟子,有师弟宋轻香、陆轻名,有弟子姜抿玉。我此一生,均与凌望秋无关,我立于此,只是为你而来!“
他撕扯下薛白的帷貌,黑纱飘飘扬扬,拂过薛白兀自发红的脸。
红霞旖旎,星辰闪烁。
本是昏昏不见天日的城池,左轻颜在薛白的脸上看到了世间千万。
他终于感受到了熟悉的温度。
薛白将他拥入怀中,紧紧地抱住他,似要将一切阻碍去除,用最真切的模样去拥抱对方。
左轻颜慢慢地搭上对方后背,一时情急下脱口而出的话让他赧然,他靠在薛白的肩上,任由滚烫的面颊温度将自己理智蒸发。
而下一刻,他如坠冰窟。
“下辈子,我来找你。”
天昏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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