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竟然没有一丝察觉,但是那些矛盾的地方也能够得到解释了。
原来他喜欢自己。
真的好变态,好猥琐,但是看到那张脸,以及那双眼睛,奚落的话不仅没能说出口,自己反倒尴尬起来。
“……额,不好意思打扰了,不用在意我,我只是路过的。”
年少时的感情最纯粹又最真挚,人越年长,心思就越复杂,不由得掺杂了私心与利益。
然而那种感情也是易碎品,一不小心就会四分五裂。
阿七没有奚落柒,倒不是因为不忍心,他不是什么好人,只是因为他本能地感觉到某种被笼中野兽盯上的危机感。
那笼子与这份感情同样脆弱,稍有不慎就会破碎,野兽破笼而出。
其实这一切是有细节的,阿七想起他曾经在书里发现的一张素描,单单勾勒了侧脸的轮廓。
作画者没有刻意描绘五官,但很会抓人神韵,寥寥几笔连神态气质都勾画出来,这是一张极其生动极其富有灵气的速写。
他认出纸上的人是谁,但他以为是母亲画的,草草地看了两眼,顺手夹进扉页里。
直到如今,他才明白,作画者是谁……
之前的猜测并不是没有理由,母亲不仅是豪门千金,还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家。
别墅的玻璃房内摆了很多幅油画,几乎都是母亲的作品,有静物的,有人物的,也有风景的。
虽然都是常见的题材,可线条流畅,颜色鲜明,构图精巧。
母亲曾经教过阿七和柒画画,骄傲自豪地夸赞他们的天赋,并说果然是她的小孩。
原本她也有过梦想,有机会去国外最高等的艺术学院,却被一纸婚约困住了。
一入豪门深似海,总有些身不由己的事,例如联姻。
父母就是联姻结婚,虽然不妨碍他们先婚后爱,可这个花花世界全是诱惑,爱又能维持多久,不过是空中楼阁。
等到父亲外面的女人拉着一个十二、三岁的男生找上门时,这才发觉这段婚姻早已名存实亡。
母亲痛哭之后,决定长痛不如短痛,离了婚,收拾行李,远赴欧洲,继续追逐没有完成的梦想。
被留下的阿七看着面前这一家三口,很诡异地在一瞬间触动了脑内深处的某一根摇摇欲坠的神经,刹那间就搅起了心底的腥风血雨。
他久久地立在那里,垂在身侧的手越握越紧,攥得指尖戳入手心隐隐发疼。
他感觉那个女人很眼熟,好像是他五岁还是六岁的时候,父亲喝得一身酒味,带着一个穿着红长裙的女人回到家里。
那个夜晚母亲参加他们家庭的晚宴,不会回家,他则在楼梯上玩弹珠,弹珠从走廊滚落。
一路顺着弹珠滚动的轨迹寻找,来到二楼走廊尽头的一间客房前,他从未关紧的门缝里看到两具纠缠在一起的身体,他听到女人尖利高昂的叫声。
父亲像是一头丧失理智的野兽,贪婪地撕咬着那个女人的红唇。
一股难以形容的腥味,还有酒味,女人甜腻的香水味道,从门缝里飘出来。
这种事不仅发生过一次,当年他年纪尚小,不知道这就是父亲对家庭的背叛。
没有办法掩饰这些年心里的怨恨,多看他们一眼都觉得厌烦,偏偏那个私生子冲阿七露出一个挑衅的眼神。
兴许是觉察到两个儿子之间的剑拔弩张,父亲回头对阿七招了招手,就像招什么小猫小狗,“过来认一下,这是你阿姨,这是你弟弟。”
“我弟弟只有一个。”阿七瞧见下楼的柒,故意走过去搭着他的肩膀,“你说对吧,柒仔?”
“你!”空气安静了一瞬,父亲怒目圆睁地瞪着阿七,“跟我去书房。”他抛下这句话,就抬脚往二楼走去。
午后灿烂的光从落地玻璃窗照入书房,阿七双手抄在口袋里,侧头瞥了一眼窗外,貌似漫不经心地说:“我妈已经在飞机上了。”
也许是因为心中有鬼,父亲稍微泄了点气,抬手指了指沙发,“先坐吧。”
……
柒听见他们在书房里大吵,门没有关严,透过门缝瞧见父亲猛地将桌上书籍资料全掀了下去,“我打死你个孽子!”
“有种你就打死我,你个败家老登!”
父亲抄起高尔夫球杆,朝阿七挥来,暴跳如雷地怒骂道:“小畜生!”
阿七见状不妙,撞开门撒腿就跑,父亲抡着高尔夫球杆在他身后追。
一时间鸡飞狗跳,从屋里来到了庭院里。
阿七一边逃,一边大声叫道:“我是小畜生,你是什么畜生?你以为那个死八婆为什么找你,图你年纪大,图你喜欢大保健,还不是图你的钱!你以为自己是什么绝世大帅哥吗?”
“臭小子,你竟然敢这么跟我说话,真是平时太惯你,把你惯坏了!”父亲面色铁青,在花坛边缘被绊了一下,却见阿七溜进玻璃房里,将一盆名贵的兰花砸在地上,砸得稀巴烂。
那是父亲在某次拍卖会上获得的珍品,他被气得暴跳如雷,三步并作两步,挥着高尔夫球杆打去,“小兔崽子,你给我站住!”
阿七歪头避开,匆忙跑出玻璃房,围着直径两米的喷泉,玩起了秦王绕柱。
他们绕着跑了几圈,阿七直接跳入喷泉里,爬到中心的石膏雕像上,又蹦到草坪上,把花架子掀了下来,一阵乒乓巨响。
那个女人上前给父亲顺气,假惺惺地劝道:“好了好了,先生您别生气了,父子俩能有什么深仇大恨的……”
父亲双眼喷火,挥开那个女人的手,提着高尔夫球杆继续追。
但是父亲常年坐办公室,又不健身,折腾半天,跑不动了,坐到花坛边上,从口袋里掏出烟和打火机,衔了一支进嘴里。
“点啊,老嘢,跑唔郁喇?(怎么了,老东西,跑不动了?)”阿七停下脚步,眯着眼打量,挑衅地扬了扬眉毛。
“你已经都长这么大了,你老子我跑不动不是很正常?”父亲声音幽幽。
他顿了顿,打量着眼前这个已经长得很高的小孩,从心底生起一种掌控不了的危机感,忽然说:“越来越不听话了,当初就不应该送走柒,就应该送走你!”
阿七即将出口的话一噎,转头看向柒。
柒只是站在门廊下,安静地看着他们,黑沉沉的眸底好像不见底的深渊。
阿七收回视线,耸了耸肩,“不好意思,我就是反骨仔。”他大言不惭地说,相当欠抽,加重最后两个字的读音,“怎样?”
父亲这次没有勃然大怒,眼神却越来越冷,“以后你去学画画,考艺术类。”
阿七脸色骤然一沉,“老登你什么意思?”
“你说是什么意思?”父亲没有直接回答,把问题又拋了回去。
阿七成绩中偏上一些,不算很好,但绝对不算差,考所知名大学,念个工商管理,毕业继承家业正正好。
这时候偏偏叫他去学画画,明摆着不想让他继承家业。
“你叫我念,我就去念啊!你以为我是三岁小朋友啊,这么好骗!”阿七横眉立目,嚣张地比了一根中指。
不给父亲揍他的机会,他撒开腿,噔噔噔地跑上二楼,进了卧室,砰的一声,门关上了。
他把湿透的衣裤一脱,将自己砸入床垫里,用被子一蒙,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入了梦乡。
就连梦境都不安宁,无数荒诞离奇的事物组成光怪陆离的画面,眼花缭乱,头脑晕眩,陡然感觉全身滚烫,好似将他投入火堆中……
心绪回归,那股热度却是真实的,阿七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就见边柜上的灯亮着,一个熟悉的人影坐在床边。
卧槽,什么东西,是鬼还是小偷?
阿七拧起眉头,终于努力看清眼前这人的脸。
喉咙干涸,他好不容易才挤出点唾沫润润嗓子,“……你……怎么在……”
“爬阳台。”柒打断他的话,言简意赅,毫无波澜。
“爬什么阳台啊……你是罗密欧吗?”他费力吐槽道。
“不舒服就不要说话了。”
“……”心肺好似被火炙烤,实在难受,阿七闭上了嘴。
皮肤表面好似涂了一层浆糊,黏腻腻,汗涔涔。
每次呼吸喷出来的都是翻滚的岩浆,一绺绺汗湿的头发贴着额头。
一只手覆上他的额头,冰凉的触感传递过来,额头确实很烫。
柒给他量体温,开门出去找了药回来。
“发高烧,先吃点药。要帮你叫医生?”声调一贯没什么起伏。
听到外面闷闷的雷声,阿七这才发现夜空下起了雨,灯火通明的繁华别墅区被笼罩在朦朦胧胧的水幕中。
风从阳台敞开的门吹入,卷起窗帷,沁凉的味道混合雨水的腥味窜进鼻腔。
门被柒关上了,一杯水和两颗药放到他的手边。
阿七抬头望向柒的脸,没有表情,难辨喜怒。
阿七服下药,又喝了半杯水,喉咙总算舒服了些。
原本清朗又富有少年感的声线,眼下似乎也染上了一丝雨夜的薄凉,随着雨声飘远,“你今天好像一点也不生气?”
想起柒站在门廊下无动于衷的脸,像是一个局外人。为什么他能这么冷静?
“我不是已经不属于那个家了?”柒淡漠地开口,半垂着眼睑,遮去眸底的情绪。
“……”阿七愣了一下,沉默了半晌,“对不住。”
“你说过了。”
不想看那一家人和和美美,开学后阿七就假冒家长签字,给自己办了内宿。
傍晚的夕阳是醉人的红,临近末尾,又被浓郁的墨蓝渲染杂糅。
开学后的第一个周末,阿七在附近的网吧玩了一个下午,买了点汽水零食,特意抄了近道回校,却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他往后瞥了两眼,确实瞧见几道人影,赶紧拔腿就跑。
没想到前方又冒出几道人影,形成前后夹击的局势,他被小混混围住了。
“你就是伍六七吧?”为首的小混混染了一头红红绿绿的毛,活像鸡毛掸子。
阿七假装懵逼地睁着一双死鱼眼,“你在说什么,什么伍六七,有人会起这么奇怪的名字?”
鸡毛掸子笑得满是恶意,“还挺滑头的,你别想耍花样!”
横斜里一根铁管朝阿七袭来,阿七后退数步躲过。
那群人气势汹汹一拥而上,阿七将那袋汽水零食丢去,找准缝隙就溜,简直是属泥鳅的。
阿七在前面跑,小混混在后面追,可惜他不熟悉地形,不小心跑进了死路。
“看你还往哪里跑?”那群人一边笑着,一边逼近。
双拳难敌那么多手,两个小混混一左一右地按压住他,因为奋力挣扎,脖颈上爆出条条清晰的青筋。
私生子从阴影之中走出来,态度嚣张,眼神睥睨,“这不是伍家少爷吗?怎么落到我手里了?”
阿七挑挑眉,“杂种不愧是杂种,就会搞这种手段,果然卑鄙。”
“什么卑鄙不卑鄙的,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差距,我会利用能够利用的一切东西。”
“用钱找几个小混混就是差距了?”
“你现在就像烂泥一样,乖乖任我打任我踹,怎么就不是差距了?你不想当我的哥哥,就以为我很想当你的弟弟吗?”私生子一边语气淡漠地说,一边伸手接过旁边小混混递来的棒球棍。
阿七压低眉毛,正视着面前的人,眼神有点凶恶,“喂喂喂,不是吧,现在可是法治社会,打人是要坐牢的。”
“坐牢?”似乎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私生子大笑起来,使尽全身力气,挥动棒球棍砸去。
阿七闷哼一声,他的下巴被打中,整个人往后仰去,两个小混混松开手,他便倒在地上。
他的脸在那一瞬间都丧失了知觉,先是一阵麻木,紧接着是下颌骨断裂般的剧痛。
嘴里到喉咙口全是血,舌头却木木麻麻的,好像被毒虫狠狠蛰了,感觉不到任何味道。
血流进气管,他被呛住,濒临窒息的感觉夹杂着疼痛,几乎要顶破天灵盖。
他似乎听到那些人在骂着什么,但是耳膜像是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什么也听不真切。
眼前开始一阵阵发黑,在模糊不清的视线中,他看见不规则的黑点在飞舞跳动,还看见私生子再一次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棒球棍。
阿七双手撑地,就地一滚,躲开了。
“哎呦,躲得挺快的嘛!”私生子又大笑了几声。
但是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阿七一个扫堂腿接一记直拳,狠狠击中私生子的面门。
还没补刀,旁边的两个小混混先动了手,一个挥拳砸在阿七脸上,一个抬腿踹在阿七的后腰上,阿七双膝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马的,还敢反抗!”私生子做个手势,“给我打!”
阿七抹了抹嘴角,果然一手猩红,鼻腔流出了温热的液体,嘴里满是铁锈的腥味,痛到面容微微扭曲,龇牙咧嘴。
阿七半眯起眼,目光凛然,“下手这么狠,我没有害过你吧?”
“你为什么不肯学艺术?想继承我爸的家业,你争得过我吗?”私生子毫不避让地与阿七对视,“只要你活着,就是我的绊脚石。”
小混混们狞笑着上前,巷子里顿时响起了哀嚎声,声音的主人却不是阿七,而是那个鸡毛掸子。
一个人陡然出现在巷子里,他穿着衬衫长裤,苍白又沉默,沉默之中却带着很尖锐的锋芒。
两颗带血的牙齿从鸡毛掸子嘴里掉了出来,他狼狈地捂住脸,颤颤巍巍地指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人,“你……你是谁?”
柒只瞥了一眼,没有理会,发丝之下那双黑眸阴鸷冰冷。他一拳解决一个小混混,一记回旋踢又干掉另一个小混混,两个小混混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瞧见柒的战斗力这么强,小混混们顿时表情一凝,纷纷作鸟兽散。
“这次算你走运!”私生子狠狠瞪了阿七一眼,立马扭头逃跑。
阿七不说话,只是死死盯着私生子逃跑的背影。他的额头被砸破了,血水流了下来,染红了眼,周围的一切像是蒙上了血雾。
一只手伸到他的眼前,“没事吧?”
阿七不由得回忆起秋游那次,这一刻,原本固执支撑着自己的一口气消失了。
疼痛化为数以万计的冰锥刺入四肢百骸,像是被抽掉了僵直的脊椎,阿七彻底支撑不住,失血过度带来的虚软无力,还有头部受到创伤带来的震荡感,一阵天旋地转,他就这样一头抵住柒的肩膀,顺着往下滑落。
他双手紧紧抓住阿七不断下滑的身体,阿七脚底仿佛有个汹涌的噬人漩涡,只要他一松手,阿七就会被吞噬进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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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今生无余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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