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国地域广阔,除开没什么山地起伏和植被的首都,北面已经落雪;南面靠海,四季温暖;西边近似于在大陆中心,有大漠雪山共存的奇观;东面水草丰沛,经商的人多,常被赞为“鱼米之乡”。
冬家的人聚落分散,占地说大不大,但主家好歹是个七进的大宅。
柒回到大火后只剩下残垣断壁的古宅门口。那掉了金漆的“冬”尴尬地挂在门口,和自己离开时别无不同。从前花团锦簇的院子和挂着由书法大家所题的牌匾一并落在灰烬中,似乎只依稀得见些不甘的影子。
他没有在门口久留,飞身闪进留了缝的主厅,直奔记忆中女眷居住的厢房。
一间、两间、三间,四五间、六七间,一户院落门口有新土被翻出的痕迹,柒攥着刀攀上墙头,屏息向下看去,视线里却全是深绿色的宽大叶片和一团一团的红花,这叶片似乎肥大,却并不厚重,他定神,才透过纤细叶脉中的阳光瞧见树下睡着了的少女。
没有风,也没有任何外物的声音,不算嘈杂,甚至可以说安静极了。除了柒的心跳外,就是另一人平缓绵长的呼吸。我言秋日胜春朝——少女熟睡于花中的模样,差点要叫人以为此时正值好春光。她身下草地茵茵,身上铺着火红烂漫的花瓣,嘴唇微张、眼睛闭着,就这样歪头睡在地里。有点风的时候,开败了的红色花瓣像雨一样洒落,一阵阵盖满她无知无觉的躯体。
身上还是上回见时的白衣,已是又脏又破。但衣袖中蜷缩着的手却十指尖尖、甲缘光滑整齐,带着不打眼的贵气。如果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真要南来北往地跟着刺客做任务,只会死得更惨。
风停了。
想来,院庭深处总是如此。
柒伸手取了只个头不小的红花放入怀中,又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张细腻苍白的面孔看了会,确认她真的熟睡,才起身离开。
*
柒走出首领召见了他的大殿,看到一个又高又瘦的影子站在不远处的祈福之处。
于是,他也走了过去。
白狐似乎只是在发呆。他闭着眼,知道柒正朝自己缓步而来,背着身,提前出声打了个招呼。
柒什么也没说。白狐是个伪善的人,最喜欢做表面功夫。
但他今天似乎做了点别的东西。比如祈福。
也就是拿出一瞬的真心,去求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很让人意外吗?不过闹出最多风流韵事的人,确实是他。
柒站在那慈眉善目的佛像面前,抬头去看雕像光滑宽大的额头。
认真做刺客的这两年不到,他大致看出两类人,不信鬼神的,因为鬼神不可能庇佑他们渡过难关;另一类人则迷信到要命,毕竟做刺客工作,难免遭遇不测。拿到代号前,柒的队友就一天一换,连能留半个月的孩子都屈指可数。这类人里,看淡生死的多,也对鱼死网破此类丑事看得很清。过去是自己拿了别人的命,总有一天,他们的命也会被旁人所夺。没有人能善终,除非一开始就不要沾这条路,眼前的一切只是时也运也,但世界上真的有能时刻护着自己的鬼神吗,如果直白地去问,那类人也支支吾吾,觉得难说。
至于柒,他只信自己。
而他过去一直以为,厮杀出来的大多数强者,都该信自己。
所以柒开口问道。“为什么祈福?”
搁着帽檐垂下的白纱,白狐越发显得眉目细秀。“这是最后一个法子。”
一只红蜻蜓停在佛手上,然后振翅飞开,姿态优雅轻松。
柒抬头,看到天色大变。
当晚,云州和毗邻的玉州都降了大雨,连首都周边也下得厉害。雨水哗哗如柱,经了飞檐再冲刷下来,如同上好的白练,条条捶打着已许久未经甘露的大地。
云州总督发来急信,称上游不好,恐怕将有洪水侵城,城内男丁已准备抗洪,愿首都尽早派发粮食,以免后续不接。
然而不过三日,就有蹊跷。
原总督死在家中书房,一端茶的侍妾发现了尸体,上报后被搜出房内的毒药,她自然被指为凶手,乱棍打死后草草下葬。
稍微做过点事的人都能看出,这事背后有鬼。
又值水灾,灾民已怨声载道,缺粮缺物,这是另一码事。
但事不可不察,首领想了想,先派出了善察人心的白狐,又叫柒同去。
“这替罪羊死得太快。”
就像在掩盖些什么。
白狐思索片刻。“我可先从副总督入手。”
“不。”首领不动如山,双手搭在椅子上,姿态悠闲,仿佛自己正在讨论的只是美酒、歌舞,女人。
然而,他们在说的是天灾、人命,还有错综复杂的各方势力。
“这背后,可能和斯特国有关。”
“那么,您的意思是?”
“我想,副总督自然可尽快上位,做些灾后修缮、安抚民意之事。但你要帮我小心留意着,这回柒和你同去。”
“柒兄弟,”白狐依然笑面老虎做派,“那就辛苦你了。”
柒的下巴掩在兜帽阴影里,点头幅度很小。从首领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已褪去了稚气的下颌,还有紧抿成线的嘴角。“冇事。”
*
一阵惊天动地的翻箱倒柜,曼珠沙华找出一件素色衣衫,不由分说地丢到了她面前。“哝,穿上试试。”
细看后,盐发现这身衣服的布料上有微微闪光,似乎由产自蜀州的银线织成。她依然不明所以,手臂里捧着云彩般的白,仰起头问道。“这是?”
“首领要柒和白狐去查水灾和贪官,”曼珠沙华随手从首饰盒里拣起一串青色,上好的绿松石,弯弯绕绕的勾链上也闪着冷芒的银色质感。“要扮作艺妓,就不可没有首饰。当然,我让你埋伏的地方是他们必经之路,不用担心太多。”
见盐绕到屏风后悉悉簌簌地开始换衣服,她继续道。“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接近柒,然后摘干净自己。”盐冷哼一声,“......冬玉......”
“什么?”曼珠沙华施施然绕过铜镜,也不管她是否整理好衣物,刚巧看到盐捏揉骨肉的过程。原本皮贴骨、皮隔肉的形态被加以变化,五官变得精致,几秒就出落成绝世美貌,仿佛眼见一场惊心动魄的冰山迁移,只是距离更小,目标也更平常。
话虽如此,看到盐娴熟的行进后,曼珠沙华还是忍不住犯了下恶心。
她见惯了杀人,却无法对这古怪行径多加习惯。
“我刚刚说的是——”这时,盐回答了她方才脱口而出的疑惑。“以后,请叫我冬玉。”
约莫一天又半,马车到达了云州首府,东华城。
他们绕过大道,专走小巷,甚至坐船划过紧挨着的楼房间隙,最后搭人力轿子到达一挂着红色灯笼的小木门旁。
车夫敲了敲门,一张又黑又黄、满是皱纹的脸顶开门帘,从黑暗中探了出来。
盐控制不住地去看她头上所别的朱槿,和那两瓣被涂成艳俗大红的嘴唇。“是冬玉吗?”
她不出声,只恭谦地点了点头。
她按照曼珠沙华的吩咐,从后门进入所给的落脚处。第一天,她只需要熟悉手下的活计和业内规矩。擦洗、浆补客人们的衣物,摆好过道中的装饰和插花,在此之前一切正常平稳,虽然街道上挤着难民,但小丽楼的生意永远都这么好——只是在路过一间厢房时,精致清雅的屏风轰然倒地,男女的声音被淹没在绿竹白梅里,妈妈桑屏息噤声,蹑手蹑脚地关上拉门,接着依然神态自若,领盐走在过道里。
这走廊很长,两边全是或明或暗的房间,一路声响嘈杂,并不全都是好听的声音。妈妈桑背着她幽幽出声,“你可学到什么规矩?”
“冬玉不才,只晓得不论如何都不可打扰客人。”
似笑非笑的妈妈桑“嗯”地思考了会儿,背着手道。“这名字不甚好听,更何况乱世人人自危,你若有什么苦衷和不想被人探究的过去,最好重新起个名字。我看你姓氏蹊跷,名却甚好,不如就叫——鸣玉,如何?”
盐立刻谢恩,妈妈桑突然停下脚步,不动声色地示意她进去,自己则反手打开对面的拉门,准备入内问候贵宾。
曼珠沙华的安排何其巧妙,世间鬼神的心思又如何缜密。缘分弯弯绕绕,正如柒一抬头瞥见橙黄灯光沾染上她敛目低眉的侧脸,光亮中有某物烙入暗沉心底,似乎本可得见,却正如天光来时的梦,正欲伸手去碰,却每每已陶陶消散,于窗棂化作晨露旧痕了。
何小疯,我恨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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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Second Round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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