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白色的闪电划过，将漆黑的夜幕撕开一道缝隙，然后发出轰隆隆的声响，然后又消逝在沙沙雨声中。
今岛柚挣扎着从梦中醒来，他惊疑不定地摸索到了床头柜上的闹钟，借着一闪一闪的电光想要确认时间，可模糊的视线和昏暗又忽明忽暗的房间让他根本无法看清表盘上的指针指向何方。
他再也躺不下去，从床上翻滚下来匆忙套上校服外套，冲到房门前却听到从客厅传来轻微的声响。
他恍然想起在村庄护卫队工作的父亲今晚值夜，而母亲在这一晚上总是会在客厅等到黎明吐白。小时候他有一次曾经问表情寂寞的母亲，为什么不去睡，反正父亲第二天是肯定会回来的。
母亲带着小时候的他看不懂的悲伤的微笑摇了摇头，抱着年幼的他将他放回床上，低声唱着村庄的歌谣哄他入睡。唱给他听，更像唱给不知道什么人听。
他直到现在也看不懂母亲的那种悲伤，导致即使他想安慰母亲，也无从下手。但此刻，既然她在客厅，那必然是无法从客厅离开家里，可他现在有无论如何都想要确认的事情，不那么做的话，他那一颗慌乱的心脏便无处安放。
今岛柚推开窗户，春夜的雨落在他脸上，余光扫过书桌时顿了顿，随后他抓起桌上的某样东西翻出了窗户。
即使是黏稠的春雨夜，村庄里依旧有披着蓑衣的护卫队队员提着纸灯笼在神社附近的街道巡逻，他的父亲也是其中的一员。今岛柚曾经偷听过他的父亲和母亲讨论过巡逻的线路，他的记忆力和空间感极好，因此只靠听便能在脑海里构筑出巡逻线路的死角和盲区。
但尽管如此，今岛柚还是狼狈无比，雨水阻隔了他的行动，为了避开护卫队队员他走了小道，雨天泥泞的路让他的脚步一深一浅踉踉跄跄。他匆忙之间没带雨具，或者说他没想过这趟冲动之旅会这样艰难险阻。
他将捂在怀里的包裹又藏了藏，用校服的外套将其紧紧罩住，生怕它被雨水淋湿。
沉闷的雨声中隐约传来了压抑着的咳嗽声。云井青乙从被窝里爬起来，伸出手点亮了房间里的挂灯，暖黄色的灯光照亮了黑暗的夜晚，却无法温暖她发冷的四肢。
云井青乙讨厌春天，雨水连绵不绝，从朝晖落到清夜，缠缠绵绵的雨洗刷着一切，冲走回忆，冲走罪孽，埋葬过去。
她从小体弱多病，即使长大之后稍有好转，但每当到了春天的雨季，她的这具仿佛被戳破了、就要漏风的身体总是在提醒着她的缺陷，像先天不足的残缺那般。
醒来便很难再次入睡，云井青乙离开房间，朝厨房走去。
夜晚的云井宅很安静，但雨季的夜晚里，厨房总是放着下人用热水温着的药，只要她需要，随时都可以去取用。云井青乙在厨房找到了自己的药，捧着瓷碗离开了厨房。
云井宅是村子里数一数二大的房子，可尽管如此，云井青乙还是觉得这个屋子压抑无比。这里几乎所有的空间都属于云井家家主，也就是她的父亲云井神官的，只属于她的地方似乎除了她的房间就再也没有了。
云井青乙捧着药碗，嘴里压抑着咳嗽声，喉咙传来的痒意令她无所适从，病弱的身躯浑身都疼，沾染着病气的四肢更像是被沾上雨露一般困重，宛若穿上繁重服饰的提线木偶，一举一动都无法自如。
她坐在后院的长廊上，仰头看着屋檐的瓦片上落下的雨水，捧着温热的药发着呆。她不喜欢喝药，也不喜欢药的苦味和腥臭味，比起药，她更喜欢甜甜的柚子蜜，更喜欢雨蛙咖啡店甜甜的奶茶。可如果不喝，她明天就没办法回学校了。
并非说很喜欢上学，她在班上相熟的人也只有和她练习剑道的寒川若生，还有川端老师的妹妹川端明日香……至于和川端明日香走得很近的、仓井村长的孙女仓井五夜，她其实并没有那么熟悉。
学校的课业对于云井青乙来说再简单不过，她曾经以为这是她用虚弱的身体换来的智慧，但川端老师告诉过她，她身体差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她是云井家近亲结婚的产物。世界上没有人需要用健康换取智慧，那么她这样又算什么呢？
她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那么至少也要让她把握住未知的未来吧？可作为神官家的女儿，蛙徒村的巫女，她甚至无法选择自己的人生该如何度过。
作为神官家的直系的后代，她需要在之后继承父亲的神官之位，她需要主持一届又一届的蛙徒祭典，维持这个村庄的延续，将罪恶的纽带延续一代又一代。
早在她从父亲那里得知云井家和蛙徒村的那一刻起，她早就无法从罪孽的云井家血脉中脱离，她无法独善其身，更无法善终。可她不甘心，潜藏在内心最深处、最叛逆的想法就要挣脱枯槁的身体的束缚在阳光下叫嚣反抗，但她自己已经自身难保，又怎么样做到去反抗这一切？
云井青乙低下头，小小地抿了一口碗中的药汁。苦涩的味道透过舌尖直冲天灵盖，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停下喝药的动作。果然，不管过去多长时间，她都无法适应这种苦味，这种时候，如果有蜜饯可以伴着药吃就好了。
她放下药碗垂下头，内心突然升起一股无端的妄念——如果今岛同学在这里就好了，就像很多年前那个午后一样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朝她伸出手带她走就好了。
想完之后她又自嘲般地笑了笑——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情呢？宛若奇迹一般的光景，怎么想都不可能在同一个人的身上降临两次，更何况是她呢。
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宛若羽扇，在她脸部的轮廓上投下了淡淡的影子。羽扇微颤，如同振翅的优红蛱蝶一般。
就在这时，庭院的围墙外传来了窸窸窣窣的、有别于沙沙雨声的声响，云井青乙抬起头，取过了一旁的油纸伞正打算撑开上前看看是什么情况，便看到从庭院的围墙上翻进来的今岛柚。他从一人高的围墙上有些狼狈地以蹲姿落在地上，溅起满地的水花，又随着雨滴坠落。
云井青乙怔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先惊讶他为何这种时候会出现在这里，还是该为自己心想事成而喜悦。
今岛柚抬起头从地上站起来，就看到了站在屋檐下走廊上的灯罩的阴影下，身穿单薄和式睡衣的少女。她一席白色长发顺从地垂在身侧，没有像白天那样以麻花辫盘起部分，反倒又是另一番光景。
雷光闪过，伴随着延迟炸起的轰雷，云井青乙的面孔在黑夜里明灭可现，甚至映照得她苍白的脸更白，宛若幽灵一般。
她沉默着皱眉，红色的竖瞳宛若伊甸园里善于说谎的蛇的眼瞳一般正安静地看着他。少了白日时张扬的笑和似有若无的挑衅，此刻的云井青乙身边的氛围难得沉静，那副带着病气的姿态更是仿佛要将他带回藏在椿花深处的回忆之中。
今岛柚站定在原地，离云井青乙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嘴唇翕动着像是要说些什么：说什么呢？为什么深夜出现在这里？好像除了坦白以外无论找什么借口都无法说明现在的这种情况了。可是那太丢脸了。
因为他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他应该是在家里的床上呼呼大睡，而不是浑身湿漉漉、像落汤鸡一般出现在云井家的后院里的。
他做了一个噩梦，黑暗如深渊的梦里乱七八糟地堆满了魑魅魍魉，可最让他在意的还是倒在怪物的中央、被浓稠的红染成深红色的云井青乙，彼岸花耀眼地盛开着，汲取着椿花的生命力。虽然今岛柚总觉得云井青乙的红色鲜艳夺目又美丽，可那时他却恨不得将那些红色全部抹去。
为什么会做那样的噩梦呢？他不理解，也不愿意去深想那会不会是某种预知梦，从噩梦中挣扎着醒来的他只想确认云井青乙的安全。而如今确认到了，他的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了。
他突然又注意到云井青乙的脸色有些不自然的苍白，情急之下，他甚至忘记了自己的窘境，就这样上前伸出手拉住了对方的。
在夜雨里跑了一段距离，他的手应该是凉的，但云井青乙的手比他的更冷，像冰块一样。
今岛柚抬起头看过去。
“云井，你……”
“今岛同学……咳咳，怎么在这里？”云井青乙抢过话头，咳嗽声又没入雨声之中，她皱了皱眉，手下用力将今岛柚从雨幕之下拽进可屋檐之下。随后她坐下来，去捧那碗已经有些凉了的药。
她缄默不语着低下头喝药，又被苦得皱起脸，仿佛周围的湿气和雨水都被晕染上药的苦味那般。
今岛柚看着她，突然福至心灵地从怀里掏出那个被他保护得很好、一点雨水都没沾到的包裹。他展开外层包裹的油纸，剥茧抽丝，最后，躺在油纸中央的正是几块蜜饯。
他把蜜饯递到云井青乙面前说，“苦的话就吃这个吧。”
云井青乙接过蜜饯含入嘴里，就着甜味将微凉的药液一饮而尽。苦味和甜味在口腔里交织，最后，还未咽下去的甜味逐渐遮盖住了药的苦味。
她含着蜜饯，在脸颊上鼓起一个小小的包，让少女小巧的脸庞添上一丝俏皮与可爱，也让她褪去了一丝病气，看起来有活力了些许。
“今岛同学怎么在这里？”云井青乙在雨幕之外看着今岛柚，眼里带着执拗，她歪着头，问。
“……”今岛柚的视线落在了少女微微鼓起来的脸庞，最后破罐子破摔地回答道。
“我来给你送蜜饯的。”
其实这是6啦（微笑）
梗「冒雨夜行」是约HJ「雀翅酒」老师的cp特供梗，其实还有一个5的梗，但6先写完了，就放6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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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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