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青天夜夜心——他对她的爱，抵得过这样永生永世的放逐吗？
博士在把掌纹虚虚落在协议界面上，想到这里，几乎有些想笑了。这不是个问题，这从来不是个问题。他当然可以为了小绿耗尽这一生，再来十二次也不是问题，再来十二次的十二次也没有关系。他热望的自由与旅行同她的安危比起来不需要丝毫犹豫。即使需要和全宇宙最憎恨的种族共生，他同样能坚持亿万年。他想笑的是，自己竟然曾试图把这种酷刑留给了小绿，他竟然在对她高喊出接任船长的时候，认为那可以是一个较好的结局。
爱竟然可以是如此无私又自私的情感。
博士将手掌重重落下的前一刻，忽然在一片黏腻的蠕动声中，听到了一阵陌生又熟悉的，伴着音乐的嗡嗡声。有其他人？是某种警报？这个时间领主停顿了片刻，才迟钝地回忆起了那是电话铃声，微信的电话铃声。
而宇宙中只有一个人和他添加过这个联系方式。
博士颤抖着手从外套中掏出随身携带的手机，上次在水箱里找到它时，屏幕上还摔出了几道裂缝，他的拇指在粗糙的屏幕上划过几次，才终于接起了那通电话。
“……”
沉默间，话筒中只传来又轻又浅的，熟悉的呼吸声。
那是她。问题是，什么时间？
博士张开嘴，绞尽脑汁想说句足够精彩的俏皮话打破沉默，那可以显得他游刃有余魅力非凡。小绿喜欢他这样。然而，博士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恐惧与渴望，这两种矛盾的情绪牢牢绑住了他的舌头，让他一时张口结舌了起来。
“走吧，回到塔迪斯里。”没等他开口，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细微的电流声，打断了他们间沉默，“不管你想怎么做，不要做，我有自己的办法。”
“你在哪？不——你在什么时间？”博士攥着电话，歇斯底里道，“你还好吗，我——”
没等他说完，电话里的声音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打断了他：“去与留随我心意，你答应过我的。这没什么改变的。别问了，博士，既然我还能给你打这个电话，就说明我们还会相见。我确实有自己的办法，当时没有，但未来有。我们的故事远没有结束。你知道的，时间线是很脆弱的东西，我们的分别与重逢都并非定点，如果你一意孤行，这才是我们的结束。”
“就像在红色星系时一样。我不需要你来拯救，你应该留给我们来选择。”电话里的声音停了片刻，似乎在忍耐某种强烈的痛苦，“放手吧，博士……再见。”
“你知道我不可能这样不明不白地抛下你！”博士泪如雨下，从牙缝中挤出声音道，“你怎么敢，你怎么可以——”
“组织有另一个办法。”青枝的声音再次打断了他，“这些围绕你我的措施是初代组织设下的计划，这些计划在被政府接管后依然在运作着，留存下的资料又并不完整。组织认为这些措施太不可控，因此每次都会把相关的外勤任务信息同步给我，让我在能力范围内尽可能解除。在我们没有重逢的时间里，我也有一部分工作是这方面的任务。”
“你不要完全相信这些计划中的信息，初代组织想收容你的意愿异常强烈，他们和现在的组织并不是一码事。此类任务一旦失败，现有组织会执行一个针对性的，温和的收容措施。其实一直都有这个办法，我只是不想太早使用。使用就意味着短暂的分别，而你并不总是会回头看的人。”
“我只是……想再和你多度过一些好时光。”电话中的声音沉寂片刻，努力压制的哭泣从话尾的颤音中露出破绽来，她又极力冷静，继续说了下去。
“如今看来这就是那个时间了。走吧，博士。这个问题最不适合由你来解决，你的爱和自由应用于一次次拯救这个宇宙，而不是在我身上浪费。跑吧，我知道你很累了，我知道这对你是怎样的背叛和伤害，你也许会消沉，但你终究会再遇到其他人，我祝愿她带给你的快乐多于分别的痛苦，我希望我对你也是同样。”
“现在，跑吧，博士。再见了。”
电话在一阵忙音后挂断。
博士望着眼前的景象，地心崩解的飞船，不明的物质，万事万物在他身旁破碎坠落，层层包裹起他心爱的女孩，手下的契约光屏在他犹疑的瞬间破裂熄灭。
一时间，万物的陨落变为了慢动作，他仿佛又回到了战火纷飞的伽里弗雷，回到了偷走塔迪斯的那个夜晚，博士如同孩童般掉头狂奔起来，如同他一如既往所做的，在不可逆转的悲剧结局前仓皇逃开了。
因为浓重的痛苦与罪恶感后，那一丝的，被爱人所亲口准许逃走的如释重负，他将永远憎恨这一刻的自己。
——————
伦敦。1866年。
“又是一个雨天。”Vastra夫人吹了一口茶，担忧地望着窗外雷电交加的天空，喃喃道，“ '西奈山的雷鸣不息'，我们那位在云朵中的朋友还好吗？”
“我不知道，夫人。我甚至觉得他永远不会好了。哦，天哪，千万别……”Jenny双手摩挲着花纹精美的瓷器茶杯，站在窗前看着晦暗的天色，眉目中带着一丝焦灼，“我是说——我从未见过他止步。痛苦、流泪、愤怒，以及无穷无尽的欢乐，我们作为那位的挚友，有幸曾与他分担过这些喜悲。但我们从来没见过他……停下来。我说的不是为了等待谁，而且彻底放弃了。我们真的不能做些什么吗？我应该再找些有趣的案子——”
“Jenny，他信任我们，即使在他多次被这种信任背弃后。我明明警告过她——”说到这里，Vastra夫人愤怒地翕动了几下鼻翼，冷冷放下茶杯，才继续说道，“我们不能再背弃这个。博士要求什么，我们就给予他什么。无论我们是否赞同。”
“但他会毁掉他自己的，他靠奔跑将那些痛苦甩在脑后，一旦停下来——你知道会发生什么！所有往事会追上他，毁灭他。”Jenny注视着窗外，泪光闪闪地瞪大了双眼，仿佛已经在风雨如晦中看到了某种恐怖的、悲剧性的结局。
“我当然知道！”Vastra夫人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强硬地扳过Jenny的肩膀与她对视，她的裙摆在空中划过一道踉跄的弧线。Vastra夫人看着她的眼睛，坚定地说道：“我们能解决这个，在合适的时机，用一个合适的人。到那个时候，我会严酷地考验她，以确保博士不再遭受同样的痛苦。”
“在此之前，再给他一些时间吧，给一位时间领主以时间。他能熬过这个的。”她伸手揽住Jenny，给了她一个深深的、安慰的拥抱。窗外雷暴的电光照在Vastra夫人光滑的鳞片上，映出一阵细微的磷光，她嘴唇微动，默声道：“我希望。”
————
中国北部某个小镇，2036年。
档案林立的地下机要室内，一根纤细的手指按下了录音机磁带的按钮。
“这样就可以了吗？”坐在青枝对面的男人面容严肃，语带质问地问道，“就这几分钟的录音带，首位异常能够停止对于你收容计划的进一步探寻？”
“他会的。我了解他。”青枝低头，用力搓了搓脸，她面色异常苍白，仿佛这种痛苦的预演已然抽光了她全部的力气，“我不知道我们会在哪一天分别，那个时候他可能会直接离开，也可能完全不肯接受。如果到了不得已的地步，如果到了需要收容他来控制我的地步，根据我的时空定位给他打电话。打微信电话，他会听的，他也会信的。”
“人们潜意识里都更希望听到好消息。我只是希望这个录音不需要播放到最后，希望他能在那之前放弃深究。我欺骗了他，利用了他，我背叛了他的感情和信任。这会对他造成的伤害几乎是毁灭性的。”青枝双唇颤抖，无意识地捏着脖子上塔迪斯的钥匙项链，“但是这好过收容。如果你们口中的首位异常不再活跃在各个时间线，宇宙的毁灭就在须臾之间。”
“塔迪斯已经是他的收容措施了，你们不用再做任何多余的事情。”青枝抬头看向头顶，仿佛隔着天花板和厚厚的水泥能看向地面一般，她偷走的塔迪斯正在上面等待着将她送回和博士途经星河叹息舞会的第二个间奏。
多么沉重的秘密。刚刚还在眼前的狂欢画面显得如此不真实。
“我希望你能意识到这件事的严肃性，这不是在过家家，组织里了解并且支持你这么做的人是个位数，你应当庆幸这个位数的人有足够的实权。大部分人希望沿用初代组织的计划，博士和你都应当收容控制。那会更安全。”男人站起来戴上手套，小心翼翼把那份录音带装进档案箱内，“说实话，那对你或许也要容易的多。”
“我知道博士是什么样的人，我确保这份录音有效。我同意替你们执行真正芽点计划的前提是，你们答应过我，组织不会贯彻初代腐朽的意志，而是会走自己的道路。”青枝面色冷冽地站起身来，“到那一天，我接受切断感官来隔绝外域的任何影响。在那天到来之前，如果你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还有一只舞要跳呢。”
“漫舞于宇宙深空的星云并且找到隐藏的杀人凶手，我对那个更感兴趣。”男人看到青枝冷淡的面色冰消雪融般一下子灿烂起来，对他不耐烦地摆摆手，带着孩子气的笑容兴高采烈地走出了机要室。
“别忘了在一楼摸一把记忆蠕虫！”男人摇摇头，提醒道，“A级记忆消除。”
青枝头也不回地对他摆摆手。他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情不自禁地跟着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直到手腕上的光脑一震，显示出一份机要室文件的调用通知。
打开半分钟前刚刚关上的档案柜时，男人分神想道——那对于她又是多久后的事情呢？
他希望那是很长、很长，很精彩的一段时间。
和11的故事告一段落了，好痛苦……这个故事越写越觉得震惊的是，他们在好用力地相爱，好用力地避免离散，然后恰恰是这种激烈的爱将他们撕扯到了不得不分别的境地。这几乎是背离了创作者也就是我的本意……小十一可以说是my doctor，我私心里是希望多一些篇幅，也多给他们一些相处的时间的，写小十一的时候我的内心一直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再共度一些好时光吧，再多一些吧。
我原本是打算在这个故事之后，再进行两个故事再让他们告别的。而且没打算写成很痛的感觉，而是“为了这个宇宙，我们的旅途暂时到此为止吧”这种心照不宣的告别。结果写着写着，我发现这个故事已经不完全是由我的意志主导了。他们没办法你瞒我瞒地相爱下去，没办法只接受对视中的暗流涌动，而不去与对方吐露真正的心声。所以小绿告白时，十一只有眼泪以对。重重谜团之下，他在那个时候就清晰地意识到了他们终有一别。
小十一和小绿都不是暧昧高手，当去爱时，他们能掏出的只有**裸的一颗（或者两颗）真心。十一可以享受他人给予的若即若离的暧昧拉扯，享受与神秘的爱人势均力敌地对峙，有时他纯情，有时他任性，但他归根结底是在倾其所有地爱人，只是宋江从不真正相信他回馈她的是同等的爱，克拉拉更愿做他心照不宣的不可思议女孩，而Amy和他之间则选择去以一种更为牢固的亲情久久羁绊。
她们都太害怕失去了，如同博士一样。彩云易散琉璃脆，为了避免美好消散，他们宁可避免发生。小绿不一样，她的爱笨拙热烈也同样倾其所有，不计得失，目光停驻在博士身上的一瞬，眼神中就是一次告白。而十一也全盘接收到了（11不是榆木脑袋太好了我们有救了！）她优秀、善良、聪慧、坚韧，她爱他不同面孔，任何秉性，她不用爱为他赋魅，而是爱他的不完美胜过他以博士为名的光环。她接受他遗忘、失约、犯错，甚至全盘接受他短暂的热情与长久的迷恋。她甚至觉得太爱他胜过他的原则也是一种罪行（小绿最有意思的是，她总在想，那我是很坏了！而博士：可爱……）
十一不可能拒绝这个的，他爱小绿像小绿爱他一样多。相处的每一个瞬间，他想吻她，想爱她，想拥抱她，也想和她度过好多好多个这样的瞬间。他们隐藏秘密却彼此理解，他们对彼此的爱又瑟缩又坦然——他们好相爱。如果他们不在此刻离散，他们就再也不会离散。
所以归根结底，是我很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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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故人来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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