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毋伤被蛇咬了!
在宫人匆匆将公子毋伤用步辇抬进他们母亲赵姬所居的檀宫,蒙恬立刻出来一剑斩断了马上朝他们嘶嘶而来的银蛇,正中七寸!
嬴略看着断成两截的银蛇,目光像今晚的月色一样冷,“今夜之事,内史怎么看?”
“事出反常必有妖。而今夜之妖,似乎是专门冲着公主来的,公子毋伤只不过是被误伤了。”
“不错。看样子他们二人是打算在酒筵散场后去檀台宫探望他们的母亲赵姬,但是从大朝正宫前往内宫的大路并不经过御园,他们或许是想借着酒意在御园的无人小道上说些不可为外人道的醉话,只是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变故。”
“而公主夜游御园却带了大批宫人和仪仗,若是有人和我一样在此守株待兔,但是却怀着致人于死地的阴毒之心,那这蛇原本要咬的人恐怕不是公子毋伤了。”
嬴略冷笑道,“凛冬寒夜,咸阳宫中惊现毒蛇,此乃妖异之兆,既然这妖异是冲我来,我这个大秦公主岂能任由妖异祸乱宫闱呢。”
蒙恬却是凭借十余年来的入仕经验对此事作了预判,“怕就怕就算公主去陛下面前直言此事,还是会像秦廷会审那日公主问责奸邪之臣一样不了了之。”
嬴略别有深意地看着他,“这么说,你也猜出这妖异之兆背后的肇事者是何人了?”
蒙恬轻笑了一笑,“臣只是揣测而已,并无实证。”
嬴略知道这不过是谦虚之辞,此事十有**是那位睚眦必报的新贵所为。
一阵寒风袭来,她裹了裹身上的玄狐裘,不甘示弱道,“那我倒要看看,到底是我这个今上之姊在陛下心中分量重还是某些阿谀逢迎的小人在陛下心中分量重?”
恰巧一朵绛雪顺着鬓边青丝坠落在她肩头。
蒙恬的手掠过她的鬓发取下了那朵绛雪,“耐冬的凋零并不像别的花一样片片掉落,而是连同花萼整朵掉落,颇有一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美。”
嬴略看着蒙恬手中那朵开得鲜艳如血的红色耐冬,忽然想到公子毋伤借着酒意说得那些醉话,面上一片忧患之色,“是很美。你可知耐冬还有一个别名,叫作‘断头花’。”
蒙恬将手中的绛雪暗自收在袖中,出言提醒道,“流言四起,风雨欲来,公主还是早做打算。”
嬴略闻言在心中哀叹一声,公子毋伤的话虽是酒醉之言,但他既然敢在宫中议论,说明质疑二世得位不正的流言已经在在秦廷内外甚嚣尘上。
皇位之争引发的哪里是普通风雨,分明是血雨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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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华殿内,韩美人一边奉匜沃盥侍奉胡亥洗漱,一边与二世私语道。
“陛下在酒筵上拒绝了丞相的请婚,心中可是有了别的姊夫人选?”
胡亥拿巾帕擦干了手之后才勾了勾韩美人的下巴,笑道,“怎么?宜君作为弟妇不满小姑长留家中吗?”
韩美人眉尖微蹙,柔婉地解释道,“陛下取笑妾。妾不过隐宫奴婢之子,蒙陛下宠爱才忝居妃嫱嫔御之列,岂敢对陛下的王姊不满。”
胡亥坐在榻上将美人揽入怀中,“宜君何故妄自菲薄。你我自幼相识,朕早已把你视作身边不可或缺的亲人。待来日你我有了孩子,名分一事定不叫你受委屈。”
他在夜宴许诺丞相李斯约为婚姻不过是在给李斯台阶下,而现下许诺韩美人高位却是真心实意的,就连她的字“宜君”都是他亲自所取。
如此宠爱是为旧故。
韩美人的母亲与他的母亲同为韩国宗室所出。
秦王政十三年,秦国攻打韩国,韩王安派王弟韩非使秦,秦国留下了韩非,但不久之后,韩非就死在了秦国。弱小的韩国上下愈加惶恐,不知何时便会被虎狼之秦发兵灭国。
秦王政十六年,韩国南阳郡守腾主动投降并献出南阳地,韩王安战战兢兢地再献王女韩夷光于秦,并遣五名貌美的宗室女一同媵秦,希望能以美人延续韩国国祚。
他的母亲本是为存韩而来,然而母亲生下他的那一年,秦国就灭了韩国。
韩宜君亦是出生在那一年,她的母亲正是媵秦的五名韩国宗室女之一。
只不过,她的母亲在入秦之前就已经与人私定终生,入秦之后未得先帝召幸便身怀有孕。
这本是死罪。
是他的母亲韩夫人在先帝面前极力求情,才保住了同宗姊妹的性命,由死罪改为没入隐宫为奴。
然而这个可怜的韩国宗女最终还是没能逃脱死亡的命运,在没入隐宫数月之后,韩宜君的母亲难产而亡,留下了早产的韩宜君。
韩夫人可怜这个女孩,便将她接至身边抚养,并为她取名“和”,然而她的身份始终是尴尬的隐宫奴婢之女。
直至成年之后侍奉胡亥,才终于摆脱了这样的身份。
所以他们两个是自幼相识,他也因为这样的旧故对她宠爱有加。
胡亥沉吟了一番,又对韩宜君道,“不过,朕心中并无姊夫人选,也不打算将王姊嫁人。”
韩美人心中没由来地一颤,自幼相识的经历让她十分了解胡亥的秉性,他并不是在说顽笑话。
“陛下的意思是——?”
“朕希望她永远留在宫里做朕的王姊,只做朕的王姊。”
帝妃二人正私语间,忽听外面禀告道,“陛下,不好了。公子毋伤被蛇咬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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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亥看着被蒙恬呈上来的那两截从七寸断掉的白蛇,蹙了蹙眉。
“蒙卿真是好剑法,直击七寸,一剑毙命。不过,何故此时还在宫中?”
“陛下,臣侯在御园是想向公主解释当年拒婚一事。”
胡亥的神色十分不耐,“拒婚就是拒婚,蒙卿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当年既然执意拒婚,今日又何必如此纠缠?”
嬴略掩唇一笑,“那可不一样。当年内史乃是炙手可热的尊宠之臣,即便毅然决然拒婚于我这个公主,先帝也拿他无可奈何;而今朝他不受陛下待见,不甘受此冷待,所以才上赶着来巴结我这个同陛下亲近的王姊。”
蒙恬看了她一眼,长安公主这个变脸速度比六月天变得还要快。
不过,他也明白她“变脸”如此之快。
二世皇帝新君初立,帝位还不稳固,正是忌惮先帝诸子与朝臣勾连之时,她这三言两语看似在贬低了自己,却也光明正大地撇清了两人私相勾连的嫌疑。
“先帝在时,时常盛赞这个尊宠之臣,朕还当他何等高风亮节,原来也不过是趋炎附势之徒。”
嬴略哑然失笑,“蒙内史哪里是趋附我这个长安公主的势,不过是打着解释拒婚的由头想要我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再得今上重用而已。所谓趋炎附势,乃是想趋附陛下之势。”
胡亥似笑非笑地看着蒙恬道,“内史果真是如此想的吗?”
蒙恬一如既往地大义凛然道,“天下之人无不希望得陛下惠施恩泽,臣亦如此。”
胡亥笑了笑,能得先帝重臣的希旨承颜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称心快意。
从前由于蒙毅的缘故,他对蒙恬颇有些微词。但即便如此,他也不得不承认蒙恬在李斯贸然求婚一事上接的真好。
虽然他们新君旧臣之间几乎没有默契,但是蒙恬近乎完美地达成了自己想让他阻拦李斯的意图。
果然,能做皇帝宠信之臣的人都有几把刷子,能完美猜中皇帝心中所想便是其中相当重要的一把。
怪不得君父喜欢他,就连胡亥本人也忍不住想要喜欢他了。
感受到高位上二世几经变换,耐人寻味的目光,蒙恬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心道这暖然似春的咸阳宫怎么可能会冷呢。
“陛下,御园乃天子禁园,凛冬将至御园之内却惊现银蛇,此事涉及皇帝陛下的安危,不可不严查。”
嬴略瞥了他一眼,刚才在御园之内还信誓旦旦地说这事是冲着她来的,到了章华殿却变成了事涉天子安危,这大义凛然的话术还真是信手拈来的,怪不得当年一句话就堵住了先帝的嘴。
不过,胡亥却是道,“内史的意思此事是人为?朕倒是觉得无须小题大做,御园之内卉木丛生,难免有蛇在此冬眠。况且咸阳宫中自岁首之日开始供暖,冬眠的蛇感受到附近宫殿的暖意偶然苏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嬴略立刻接道,“冬眠于地下的蛇怎么能感受到宫殿的暖意?陛下,这恰恰说明是宫中‘有心之人’借着岁首供暖的时机刻意将冬眠的蛇唤醒,然后放至御园企图谋害陛下。即便此事不是人为,冬夜宫中现蛇亦是妖异之兆,陛下更应该把此妖孽找出来,免得日后祸乱我大秦的前廷内宫。”
胡亥看着这两人一唱一和的样子,刚才的称心快意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没由来的心烦意乱。
“朕会命扈卫宫中的郎中令严查此事。时辰不早了,内史也不宜在宫内久留了吧。”
蒙恬还要说什么,听到后面这句话便知道二世这是赶人的意思了。
今上现在并不看重他,他说得再多也只会令二世心生厌恶,于事情并无益处。
嬴略与他对视一眼,示意他先退下,她这个同今上亲近的王姊还可再勉力谏言一番。
蒙恬却觉得看今上的意思,此事恐怕又会被和稀泥不了了之,朝二世行了一礼,又与嬴略颔首致意后便退下了。
蒙恬退下后,嬴略继续道,“陛下,臣以为此事单交给郎中令审查,恐怕不妥。”
胡亥不以为然道,“朕知道,王姊一向对赵君颇有微词。不过,朕也知道王姊一向讨厌内史蒙恬,怎么今日竟肯听他的‘巴结’之词还和他一道一唱一和起来?”
“他是先帝盛赞的社稷之臣,我不忍心陛下和大秦失去这样的栋梁之材。”
“够了!”看着嬴略脸上大公无私的表情,胡亥的面色却是突然阴鸷起来。
他蓦然靠近嬴略,和她那双光明洞彻的眸子对峙着,“王姊,你真的对他没有一点私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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