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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始皇驾崩

“放肆!尔是何人,竟敢阻拦朕的去路!”

暮霭沉沉的九层高台①上,衣着玄端的始皇帝拾阶而上,踽踽独行,却被一位倏然而至的使者拦住了去路,那使者龙首鱼身,衣饰皆非俗世所有。

使者持璧言,“吾,天帝使者镐池君也,奉命归还天子二十八年遗失之宝璧。”

始皇帝刚要接过宝璧,那使者却又忽而不见,只留下一声长叹久久回荡在九层高台上。

“宝璧遗失尚可归还,天命将至无可转圜。

“天使②何意?”

“今年祖龙死——”

苍茫的天地间只剩始皇帝孤身一人持剑伫立在万古长夜中,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那声诡秘的叹息如宿命般不断回响在始皇帝的梦魇中,始皇帝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沁入他的心肺,他的双手紧紧抓住了锦被,一股腥甜忽地自喉中喷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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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西河雍县,浩瀚无垠的蔚蓝星空下,一位总角少女遥望北辰不住叹息。

“紫微晦暗,帝星失明。天命终不可变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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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皇寝殿内长明不灭的烛火将公子胡亥的身影拉得清瘦许多。他特意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为君父守灵,耳畔再无重臣“建言献策”的聒噪,他只觉清净不少。

他并没有亲眼见到君父驾崩,只是在某个阴沉的黑夜,教授他律法的中车府令赵高匆匆而来,将早已沉沉入睡的他唤醒。

如同少年懵懂时失去了生母一样,他在昏昏沉沉中失去了父亲。

君父驾崩的消息恍若平地惊雷一般在他的心中炸开。

那一刹那,他的心中一片空白,甚至忘记了哀恸。

直到赵高用一种极其蛊惑的语调问出了那句话。

“公子想当皇帝吗?”

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照亮了黑夜,他心中那点对权欲的妄想也突然大白于人前。

至尊之位,谁无窥视之心。

何况他是人主之子,生来便离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最近。

“上崩于外,无真太子,这是天命眷顾公子。方今天下之权,存亡仅在三人之手——公子与臣、及丞相而已。”

胡亥一直认为只有君父才配坐在那个位置上,君父于他而言是只可仰视无法企及的高山,从小到大,他的一言一行无不在尽力效仿君父,如今君父驾崩,他是不是也能像君父一样坐上至尊之位呢?

狂风大作,把没有关严的窗棂吹开一条缝隙,微弱的烛火也被吹得忽明忽灭,映衬得窗棂前的胡亥身影也是颤抖的。

“可是,废长立幼,不义;不奉父诏,不孝;材不配位,不能。如此天下不服,岂非身死国灭。”

赵高捧着黑夜中唯一的光亮佯装要走,“制人与受制于人,岂可同日而语。公子既然不想把握时机,臣亦不愿强人所难。”

赵高的蛊惑之言如同蛇信一般不断舔舐着他压抑了十数年的野心。

“等等。”他不想在黑暗中沉沦,及时抓住了赵高的衣袖,眼中流露出一抹势在必得的光芒,仿佛是一只初次捕猎的狼崽对着他的猎物蓄势待发。

“不与丞相谋,恐不能成事。请赵君为我与丞相谋之。”

“诺。”

赵高的脸一半暴露在烛火的光明中,另一半却被帷幕的阴影所遮挡,这使得他眼底的笑意格外诡异。

应诺之后,赵高意料之外地并未离去,而是继续道,“还有一事,臣不得不向太子进言。”

方才的变故和决断几乎用尽了胡亥毕生的精力,他此刻不想再思考任何事情,只是疲惫道,“有什么事情,老师改日再说吧。”

赵高却道,“性命攸关,臣不得不言。”

“说吧。”

“臣请太子割爱,处死长安公主。”

胡亥忽然睁开眼睛,猛地扯住赵高的衣襟,“你说什么!”

赵高再次重申了那句阴毒的谏言,“臣请太子处死长安公主。”

目眦尽裂的胡亥仿佛一头被惹怒的小兽,不受控制地收紧了赵高衣襟处的爪子,仿佛下一秒就要将赵高撕得粉碎,“放肆!你竟敢谏言孤杀死自己的王姊……你知不知道孤与王姊少小相伴,胜似同胞。”

赵高任由胡亥紧紧揪着他的衣襟,身为老师,他太了解自己的学生了,从胡亥忍不住皇位的诱惑开始,他就等同于将扼住脖颈的缰绳主动交到了自己手中。

赵高心中对这头小兽的怒火报以轻蔑一笑,面上却愈加恭谨,“胜似同胞,却毕竟不是同胞。况且,不仅太子同公主亲近,先帝也最亲近这个女儿,时常召见陪侍,太子以为先帝驾崩一事能瞒得了长安公主吗?”

胡亥愣愣地松了手,他仿佛被赵高说动了。

是啊,王姊一向最得君父宠爱,每次巡游都被君父带在身侧,就连此次他请求跟随君父巡游,都少不了王姊从旁说情的功劳。

如此一位备受荣宠的公主,君父驾崩的消息怎么可能隐瞒得了她。

“臣与太子所谋乃是一场生死赌局。为了防患于未然,我们绝不能让公主成为这场生死赌局的变数。”

赵高极具蛊惑性的音调逐渐变得有些阴鸷,“后宫女眷身娇体弱,不幸‘病故’于巡游途中也是有先例的。太子切勿优柔寡断,否则遗患无穷啊……”

胡亥有些犹豫,君父二十余子,王姊与他而言始终与旁人不同。

他于年少懵懂时失去了母亲,宫里的人都对他生母的自戕讳莫如深,他这个人主之子也逐渐被遗忘和忽视,如果母亲自戕那年冬夜没有王姊的救命之恩,或许他在年少时便冻毙于咸阳宫某处无人问津的角落。

而王姊的到来驱散了他身边所有的晦暗和阴霾,是她将自己带到君父身边,自己才有机会得到君父的关注,尽管这一切的源头或许只不过是因为他那张酷肖生母的漂亮妖冶脸蛋。

此后十数年的朝夕相处更让他对王姊产生了一种微妙的依恋之情,甚至忘记了他们本应是同龄人。

王姊生而子凭母贵,又惯会讨得君父欢心,她的光芒几乎盖过了君父所有孩子。他羡慕她的光芒,依恋她的光芒,甚至嫉妒她的光芒。

然而他亦十分清楚,她的光芒再盛,也只不过是一位公主。有一样东西王姊永远无法企及——那就是太子之位。

君父再宠爱王姊,也不会立她为太子。古往今来都没有这样的规矩。

因此,他从不觉得王姊的光芒是一种威胁,相反,他越与王姊亲近,这种光芒就越能惠及自身。

无论登上那个至尊之位需要献祭多少人,王姊都不会成为他首选的祭品。

“老师怎知王姊一定会背叛孤呢?”

听到胡亥的反问,赵高没有立刻反应过来,这是沙丘之变以来胡亥第一次质疑他的话,“公主……公主虽与太子亲近,可是却从未在先帝面前支持您做太子。”

“孤知道。”胡亥眸色稍暗,这一点也是他方才的犹疑之处。

不过,他也很快为王姊找到了一个无法令人反驳的理由,“从前君父厌恶死亡,群臣皆不敢当面奏请身后之事,王姊也不过是洞悉上意,所以从不置喙东宫之争。况且,元后无男嗣,王姊没有同胞兄弟,除了孤这个少小相伴的王弟,她还能支持谁呢?”

这种辩解也是为了说服他自己。

赵高习惯性地在阴暗的角落低眉俯首,却提出了一个让胡亥炸裂的名字,“长公子扶苏。”

赵高不愧是这场生死赌局的组局人,他总是能精准拿捏每个人的软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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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胡亥入了这场生死赌局,欣喜之余也夜夜不得安枕。

数日来,他总是被相似的梦魇所侵袭,梦中的他还未离开沙丘行宫。

一位宦者颤颤巍巍地爬进他的寝殿内,惶恐地禀告着,“太子,长安公主突然持剑闯宫,臣等实在拦不住啊。”

黑暗中伫立着的胡亥用眼角余光斜视宦者,“王姊?她不是自出降之后就随军常驻上郡吗。”

宦者匍匐在地,并不敢直视他,“想必……想必是为了那道发往上郡的诏书。听闻公主日夜策马疾驰,甚至将使者的车队都甩在了后面。”

他的唇角在黑暗中弯成了一个奇怪的弧度,“王姊风尘仆仆而来,我怎能不亲自迎接呢?传令下去,谁都不准阻拦长安公主,孤要在君父的寝殿前亲自接见。”

幽冥晦暗的天空中黑云低沉,不断向下压迫着寒光凛凛的沙丘行宫,一排寒鸦掠过庑殿顶上振翅欲飞的凤鸟,凄厉的叫声久久回荡在高台之上。

一位身着玄端的女子拾阶而上,而高台之上早已等候着另一位同样衣着玄端的男子。

“王姊,别来无恙。”

确实别来无恙,自她出嫁之后常驻上郡,他们姊弟已经三年未见了。

她却与他对峙道,“我要见君父。”

三年未见,姊弟重逢竟是这样的开场。

不过,胡亥心中早已预料到会如此,他们二人之间的立场自她成婚那日起已经被划分得泾渭分明。

如今她非但不会以王姊的身份支持自己,反而会以别家妇的身份质疑自己。

胡亥站在上方居高临下地宣告道,“君父病重,命我监国。王姊有什么话同我说吧。”

她坚定地重申,“我要见君父。”

胡亥低头看着她,“王姊真的要见君父吗?”

①始皇帝登上九层高台被天使宣告死亡设想来自考古学者对秦始皇陵的物探,探测出秦始皇陵的地宫大约有九层高台的构造。

②天使:此处指天帝的使者镐池君。

经常看《秦始皇本纪》的小伙伴都知道,开篇始皇诡异的梦魇是始皇三十六年秋天的神秘事件,始皇使者过华阴平舒道的时候,有个人拿着一块玉璧拦住了使者,说“帮我把这块玉璧给滈池君”,又说“今年祖龙死”,拾着问他为啥,他就disappear了。本文改编之后,杂揉了诡异的天命色彩。有意思的是,西安有滈水,当初(周)武王都镐京,就是在附近。所以滈池君大概率指周武王,秦灭周,以周朝开国君主周武王宣告秦始皇的死亡也是一种宿命了。(“(始皇三十六年)秋,使者从关东夜过华阴平舒道,有人持璧遮使者曰:“为吾遗滈池君。”因言曰:“今年祖龙死。”使者问其故,因忽不见,置其璧去……使御府视璧,乃二十八年行渡江所沈璧也。”)

始皇统一天下后的更名没有皇室的说法,是公子公主而非皇子皇女一类,所以文中胡亥叫兄姊为王兄、王姊,或者女兄(姐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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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始皇驾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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