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说要带我去一个他漂亮地方，他还十分肯定地对我说：“我猜你一定会喜欢！”
他找了一艘小船，载着我从湖边出发。
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原本开阔平坦的湖面上陆陆续续地出现了一些莲叶，连绵不断。
那些莲叶生得葳蕤，我坐在船上，居然比我的头还高。
我担心他被莲叶遮住视线，看不到路了，便问他：“孙策，你这样背对着前方划船，能行吗？”
他颇为不服气，看起来十分想证明自己，“怎么不行啊？我自小在江边长大，不管是横着、竖着、正着、倒着，没有我不会划的船！”
我笑着说：“我知道你会划船，我的意思是，你这样背对着，认得路吗？”
他果断回答：“当然认得！我可熟悉了！”
“你经常来这里吗？”
“是啊！”他突然将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挪开，支支吾吾地说：“也不是……也是……是，也不算是……”
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红了耳朵，我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他见我面露惑色，便想开口和我解释，哪知还没开口，绯红就顺着他的耳朵爬上了脸颊，“我…我也是前天才发现有这么个漂亮地方的…为了…为了带你去看…我，我这两天就将这条路划了很多遍，现在…闭着眼睛也知道划了。
再说了……我要是不背对着前方划船，不就要背对着你了？
我不想背对着你，我要目不转睛地看着你！”
听到他的解释，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瞪大了眼睛，问我：“大乔，你笑什么啊？”
我忍着笑说：“没什么，就是看见你傻傻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我傻吗？我真的傻吗？”他望着我，十分认真地想着他傻不傻。
“傻。”我一边笑一边看着他。
话语间，小船逐渐进入湖心，越来越多的莲出现在小船两侧，簇拥着，将小船迎入深处。
莲叶宽大如小伞，高低错落地立在水面上；莲花如一个个亭立的少女，袅娜的身姿中裹挟着阵阵芳香。
他认真的神情落下，转而粲然一笑，羽眉如弯弓，笑眼如花火，“罢了，只要我能看你笑，你说我傻就傻吧。
你笑起来……更水了！”
莲叶间清风阵阵，掠着孙策额前的短发在风中微微拂动。
从莲叶间投射下来的阳光，斑驳地落在他身上。
一时间，他身上淬上了数许光焰，如星光洒落于青原。
“那我就多笑笑。”我笑着看向他，他也看着我，带莲香的风掺在我们滉漾如舟下水的眼神中，潆洄而不肯离去。
“嘶——”我突然移开投在他身上的目光，抬头看了看莲叶。
他忙问我“怎么了？”
“没什么，莲叶上的水珠掉我脖子上了，有点凉。”
“水珠看了你，觉得你比它还水，它特别喜欢你，于是就想……想亲亲你。”他看着我，说得一本正经。
“少来。”
“是真的……至少我是这样想的。”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又小了下去。
我笑笑，朝他挪了挪，往他嘴里塞了几个剥好的莲子。
他想都没想，直接嚼了起来。
“好苦！”他虽然微微皱着眉，但是还是将莲子全都咽了下去。
我笑着问他：“这是莲子，莲子哪有不苦的？”
听了我这话，他眼睛才由我脸上转到了我手上。
他灿烂一笑，坦白道:“我没看。刚才不知道那是莲子。”
“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你也敢往肚子里咽啊！”
他抬手欲撩起我鬓间被莲叶勾得散下来的头发，即将触碰时，在空中悬了片刻，好似在犹疑，随后手指便触向了一旁的莲花。
常年手握利刃长戈的劲俊手指，轻轻拭过娇嫩的花蕊，颇有几分温吞。
“是你塞到我嘴里的，我都吃；是你给我的，我都要。”
他的语气分外诚恳，没带有任何不实的情感。
目光炽热，和洒落在他身上的阳光一样。
我开玩笑地说：“你不怕我在里面下|药，害你？”
他整个人都很松散，笑得十分自然，“我猜你舍不得害我。”
我一下来了兴致，打算逗逗他，“你猜得不准，我今天就打算把你推到水里去。”
说完，我轻轻往他身上推了下，哪知他竟然会扑通一声倒进了水里！
明明把握好了力度，更何况他那么健硕的身子，怎么会因为这么轻的力道掉进水里呢？
看着水下一点动静都没有，我一下急了，扑在船沿喊道：“孙策！”
浅绿色的湖水中没有一点反应，只冒出来几个泡泡。
生怕他出事，我也顾不得自己水性不好了，径直跳下水去找他。
刚跳下水，眼睛被水刺得有些痛，下意识紧闭上了。我正奋力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只手自我前方过来。
温热的掌心轻轻带着我的腰，将我拖到了水面。这双手很有分寸，能明显感受到他所有意愿都只是将我带起来，没有别的意思。
“大乔，你怎么跳下来了。”衣服贴在他的肌肤上，辫子经过锁骨，披落在胸口，衬出他身体有致的轮廓。
他可是自幼随父出征，最擅水战的吴地孙策。
我居然因为一时着急，担心他水性不好？
而他居然这样诈我？
看我为他担心而跳进水里去救他，他居然还笑我？
想到这些，心里不由地窜起一团火，教我挣脱他，“你刚刚为什么诈我？”
还不等他解释，我就转身上船，背对着他坐下了。
他丢了个什么东西上船，随后轻快敏捷地撑着船沿，轻轻跃上来，坐到我身边，有点委屈地说：“什么诈你，大乔你在说什么，怎么生气了？”
我瞪着他，一言不发。
被他丢上船的那个东西一直在扑腾着，发出拍打的声音。
“你怎么突然跳进水里去，上来就发火了？”一双大眼睛里充满了困惑，他朝我凑进了几分。
“……”
“你说话好不好，不要不理我。”他的眼睛湿漉漉的。
“……”我索性转过头，不看他的眼睛。
他小心翼翼地牵起我的裙摆，轻轻摇晃着，像一个在向大人讨糖吃的小孩。
“你不要不理我，你看看我……”他越说越急，说到后面几乎都带了哭腔。
听着这委屈巴巴的声音，我心里泛出一股天大的罪恶感，好像自己对不起他似的。
我朝另一边撇开头，恰好看见一条又大又肥的鲤鱼从船上跳回到水里，再飞速游走了。
“扑通——”不少水花溅到了船上。
等等……
我的怒火像被水花溅灭了似的，忽地消失得一干二净，“你刚才是去抓鱼了？”
他吸了下鼻子，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我，“是啊。”
……
我一阵沉默，片刻，说：“我刚才以为你被我推下去了。”
“不是啊，我是用余光看见水里有一条好大好肥的鱼，就想着抓回去给你吃，于是我就跳下去了。”
他猛地意识到我刚刚为什么生气了，忙说：“是我不好，害你担心我了。”
我佯装生气的样子，说：“你这样光是说句话可不算道歉。”
“那怎么办呢，我唱歌给你听怎么样！？”
我有点开心，但是依旧佯装着生气，“好。”
“唱一首什么歌呢？”他扫了眼无边的莲叶，道：“知道了！”
说罢，他便用吴地方言唱起了一首我听不懂的歌谣。
但是歌谣中稔腻的温柔和柔糯的缠绵，却像无声的丝线，一根一根地缠绕上了我的心。
日光像水一样浟湙地散落在他身上，他的目光也浟湙在我身上。
他的声音清朗，随莲叶间的风一齐散在了莲海中。
唱罢，我拍着手，给他鼓掌，“好！唱得好！唱得太好了！”
他忽地红了脸，很是吃惊，“你听懂我唱的了？”
“没啊，就是觉得你唱得好。”
听了我夸他，他有点害羞地低下了头，结结巴巴地说：“那你要不要……猜猜我唱了什么？”
我想起他刚才看莲叶的小动作，继而想到他用的是吴地方言，脱口而出：“《山有扶苏》（1）？”
“不对，再猜！”他微微低着下巴，摸了摸头，双眼看着我，很是期待。
我说：“《江南》（2）？”
“不对……”他摇摇头，脸和莲花一样红，“要我告诉你吗？”
“你说。”
“是……”他垂下眼睛，一张脸从耳朵红到脖子，“是……是《西洲曲》（3）。”
我微微怔住，随后笑起来，摘了一朵莲花藏进我的袖子里（4），默默看着他。
他双眼放光，扑过来将我拥入怀中，欣喜地说：
“抱抱。”
（1）《山有扶苏》第一句为“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2）《江南》第一句为“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3）《西洲曲》最后两句“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意思是“梦境像江水一样悠长，伊人你忧愁我也忧愁啊。夏天的风若知道我的情意，请将我的梦吹到西边的洲沚与她相聚。”
（4）《西洲曲》中有一句“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莲”与“怜”字谐音，而“怜”是“爱”的意思。
下一章元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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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鱼戏（孙策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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