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持明遗卵，浴月沐华，古海泱泱，浴月复生。」
“丹枫，龙君他已经死了，就算他的丰饶遗迹仍残存于世，其中又能存留多少他的魂念？”
再次蜕生的丹枫抚摸胸口，前世被长剑撕扯出的伤痕似乎仍在隐隐作痛，他神色坚定，“今世不试，难道等我们都把他忘了，再去悔过吗？”
前世，丹枫为了从意识空间找到穹，强行与他共享了那些灵魂的记忆，就算穹杀了他，轮回也未能彻底消解这些记忆。
但是丹枫清楚，记忆的保存终有时限，也许在下次轮回，就会彻底地被他遗忘。
丹枫唯有这一世几百年的时间，靠着这些回忆，再把穹找回来。
年少的龙尊转身离去，龙师长叹，背对丹枫，深邃眼眸凝视静寂古海，终究不曾回头。
年少时，他也站在此处，望着那人一步步离开。
因为听了龙君临别时的嘱咐，他留在原地，徒劳等待，最终也没能见他最后一面。
星移斗转，垂暮的龙尊离开孤寂群星，再次踏足故乡时，怀抱了一颗银色流光的龙蛋。
很大一颗，椭圆的，质感细腻温暖，紧挨着孕育着丹枫的持明卵，二者画风明显不同，应该说，银晖浮动闪闪发亮的龙蛋整个蛋哪哪都很特别，跟潜鳞渊画风都不是那么统一。
但是考虑到他们龙君也不是本土持明，又是帝弓赐福下才真正重生，多不容易啊。特殊一点嘛，大家也都能理解。
只要他没有再染上什么长生不死的坏毛病，能跟正常持明一样轮回，一点细节无伤大雅。
等丹枫蜕生了，才几岁大的小娃娃被交付了照看龙蛋的重任。
看着满脸严肃抱着龙蛋的小龙尊，负责小崽子们心理健康的医士怕他心理挫败，特地告诉丹枫，蛋孵不出来很正常，要耐心等上几年。
具体是要几年，谁也说不清，反正他们知道迟早会孵出来。
事实上，族里的人也着急，每天都有人来问，我们龙君什么时候破壳啊。
但是急也没用，银色龙蛋里的人还在呼呼大睡。
时间一天天过去，丹枫生了翠绿的角跟尾，他张开手臂，勉强能抱住半个龙蛋，再后来，少年丹枫的龙尾已经能环绕龙蛋。
年少的龙尊席地而坐，手靠屈起的左膝上支着头，复习功课。
翠绿龙尾一圈圈缠绕龙蛋，毛茸茸的尾羽无意识地晃动。
又是一世，丹枫遗彻底忘了过去的记忆，年幼时与龙蛋共生，对暖烘烘还会跟他撒娇的银色龙蛋，多有天然的亲近之意。
丹枫逐渐成长，昔日的同伴却还窝在蛋里，平日只知道像个孩子一样，欢快地跟丹枫贴贴，丹枫想给他讲课，龙蛋就一动不动，开始装死。
丹枫愁闷，沉重地叹息一声，如今竞争可激烈了，这孩子这么咸鱼，适应不了怎么办？
他正烦恼伙伴未来前程，银色龙蛋似乎是感知到他的忧愁，安抚似地碰了碰龙尾。
丹枫顿时呼吸慌乱，猛地把书一合。
等心跳逐渐平息，他侧身小心翼翼地轻靠银色龙蛋，感受对方雀跃的回应，嘴角忍不住扬起。
算了。
反正龙师说了，他们二人命运相依，同生共死，自己多努力一点就好了。
谁让...那是自己的伴侣呢。
少年的龙尊提及这些遥远的爱恋之事，还会脸色发红，神情羞涩，心中偷偷泛起喜悦和一丝微小的骄傲。
他可是天生就有伴侣的龙诶。
而且，他的伴侣还这么可爱。
然而事实上，作为长生种，仙舟人生活节奏缓慢。
只是考虑到丹枫前世在寂静之地独处百年，如今年幼的丹枫无法承受他的记忆，龙师没有给他恢复的药。
失去了持明龙尊特有的学习外挂，想要快点成为合格的龙尊，丹枫就只能靠卷来弥补。
年纪轻轻就饱受学习之苦。
实在可惜。
2。
「持明稚童，故人提执。前世贤契，来世蒙师。」
月色深静，处理完日常事务，丹枫回到持明洞天。
时过境迁，昔日的稚气一一从丹枫身上褪去，时间将他打磨，从最初的锋芒毕露到如今的温润典雅，将伴丹枫终生的艳丽容颜令这位龙尊再次名动仙舟。
时过境迁，只有一件事从未改变。
穹还是窝在他的蛋里。
几年前，穹被丹枫抱回了竹屋。穹基本是沉睡状态，对外界感知微弱，只要丹枫的气息环绕身边，他对自己身处何地都无所谓。
谁让穹还是颗无忧无虑的龙蛋呢？
丹枫推门走进，银色龙蛋躺倒，陷在柔软的被子里一动不动，但根据丹枫的经验，穹这是在发呆。
果然，一听见丹枫开门的声音，龙蛋咻得一下，旋转、立起，小幅度晃动。
表达的意思很明显。
抱抱！
丹枫失笑，将银色龙蛋抱在怀中，穹在他怀里乱窜，丹枫无奈笑道：“好好好，下次不这样了。这次是有急事，才回来晚了。”
穹这才罢休，懒洋洋地窝在丹恒怀里，像换了个地方作窝。
月晖透过窗户洒进屋内，给银蛋镀上一层光辉，屋里灯光明亮，也能隐隐看清那层银辉。
丹枫仔细观察，确认那银辉比起平日要亮几分，倒更像是从蛋壳里渗出。
丹枫心里有种预感，大概是等得习惯了，他心里竟然意外地平静，只是凝视着龙蛋，淡淡地问他：“你要破壳了吗？”
还是个龙蛋的穹并不能理解破壳的含义，所以对这样的小事漠不关心，窝在丹枫怀里不动弹，紧紧依偎着他。
在无形的联系中，丹枫感知到他又归于静谧柔软的梦境。
而丹枫，好像能隔着那层薄而坚韧的壳听见里面沉睡人愈发强烈的心跳。
第二日，丹枫告假。
一直等到日过屋头，细碎的裂壳声逐渐清晰急促，几个呼吸后，蛋壳从中间裂开，看起来四五岁的孩子坐在里面。
间隔数十年，丹枫终于见他扬起毫无阴霾的笑容，鎏金瞳孔清澈，如朝阳初升时明媚暖人。
然后，穹像是确认自己完成了跟丹枫打招呼的任务，满意地对自己点头，低头掰开蛋壳，开始认真干饭。
嗯...持明当然没有这种啃蛋壳的习俗，但是穹吃得很开心的样子。
那应该是没问题的。
龙尊如是想到。
穹还是很在意丹枫的，啃得正忙碌欢快的时候，也不忘侧眼看丹枫几眼，确认他还好好地站在身边，又继续安心干饭。
等吃得肚子撑起来，穹抓着手里啃了一半的蛋壳碎片，明亮的金眸十分犹豫。
丹枫以为他还要强吃，弯腰把穹从蛋里抱出。
尚且年幼的孩子藕节般的小胳膊白嫩，伸向丹枫时，奶香味就窜进他的鼻子，穹跟他分享了自己的蛋壳。
丹枫下意识张嘴，咬住穹递来的蛋壳碎片。
嗯，确实是能吃的。
龙尊面色平静地把脆脆的蛋壳嚼碎咽下。
穹身体长得很快，根据医司之前的研究，他在蛋壳里呆了那么久，主要是为了修复神魂。得到穹神魂滋养的蛋壳，反过来也能促进他的生长。
穹破壳第七天，已经有**岁的样子。
丹枫在厨房做饭，听见穹走进的脚步，他顺手把手中鸡蛋磕碎，里面的液体流进碗中，丹枫没有在意，转身低头看穹，“怎么了？”
如此古朴低效的做饭方式，在各种全自动万能制造机横行的如今，依旧在仙舟中拥有不小的受众，他们很大一部分人都自诩「灵魂赋予派」，顾名思义，认为这样做出来的食物才更有灵魂，更贵，不是...更有价值。
丹枫不是其中之一。
他只是习惯于做饭，长生种寿命漫长，总会有很多时间可以奢侈地浪费在这些平淡又珍贵的日常里。
穹应该是有话想说，此时却神色复杂地盯着丹枫手里的鸡蛋，丹枫注意到他怀疑惊愕的视线，下意识把碗悄悄推到身后藏起。
做完这件事，丹枫愣了一下。
不对，他心虚个什么劲？
穹的蛋壳在几天前就被他自己吃完了。
他对自己在龙蛋里几十年的沉睡日子也有很多印象，此时看到被丹枫敲碎的鸡蛋壳，竟然也有些物伤其类。
穹不由地瞳孔地震。
原来，丹枫会把还没来得及破壳的蛋壳敲碎。
呜呜呜，好可怕。
但是，丹枫对他几十年的悉心照料，让穹在他犯下如此“滔天罪行”的情况下，依旧忍不住偏心，在可怜蛋壳和丹枫之间选择了丹枫。
丹枫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他是多么好的一个龙，他能做错什么呢？就算做错了，也是有苦衷的！（振声。
“你放心，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穹下定决心，金眸不忍地瞟了一眼丹枫欲盖弥彰的手，仿佛要透过丹枫罪恶的身子，跟殒落的□□歉。
不过片刻，穹又抬眼，郑重地望向丹枫，用稚嫩的声音语气认真地告诉他，“丹枫，你以后不能再这样了。”
丹枫大概猜到这孩子脑袋瓜里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
穹的认知水平要随着生理一同成长，按照他如今的生长速度，再过几天就能明白自己在干什么。
思及此，丹枫拿起玉兆，悄悄地开启录像，神色颇为正经地看向穹，“你能再说一遍吗？”
宝，你能再表演一下这个吗？
性格单纯的穹在他最相信人的时候，眼睁睁地看着丹枫操作玉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残忍的事情，被诡计多端的大人耍得又乖乖教育了丹枫一遍。
丹枫一脸愧疚地听完，细密卷翘的睫毛垂下，朱红眼尾显得憔悴，而后真诚道歉，“抱歉，我知道错了。”
下次还敢。
穹轻易就信了丹枫胡诌的鬼话，顿时如释重负，笑道：“这才对嘛。”
不过，丹枫这个样子，还挺好看的。
这么好看的丹枫，自然也心地善良。
被龙尊美貌迷惑得晕头转向的穹此时还没有意识到，仙舟俗语人不可貌相，是多少人被坑之后痛苦写下的血泪教训。
丹枫，好坏的一条大青龙。
丹枫面不改色地回归正题，“发生什么事吗？”
穹经他提醒，终于想起自己最初的目的，愁苦地摸着额头，叹气，“这难受。”
头好痒，好像要长东西了。
丹枫蹲下，指腹缓慢地揉搓他的额头，安慰道：“你要生角了，是正常现象。”
穹撇嘴，钻进丹枫怀里，把头埋在他肩膀上，声音软软的，“就是难受。”
“我带你去医司看看。”丹枫把他抱起
“好。”
那边，医司听到这个消息，拿着千年前的绝密资料，都是一脸沉重。
好在糟糕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穹当晚刚到医司，还没从丹枫怀里下来就陷入昏睡，一夜无梦。因为没吃晚饭，第二天饿醒了，就发现自己成了小龙人。
额头不痒了，穹也不慌了。毕竟，丹枫长角长尾，他也长的话，就很正常。
穹新奇地甩甩尾巴，像得到了新的玩具，亮晶晶的眼睛被乱晃的尾巴尖吸引了注意，想让它停下来。
偏偏他越是集中注意，尾巴尖就越是不听话地乱晃，本能的冲动涌上心头，轻轻地给他的心挠痒痒，勾得穹想抓住乱晃的尾羽。
他也这样做了。
恰巧在此时进来的丹枫先生成功收获了老婆年幼时驯服尾巴的珍贵录像一份。
穹对此一无所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实在稚气可爱，没有龙裔该有的成熟样子。
丹枫也没告诉他这些。
穹还是个孩子。
珍贵的无知的童年值得珍惜。
怎么能随意地抑制孩子的天性呢？
丹枫先生理直气壮。
3。
「持明俣俣，云吟水舞。苍龙于飞，各有所归。」
化龙像是一个信号，穹飞快地长大，短短十几天，就成了大人的模样。
银发垂于腰际，如人间月色清辉。他眼眸温和清澈，像不知人世事的少年人。
停留在他身上的时间放慢脚步，仿佛他终于追上了跟丹枫相隔的几十年光阴，可以好好地慢慢地成长。
“龙君他真的没事吗？”医士还是担忧地问丹枫。
“没事。”丹枫说，“他很健康。”
曾经的丹枫遗留的记录记载，穹命途破碎，为了重构穹的神魂，丹枫选择跟穹共享了自己的命途。这令他们的命运如同丝线交织，互为半身。
所以穹还是龙蛋的时候丹枫就能感知他的情绪。同时，联系也让他对穹的状态很敏感。
但是无论联系再怎么紧密，穹的认知提升再快，也不能让他凭空地学会知识。
作为失忆大军的另一位成员，穹也面临着曾经丹枫的问题。
少年丹枫随手抛下的问题，穿越数十年时空，啪唧一下，准确地砸在如今的龙君头上。
研究表明，学习会使龙头秃尾巴丧。
穹趴在书桌上，枕着自己的散开的银发，耷拉眼皮烦闷地背着医书。
??
银尾拖在地上无聊地扫着，鳞片与地面摩擦的发出节奏舒缓的声响。
穹背诵的声音越来越小，视线逐渐模糊昏暗，医书上的文字排列成奇妙的组合，一个个都难以辨认。
夏日骄阳光影交错，分秒在指缝间变幻，丹枫走近，青丝落在青年舒展的背脊上，像青羽，轻得没有重量，他拍穹的肩膀，轻声道：“别在这睡，容易着凉。”
穹还被困倦的睡意侵扰，迷迷糊糊地睁眼，只觉得这人是值得自己信任的，便安心地阖上眼睛，半梦半醒间发出下意识的呓语，“不要。”
他好困的，懒得动弹。
手臂穿过他的胸膛，穹熟悉的气息将他揽入怀中。
头枕着的布料柔软冰凉，穹下意识蹭了蹭丹枫的肩膀。
银白长尾在半空乱晃，想缠上对方的尾巴，丹枫一只手抓住尾巴尖握住，银白的长尾微微晃动挣脱无果，安静地垂在他的掌心。
穹再次沉浸于梦中。
再次醒来，他窝在被子里，隐约嗅到残留在发间丹枫的气息，这才回忆起下午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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