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密一疏啊,不知齐铁嘴在世时算没算到过他宝贝外孙女能把密码一起忘了。
黑眼镜对目露问询的张起灵摆了摆手,示意与当前的事无关。
笑够了,他按着手机,修长的手指嗒嗒打字发短信,[你现在手里有没有张尾号3678的银行卡?密码800813。你就靠那张卡里的钱撑一两月吧,过段时间我去杭州。]
黑眼镜的短信刚发出去没几秒,就收到了一条[黑爷可算笑完啦?]的回信,字里行间透出股熟悉的皮笑肉不笑又咬牙切齿的感觉。
孟喆安立马摸出钱包翻找,还真抽出来一张尾号3678的银行卡,卡面边角有些磨损,图样不算很陌生,就是这个密码像是谁的生日?
[是有一张,不过这个密码是谁的生日吗?]
[我的。]
[……你快拉倒吧!我七岁见你第一面时你就至少有二十多岁了,你生日要是还能比我小一年,我就把卡塞你嘴里让你吞下去。]
[你还真连自己设的密码都忘了,这个密码是你生日的年月日依次加一二三。]
黑眼镜撑着头笑笑,他想起当年带着齐安去往里存钱时,她抱着胳膊一脸深沉地思来想去,设完密码后悄悄告诉他说直接用生日日期不够安全,她改的密码绝对没几个人能想到。
现在看来确实很安全啊,连卡主本人都防住了。
[哦知道了……但为什么等一两个月?我直接去找你不就行了,我还没去过广西呢。对了,要带东西给你吗?西湖莲子莲藕什么的,我可以趁夜深人静时去湖里摸两个。]
黑眼镜手指一顿,片刻后回道:[你别过来,我不在广西。]
[哦……那我一路南下玩到广西的时候你差不多也该回来了吧?]
[齐安,要是我听人告诉我说在广西看到你了,你小时候干的那些被你妈揍的事马上会有第四个人知道。]
“……啧。”孟喆安虽然不记得黑眼镜说的“那些事”都是指什么,但能上升到被她妈揍,估计拿到九门里说了八成会变成每年过年时九门集会必提的谈资。真传出去了她以后就要痛失真名,变成九门长辈嘴里“干了什么什么被齐敏揍的那孩子”了。
[那我不露脸呗。阿拉伯民族服饰游客装,保密性绝对强,这要是还有人能认出来我把头纱吃了。]
黑眼镜看完回复就笑了,他都能想到齐安还嘴时笑得神气又得意的模样,[那你就来,我叮嘱下专挑穿阿拉伯长袍的人绑,也肯定一绑一个准儿。]
[你怎么这样啊?试试就试试,你给我等着,我现在就买票。]
[行了你,真别过来。]
黑眼镜回复的语气看上去认真了点,孟喆安也敛起了笑,歪倒进椅子里,[好吧好吧。那你去哪儿了?]
[你又问这个干什么,我去哪你都不准跟过来。齐安你别是忘了你对齐铁嘴发过的誓,小心他晚上到梦里拿拐杖敲你头。]
[要敲也先敲你!谁要下地去,我是怕你万一折里面没人收尸。以咱俩的交情,我也不是不能费点力扒拉一下你,至少留个地址我好知道在哪儿做法事招魂,要是态度好点我可以再勉强考虑下多烧点钱。]
[那真是借我们齐大小姐吉言了,我一定努力活着回来。我可不想在底下遇到齐铁嘴,听他说我外孙女找不到坟茔托我给你分点天地银行通行货币。]
[哼哼,你知道就好。快点回来啊。]
黑眼镜没再打字,另一头也没短信进来,他盯着那几行字看了会儿,笑笑,把手机扔回了包里。八成是也忘了,类似的话你十四岁那年就说过了。
记忆像串珍珠项链,一条时间的线从前往后串联起一段段重要的事件,无论捏着哪一颗珍珠提起来,总有相邻的珠子跟着一起被拽上来。十四岁这个关键词亦是如同加了超链接一样,想起来的这一下,黑眼镜脑海里就自动跳转出了那个时间点的画面片段。
那是差不多十年前的七月下旬,孟喆安在户口本上的名字还是齐安,而黑眼镜也还没背上通缉令,还能带着齐安天南地北地跑。
齐安刚考完期末试,毫无意外的又是第一名,黑眼镜按上个月和她通话时答应的那样,专门腾出十几天的时间来杭州带她出去玩。
在送他俩去车站的路上,齐敏看起来如释重负般轻松,看着耐不住性子总是步伐轻快地一溜烟往前跑的齐安叹了口气,对他说:还好你能来一趟,我好放心去做事,耳朵也总算可以清静几天不用听她在家“妈啊妈”地叫了。
黑眼镜咧嘴笑笑,没打算在齐敏面前戳穿齐安的心思,他慢悠悠地走着,墨镜后的视线落在前面停下来催他们快点走的齐安身上。
齐家那老宅子不大,可也不算小,但常住人口就剩下这么两个人,齐安在家喊声“妈”没准儿还能听到回声呢。齐家那几个人都喜静,偏生齐安像是个基因突变的例外,时间长了没动静就爱作出点动静来。
火车的那一节车厢没什么人,黑眼镜靠着枕头和被子躺在下铺,半天没动一下好像睡着了一样。靠卧铺里面的一侧光线昏暗,他还是戴着墨镜,但看东西却很清晰,在视野的中央,齐安坐在窗边头牢牢抵着窗框一直盯着窗外看,要不是火车车窗高度有限制,她没准儿真能把头探出去。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强烈的探索欲。
这不是就挺安静的了。黑眼镜想。
风突然大了起来,从狭窄的车窗里灌进来,齐安当即起身贴着车厢壁躲开了迎面袭来的风之巴掌,微末的气流卷动脸颊边的头发,齐安抬手把被吹乱的头发抓回耳后。
黑眼镜看到她手掌根处露出一小截创可贴,边角卷翘了起来,看着不是新贴上去的,可能有一两天了。
“齐安,你那手怎么了?”黑眼镜问。
“哎你没睡啊?”被黑眼镜突然响起的声音点了名,齐安吓了一跳,眼睛都瞪圆了。缓下来后,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你说这个创可贴吗?是前两天翻墙回家时擦破皮了。”
“你这身手还差点儿啊。”黑眼镜嗓音里带着点笑,脑子里想到却是看来齐敏前两天又出去了一趟。
齐安忍下白眼翻上天的冲动,笑着阴阳怪气地呛他,“那是那是,论身手谁能比得上你啊。”
光线逐渐暗下去,火车进了隧道,轰隆轰隆声在隧道里显得更响了,窗外也没什么可看的了,齐安干脆身形一歪,坐在了黑眼镜对面下铺床上,前倾身体探出手在他眼前晃晃,“你真能看清吗?”
黑眼镜从颈后抽出手,精准无误地搭在齐安手腕上,把那只晃来晃去快怼到他墨镜片上的手压了下去,“别晃了。”
然后齐安换了另一只手上阵,在黑眼镜脸上方摇着手指鬼画符一样甩来甩去,看得有点招人烦,真是半大孩子猫嫌狗厌,于是黑眼镜又抬手给压了下去。
黑眼镜没什么带孩子或者养猫养狗的经验,自然不知道最好别在他们自娱自乐玩得正好的时候出声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否则一旦招过来,就会追在脚边不停地绕来绕去,赶都赶不走,还惹得自己担心会踩到他们。
齐安现在就是这样,缠着黑眼镜让他现场更新小黑瞎古墓历险记,要不就把他当打地鼠的锤子,两只手灵活得可谓是此起彼伏地变着法去叨弄黑眼镜。
黑眼镜不是很理解,齐家人从不让齐安下地,齐安自己也对这行当不感兴趣,胆子又不是很大,就连下趟地下室都要抱怨好几分钟里面又黑又潮,怎么就偏偏爱听他讲盗墓的故事。
可是又没什么办法,黑眼镜要是一个字都不往外蹦,齐安能跟在他后面念叨好几天,连他上个厕所齐安都会蹲守在门外敲着门问他讲不讲讲不讲,真的太能磨人了,简直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血腥暴力的部分删掉,不能让齐安知道的环节掐了跳走,好嘛,这一个故事讲完黑眼镜自己都觉得干巴巴的格外没意思,这要是放茶楼说书怕不是这辈子都别想吃这碗饭了,茶楼都得被连累倒闭关门了。
但不知道齐安又是怎么想的,可能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她一言不发地爬回上铺,安静了好久,时间长到黑眼镜以为她睡过去了。
上铺床架忽然动了两下,齐安从上铺倒吊着探下身,长长的马尾辫垂下来,在墨镜上方晃来晃去。
“你每次下去前知道自己能出来吗?”齐安问。
“我又不是神仙,手指头一掐就能问卜吉凶。”
“那你……算了。” 齐安纠结了几秒,又道:“你想没想过,呃我就是假设一下、假设啊,如果……万一连你也出不去了呢?”
“那就死在里面。正好墓都有人挖好了,运气好的话,墓主人还能起来陪着唠唠嗑。”黑眼镜笑着说,不怎么在意。
“那不行!”齐安眼睛一瞪,看上去很想一巴掌拍过去,但她两条手臂现在都在抓着扶手支撑着自己别脸着地摔下去,齐安只好没好气地轻哼了一声,眼神转到了别处去,别别扭扭地说:“你可以告诉我。”
黑眼镜笑了,“告诉你什么?给我烧张复活券?”
隔着墨镜,齐安看不到他表情,只能盯着他嘴角咧出的弧度,可又分辨不出黑眼镜此时的笑含着什么情绪,或者说那笑到底有没有温度。好像被小瞧了,也可能是没被当回事儿。
总之,气性一股脑涌上来,齐安觉得有点烦,还有点恼怒,很想去扯他脸颊的肉,从物理层面帮他笑个够。
“收尸!”齐安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顿了几秒,待气焰稍稍消退,她继续说道:“你要是哪天没出来,我是说万一啊万一,可不是故意咒你,万一有那么一天的话,我会去找你的。嗯……尽量不让你给别人当陪葬吧。”
大概是对自己的斤两有数,别说太满了真要有个万一搞不好到时候还得靠黑眼镜起尸来救她,话到最后齐安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尾音变得含糊不清。
但黑眼镜还是听清楚了,有那么一瞬间,他习惯性地想笑笑,可胸腔里的振动哑火了似的把笑声埋在了肺里。
墨镜后面的眼睛能清晰地看见齐安脸上的坚决,她真的一点没开玩笑,那双眼睛一认真起来目光就会带上些锋锐,仿佛一支利箭,穿透墨镜要扎根在了他眼底。
齐安在告诉他,她不会让他烂在别人的墓里化成无名无姓的枯骨。
黑眼镜这会儿发现差辈的年龄还是对自己有点影响的,他现在望着齐安的眼睛,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却是“还是年轻岁数小啊”。到底是个年轻人,许诺时都以为自己一往无前就可以跨越生死。
“然后呢?”黑眼镜笑着问,“齐安,你不会连给我埋哪儿都想好了吧?”
“这个……首选家里墓地,当然了,以你个人意愿为主。”齐安犹豫了一下,“最好、最好是别太远啊,你知道我扫墓不太容易能找到路。还有,记得说你到底叫什么,总不能碑上真刻黑眼镜三个字吧。”
沉默了一会儿,黑眼镜笑起来,下颌和脸颊的皮肉被笑容的弧度抻得绷紧,显得面部骨骼更加清晰、棱角愈发分明。他笑了好一会儿,直到齐安憋不住火气拽过一袋薯片要扔他时才停了下来。
“一会儿弄碎了别又怪到我头上。”黑眼镜接住薯片,反手抛了回去,“小小年纪管得还不少,真要有那么一天,齐安你更不能去……碑上你爱刻什么刻什么。”
“……浪费我时间!”齐安气得一把抓起薯片又扔了下去,“都碎了,你再去买一袋!”
得,这口锅最后还是扣头上了。黑眼镜看着那截马尾辫甩了个半圈藏进上铺,齐安连散落的被角都拽了回去。这回大概到吃饭前都不打算跟他说话了。
忽然想起当年齐安确切的年龄,又连带着下意识做出相减而得到将近十年的差额,黑眼镜起身后的动作停顿了几秒,午间太阳强烈的光芒被挡在了墨镜之外,徒劳地流连在镜片上。
过去快十年了,齐安都快二十四岁了。
到了现在,黑眼镜快对时间流速丧失正常认知了,可这个念头一起,黑眼镜发现这一年一年过得还是那么快。
岁月不饶人。黑眼镜突然想到了这句话。
不知道不饶的到底是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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