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万花能舒服点,练芳刃甚至没有起身,他就这样半跪在地上,一只手抱着原本该成为他新娘子的人,另一只手抓住九环刀刃,任鲜血汩汩,汇入元潇身下的血滩。
雷洪海愣了一下,随即暴怒,伸脚去踢对方,脚却在离刀客三寸的地方停下,无法再进分毫。
夜幕降临后,雨反而停了。海风难得平静,眼前这人的衣摆却无风自动,发丝都飘飞起来。他惊讶地发现刀客周身有一股强大的气流疯狂流转,形成一道屏障。
刹时间,在场所有海盗感觉有一股极强的力道将他们压下,不得不跪地以双手支撑。握刀的雷洪海发现自己竟然松不开那把九环大刀了,他被牢牢吸附在刀柄上,被那拿着刀刃的男人拉扯着往下。
“艹,什么怪物!”
他大骂一声,运起内力抵抗,但双腿依旧一点点弯曲,始终摆脱不得。
刀客那双眼睛隐隐血色,外溢的真气散发出淡淡的光泽将他和怀里的人包裹起来。在那隐秘的夜色下,雷洪海看见妖异的一幕,年轻刀客的发带震碎,三千青丝如丝萝般向上生长,又从发根一寸一寸变白。
白发红瞳,无论何地民俗,都视为不祥。
下一瞬,刀客放开了手,但他依旧无法起身。练芳刃单手抱着元潇起身,右手一握,流芳刀自动飞回掌心。
手起刀落,甚至没有给对方求救的机会。流芳刀削铁如泥,更何况一具肉身,可也正是因为那刀太快太过锋利,滴血未溅,雷洪海已倒地。
他能清晰地看到自己拦腰分开的身体,却喊叫不出声,恐惧比疼痛先一步到来,报复的快感全被悔恨笼罩。
他想活,他要活!他明明是海上枭雄,坐拥一座岛的财富,就算赤岛没了,也能卷土重来。为什么要来刀宗报复?为什么要来招惹这个怪物!
他后悔了!他后悔了!
几个眨眼的时间,海滩前只剩遍地残尸,流淌的血液将整片沙滩染成红色,然后被夜色掩盖,被海风吹散,无人知晓这里发生了什么。
练芳刃抱着万花跑回观心武场时刀宗弟子已回援,大家正分头寻人,一抬头就看见鬼魅般的流芳刀主。
看见余霁的那一刻他像是看见了希望,嘶哑着嗓音大喊:“小鱼儿!救人!救救他!”
余霁被夜里的鬼影吓了一跳,再一看,对方怀里是滴着血水的师兄,当即脸色大变。
“师兄!师兄怎么了?”他着急问出口,不等对方回答,引着练芳刃往医阁去,“快!”
练芳刃将元潇放在床上也不敢松手,一刻不停输送真气。断刀接到消息回来时,余霁已经抢救了有一会儿,他被自家师父那头白发惊到,一句也不敢多问。
“不行,失血太多,师兄需要输血!”
练芳刃原本处在呆滞状态,一听见他说话,立刻抓住小大夫的手,“我有,用我的!”
“要血液可以相融的人才行,不然输血如同送命。”
“杨元书!汤圆儿给他输过血!”
他的力道大,抓得余霁有些疼,余霁原本想安抚他,却发现他的眼睛流出两行血泪。
“师父!”他惊呼一声,赶紧抓住对方脉搏,丹田空虚,经脉枯竭,“你不能再输真气了!”
“杨元书!去找杨元书!”
“师父!”
“我说去找杨元书!”练芳刃克制不住大吼,眼泪冲开血水,上下嘴唇都在打战,“求你了,去找杨元书,救他,小鱼儿,救救他!”
他没有一句话说利索,浑身颤抖着像个无助的孩子,只能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余霁何曾见过这样的练芳刃,所有傲骨都被打折,卑微地祈求着。
他妥协了,“断大哥!去找杨元书,要快!”
断刀看了一眼自家师父,留下一句“我会尽快回来”,便出了门。他前脚刚出门,叶芷衣后脚就进了医阁,叶大小姐听说元大夫出事,特地赶过来帮忙。
她先在门外敲了两下,然后报上姓名,“小余大夫,我是叶芷衣。我曾服用过各种奇珍异宝,也吃过泥兰神果,不知我的血可不可以帮上忙?”
其他珍宝的药性可能已经被吸收,但泥兰神果却不一样,它是能改变血脉的神奇之物。余霁迅速去开门,“劳烦叶小姐。”
叶芷衣透过他看见床边满头白发的刀客,双眉一皱,赶紧随他进屋放血。
她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大约过了一炷香,刀宗宗主来了,特地换过衣服,确保身上干净后才进的屋,直接将痴傻的练刀主丢出去,接替他为床上的人输送真气。
“瞧你那脏兮兮的模样,别加重了元大夫的伤!”
练芳刃落地摔了一跤,踉踉跄跄爬起来,手快碰到门的时候,门从里边打开。
“师父,房里不方便有太多人,你先去换件衣服休息一下,宗主在不会有事的。”
练芳刃愣愣点头,余霁关门后却没有离开,而是沿着门板坐下。
他不能走,他得守着他。
半个时辰后断刀才带着杨元书冲回来,后边还跟着秦慎。秦慎一路奔波未曾歇气,边往里走边吩咐断刀准备东西。看都没看一眼门口坐着的练芳刃,直径入屋。
房间里站不下太多人,叶芷衣放完血后就出来等待,断刀看见自家师父颓废地坐在地上,蹲在他面前轻声安抚:“师娘会没事的,秦大夫来了。”
练芳刃眼神空洞,浑身血污,听到熟悉的声音才抬了眼皮,颤颤巍巍地说:“好多血……好多,血……”
“没事,师娘会没事的。”断刀轻轻拍他的背。
“好黑,我差点找不到他,我什么都做不了。”他喃喃自语,眼睛又耷拉下去,浑身都在颤抖。
断刀去其他屋子寻了件衣服为他披上,然后在门口陪他一起等。
叶芷衣刚刚放了两碗血,还有些不适,断刀让弟子带她下去休息。陆微生靠墙而立,心里万般悔恨,思绪散如乱麻,他忽然想到一样东西,立刻冲出去,待再回来时直接抓住地上颓废的男人追问:“萧凤改给元潇的那枚星图在哪里?”
那神棍虽然满口胡言,但确实有几分本事。
练芳刃顿了顿,道:“碎了。汤圆儿掉进海里,我找不到他……那玩意忽然发光我才找到汤圆儿。上岸后那玩意就碎了。”
“艹,这么点用!就不该信那个神棍!”
陆微生也懒得理男人,狠狠捶了一下墙发泄情绪。夜色如墨,医阁内却灯火通明。源源不断地血水被端出来,又换干净的水端进去。
午夜后云潇潇和姜慧才安排好从后山接回来的村民,浪游刀主和王掌事还在云宽村,洞幽刀主主持寰宇殿。寰宇殿伤了两位弟子,有两位小弟子重伤不治,宗内也是愁云惨淡。
天亮以后云潇潇要去处理剩下的事务,临走前将睡着的姜慧抱回弟子寝舍。断刀得去帮忙,门口只剩下半睁着眼浑浑噩噩的练芳刃。
他没睡也没反应,就这么守着房间,直到眼前落下一道阴影。
有人蹲下摸了摸他的头,“臭小子,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对方用衣袖擦他脸上的血污,他的眼睛动了动,看见一个五官凌厉的女人。
他张了张嘴,声音嘶哑扯出一个字:“娘……”
女人难得心软,将练芳刃抱进怀里,重重地叹息:“诶。”
她只教会了这孩子武功,却从来没有过陪伴,除了出生,他重要的时刻,自己都不在。
“相信秦大夫,他会救回元潇的。”她说着用手梳理练芳刃的白发。她的孩子是个张狂的人,头发总是留不长,高高束在脑后,干净利落。如今这原本乌黑的头发全白了,似乎也长长了,如蓬草杂乱无章,披散在他肩上。
“先去梳洗用饭,不然元潇醒来也会担心。”
练芳刃不回应,死死扒着墙不动。
练疏雨劝不动他,想将人打晕带走,刚抬手就被丈夫拦住。左涟端了热水过来,搓洗过帕子为自家呆呆木木的儿子擦脸。就连半辈子没伺候过别人的前任流芳刀主也坐到地上,为儿子梳头发。
他们捣鼓半晌才将练芳刃捣鼓出个人样,血渍都擦去,衣服换了,头发也梳好,可明明也才二十五六的人,眼睛却死气沉沉。
过了会儿,宗主和杨元书出来了,秦慎走在最后面,三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练芳刃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眼巴巴看着秦慎,“师父,怎么样?怎么样?”
秦慎有些头晕,扶墙站了会儿才缓过来。
“命保住了,什么时候醒来只能看他自己。”
“我能进去看他吗?”
秦慎点头,“不能久留。”
得了准许,他立刻从门缝进去。房间已经清理干净,但血腥味儿久久不散。他在床边跪下,没敢碰床上的人,就这么眼巴巴地望着。忽然有人递了张帕子给他,抬头望去是神情疲惫的余霁。
小大夫示意他擦手,他接过帕子将手指仔仔细细擦干净,然后才用食指碰了碰元潇的脸颊。
早就止住的泪又流出来,他都不敢发出声响,就这么看着对方哽咽不止。
“师兄的求生意志很强,他会醒的。”
练芳刃应和着点头,嘴巴动了动,是两个无声的字:
“谢谢。”
“没事的,会没事的。”他说着去放帕子,起身的瞬间眼前一黑,腿站不住往下倒。
练芳刃眼疾手快接住他,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元潇,一咬牙,抱着小大夫往外跑。
他出门后冲着门外的陆微生低声道:“看好汤圆儿!”
随后抱着昏迷过去的余霁去找秦大夫。
余霁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抱着自己跑,他很想说话,但太晕了,嘴巴根本不受控制。等他再睁开眼时,床边坐着断刀,一见他醒来立刻压低身体询问:“口渴吗,先用饭还是先喝水?”
小大夫不知怎么想的,先伸手抱住了他。断刀托住他的身体坐到床上,将整个人揽进怀里。
“我不敢跟师父说……他们还有过一个孩子。”
断刀眼神沉痛,紧紧抱住自己的小大夫。
“先别告诉师父,只要师娘没事就好。”
不然原来的惊喜变成惊吓,师父会内疚一辈子。
“我不知道师兄会不会醒,他的脉搏好虚弱,心跳、呼吸都好像随时会停。”可他只能跟刀主说没事。
“小霁,芷衣当年都能起死回生,师娘也一定可以。大不了我们去闯鬼市,只要师娘还活着,总会有办法。”他一边说着一边抚摸对方的头发,“你太累了,吃点东西再睡会儿,夜里可能需要你去守着师娘。”
他也不想小大夫那么劳累,可熟悉元潇病情的就只有余霁和秦大夫。他们谁都承受不起元潇出事的后果。
这几日后厨和断刀都忙得连轴转,空不出时间为小大夫单独准备吃食,两人只能一起去斋堂用饭。
这个时间点斋堂只剩下稀稀落落几个人,定睛一看,全是熟人。
刀宗宗主、秦慎、练芳刃父母、莫玦、云潇潇。
小大夫下意识看了看门口的牌匾,确认自己没有闯入不该进的地方。
秦慎咳了一声,“傻站着干什么,过来吃饭。”
小大夫走过去顿了顿,不知道自己该坐哪儿,下意识回头看断刀,却被自家师父扯着坐下。他身旁已经没位置,断刀识时务坐到了云潇潇旁边。
莫玦见师父都没有避嫌的意思,便直接说了:“官府那边的意思是老弱妇孺先住在刀宗,他们那边已经组织青壮年重建。”
“云宽村的人本来就救得差不多,弟子们都可以撤回来了。但问题是观心武场已经住满,寰宇殿多为秘籍、藏刀等物件,只有几位刀主和阁主的房间,就算去万象武场也住不下。”
官府借着飓风不愿意出门,还是杨元书亲自去请的人。不过等他们到也是雨过天晴了。
“医阁还能空出两间房,村民中的男人不多,可以去万象武场住,观心武场只住女弟子。我们几个人房间里也还能再住,各带一个弟子吧。”云潇潇道。
“医阁紧挨观心武场,太过吵闹,得给潇儿换个地方静养。”秦慎倒是不客气,如果可以他更想带人回万花谷。
练疏雨听出他的不满,适时提议:“飓风已经结束,去望海阁住吧,不用奔波还安静。阿刃这孩子现在也离不开潇儿。”
她面不改色改了口,虽只是平常语气,却叫莫玦听出讨好的意味。
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听见练姨这么跟人说话,有点不适应。
“可以,另外我要的东西明天前必须准备好。”
“能多缓两日吗?”云潇潇有些为难。要是平时他还能想办法,飓风刚过,这一带都受了灾,他上哪儿去给秦大夫找灵芝人参花椒等精贵物品?
“不行!”秦慎不乐意了,他原本是来参加婚宴的,结果差点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憋着气呢。“潇儿现在非常虚弱,这些东西都是补元气的。更何况他刚刚小产,要是不吃好点吊着命,别说等他醒,能不能撑过这一关都不一定。”
云潇潇有些摸不着头脑,小产?
左涟小心翼翼问:“潇儿是男子,也能怀孕吗?”
秦慎冷笑:“我家徒儿身子特殊,恰好就是能怀孕的体质。要不是有人婚前没规矩,也不至于有了孩子。你们要是觉得惶恐,我厚脸皮再待三日,等他伤好些就带他离开。”
他的徒弟他最清楚,虽然风流烂帐一堆,但不会搞出人命。愿意给那傻小子生孩子,那是真真的喜欢到心坎里了。眼巴巴跟着人回刀宗,还没嫁过去就出了这么大的事,还以为练小子是靠谱的,结果是要命的。
左涟见他动怒,立刻赔罪,“亲家莫气,我们并没有觉得潇儿怪异,只是惊讶,这些东西明天早上一定送到。”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虽没有剑拔弩张,但都是糟心的事,也亏得余霁还能吃下饭,默默扒着碗。他忽然抬眸,瞧见宗主饶有兴趣地盯着自己,不好意思停了筷子。
宗主见人家不吃了,反而着急:“怎么停了?好孩子赶紧吃,听潇潇说你一日一夜未进食,都晕了过去。”
“我说你们也是,选个什么地方不好,选在斋堂。”宗主先一步抱怨起这一串非要在吃饭地方商讨事情的人,然后苦口婆心道,“秦大夫,老朽知道你心里有气,好好的徒弟交给我们成了这样,但也别在吃饭的时候说这些,你小徒弟多久没吃东西了你不知道?”
“赶紧吃,别凉了还得麻烦老姚回锅。”
小大夫不敢再摸筷子,愣是等自家师父端碗了才继续扒饭,看得对面的断刀心疼。
这饭吃得不是滋味,晚些时候还是得送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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