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失魂落魄地跪趴在地上，不可置信地握紧拳头锤击着地面。
被教练精心保养着的木地板平滑光洁，头顶明亮的灯光照射在上面，光亮得可以映出人影。虽然有些模糊，但是我仍然可以看见自己崩溃扭曲成奇怪的形状。
而这一场景在道馆的镜子中得到了印证。
为了方便纠正我们的中段姿势，道馆在进门左手边的墙上安装了一面大小恰好可以覆盖整面墙的镜子。
往日，我一直通过这面镜子，自得地欣赏自己身着绀色道服，手握竹剑的潇洒英姿。真不是我吹牛，我做中段时，眼神犀利，如同雌鹰捕猎一般死死地盯住对手，竹剑剑尖一动不动地直指对手咽喉。上身挺立，腿部畜力，只待裁判一声令下，我就如同凶狠的猎豹，滑步动身上前，找准对方的破绽，一击制敌。
然而……
然而！
今日的镜子也如往日一样，忠实地反映出我的身姿——我灰败的身姿，我如同在家里认认真真提前一个月做了攻略势必要拿下超市最惠商品组合结果连超市门还没冲进去就被告知商品已售罄那次一样灰败的身姿，我的身姿比在收到会社裁员消息之后紧接着就收到温柔妻子打来的通知他去离婚的电话的中年社畜大叔还要灰败。
我恶狠狠地又锤了一下地板，不敢相信我做好充足准备，再一次试图向日本女孩伸出友谊之手的尝试，竟然又一次失败了。
我现在宁愿她像之前的人一样朝我翻白眼，用手掩住嘴角刻薄的笑容，我也不愿意她明明很开心和我做朋友，结果拒绝我的理由是她不是她而是他。
可恶！这样岂不是显得我堂堂未来第一杀手十分眼拙？
而且我这如同败犬一样失态的身姿，秋田助教肯定也看到了，他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只会吹牛说大话、其实一点都不慧眼识珠的愚笨主公？
可恶！我冷面无情、刀冷心更冷的杀手形象荡然无存！
我甚至都不好意思再听到他称呼我为主公。呜呼！羞愧难当！
“……主公，主公？主公！”
秋田慌张的呼喊好歹把我从沉浸的懊悔中拉回了当下。
可是，他现在肯定觉得被冒犯了……要直面被我认错性别还邀请他和我一起睡觉的主人公，我要不还是继续懊悔吧……
“我没有觉得被冒犯哦。”秋田的声音甜蜜又温柔，“呐，主公，要不要听一听我的想法呢？这种事情，光是靠您单方面的推测也是不行的哦。人是很复杂的生物，人的情感更是捉摸不透。这可是您……啊，总之，不如也听听我这个当事刃、人的想法吧？”
他话语中有些什么奇怪的词一晃而过，但是我却捕捉不到。不过我的日语虽然还在进修阶段，但是日常用语都已经完全掌握了。我听不懂的估计是什么地方方言或者专用用语，应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内容，于是我也就没有在意，而是将注意力放在更紧要的事情上。
“那么，秋田助教的想法是……？”我颇有些急切地问道，随即察觉到自己的语气似乎太过于迫切，赶忙补充道，“嗯，我的意思是，人际交往是双方共同发出并完成的行为，换位思考是很重要的。”
秋田助教难掩笑意：“嗯，我明白的。您还真是……”他顿了顿，直视着我的眼睛，语速有点慢，非常真诚地说：“我能够感受到您的真诚和对我的关爱。没有人会拒绝这样温柔的好意，也没有人能够拒绝这样纯粹的真心。更何况，您是我来到这里之后，第一个对我伸出援手的人——啊、当然您的教练也是。”
他有些羞赧地笑笑，忍不住挠了挠微微泛起红晕的脸颊：““女孩子是世界上最可爱的，这个世界离开女孩子就不能运转了。”曾经有人这么和我说过。所以，被您认成女孩子的时候，除了惊讶和茫然，我其实还有一点点窃喜。”
“当然当然、也不是很多啦，就一点点哦，就这么一点点。”秋田伸出右手，用大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小段距离，“毕竟我不能变成女孩子嘛，所以还是希望能通过努力，成功达成‘即使作为男孩子但是也很可爱’的目标。”
“我有在努力哦。”最后他这么强调，“所以我可以继续做主公的小跟班吗？”
简直！太！可爱了！
怪不得古代昏君喜欢听好话，我是明君我也爱听。
怪不得木下藤吉郎能成功从平民成为大名，要是有人像他对待信长公一样对我，我恐怕即使不提拔他作为直臣也会让他做我的小姓——等等，我是有正常审美的圣明主公，直臣可以，呃，小姓这种还是需要找好看一点的。
“太犯规了——”我捂脸，“怎么可能有人会不喜欢你。怎么可能有人能拒绝让你当小跟班。”
“那么，我通过主公的考验了吗？主公可以允许我跟随左右了吗？”
傻孩子，啊不，好孩子，这个时候都不忘维护主公的尊严……即使你不会吐槽，又有什么关系呢？
原则？原则是用来拒绝不中意的人的，再说了，原则设立不就是用来打破的吗？
“是的，好孩子。你通过我的考验了。我看到了你对我的忠诚和爱戴，也了解了你的临场应变能力。”我一点也不心虚，顺着秋田助教给的台阶就下了，“要知道，主公不仅是你一个人的主公，也是我们这个团队实现团队理想的领导者，更是帮助你找到人生价值的指引者……嗯……”
……我有点编不下去了。
“总之，以后我就是你的主公了，你就是我的小跟班。我会保护你不受伤害，作为交换，你也要随着我的命令出动。我让你去买白味噌你就不能买成赤味噌，我说要吃甜咖喱你就不能偷偷换成辣咖喱。”
我悄悄观察了一下秋田的脸色，在那张可爱的脸蛋上只有倾慕和认真，毫无愠色和不耐，于是放心大胆地继续：“当然，你做得好的话我也有奖励。比如说，如果你帮我跑腿买菜，如果买到的菜又便宜又好，那么找来的一部分零钱可以作为你的跑腿费。如果你在我做饭的时候帮忙打下手，并且愿意吃完后洗碗的话，那么你可以在我家吃饭——当然最好你可以带点新鲜蔬菜来，我总是抢不过那些大人。不过如果是秋田的话，我相信一定可以的。”
“主公呜呜呜……”秋田看起来像是要哭出来，“我、我一定会照顾好你的！虽然我以前一直被主公照顾着，但是现在这样果然还是不行的呜呜……主公怎么能吃不上新鲜的蔬菜，明明还是正在长身体的时候……”
我慌乱地掏出手帕，想给他擦擦眼泪。“啊啊，其实也没那么惨吧——妈妈和爸爸给我留下的钱还是够我用到成年的啦……啊啊，别哭啦别哭啦，新鲜蔬菜我不是买不起，只是抢不到而已嘛，等我长到那些大人一样的年纪，我肯定可以第一个抢到啦。”
不知道为什么，秋田听了我的安慰哭得更伤心了。
他哽咽道：“主公，我，虽然有点冒犯，但是我可以抱抱你吗？”
我不太习惯拥抱，记忆中上一次拥抱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
不过，主公怎么能坐视小跟班的哀恸于不顾？看着秋田哭得这么伤心，我最终还是伸出双臂环住他，轻轻拍拍他的背。
秋田环住我的腰，把头埋在我的颈窝。我感到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皮肤上，泪水流淌渗透入我的道服，滚烫的热度仿佛要直击我的心脏——
我的心脏确实一颤。
我声音发着抖：“秋田桑，秋田酱，你有没有感觉，咱俩的胴磕到一块儿去了……它现在压着我的胸口有点难受呃……”
“啊啊、对不起主公，我失态了。”秋田抿唇，不舍地松开了手，“下次拥抱我会记得穿上轻装的。”
“……倒也不是这个问题。”我扶额。
看着秋田仍然泛红的眼眶，我绞尽脑汁安慰他：“啊啊，对了练完剑之后要不要去我家里玩？——啊，不过我家里没什么好玩的……要不去我经常去的地方逛逛？嗯，图书馆怎么样？”
“嗯嗯！”秋田用力地点头，“我想再多了解一点主公。去哪里都可以，只要能和主公一起。”
“好！”我对他的回应十分满意，“教练说你的短刀用得尤其好，那么，我们接下来都用短木刀，让我看看你的实力吧！”
…………
“啊哈……哈呼……呼呼……”我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您还好吗？”秋田探头，遮住了直射我眼睛的灯光。
“我、我还好……呼……”我翻了个身，朝着他的方向，夸赞道，“教练果然没说错，你的短刀用得真好，好到几乎不像是你这个年龄能有的水平。真是难得啊，现在还这么热爱剑道的人不多了。”
要是多几个秋田助教这样、既又热爱又有金钱的人，教练的道馆也不会经营这么困难了。
其实道馆想要继续维持下去，只要有足够的热爱也是可以的。不过果然资金还是多多益善啦。
秋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也就是练习的时间稍微多了一点啦，而且我只擅长短刀。您不论铠通还是太刀都能用，我听说教练还准备教您用薙刀呢。再过几年，您肯定会非常非常厉害的！”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您是主公，是统帅，武力只是您能力的一部分，您的统率能力更是令我望尘莫及呢。”
说谁小跟班一定要吐槽役，会打直球、会适时地指明主公优点的小跟班不是也很好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主公主公。”在我将护具放好，换上便装时，秋田小心翼翼地挪到我的身边，“那个，我们现在是去图书馆吗？”
我点头：“没错，图书馆离这不远，我们直接走过去。那的院子里有一处从特定角度看很美丽的景观，我还没和别人说过呢，我带你去看看。如果你想要借书的话，可以先用我的卡。”
秋田兴奋地疯狂点头。
像奶油稍微有点融化开，摇一摇就会晃个不停的草莓大福。
咳咳。
“对了，说起来，秋田是不是还没和我正式地自我介绍过？”
“啊啊啊对不起主公是我疏忽了，真是的，即使见到主公太兴奋，也不能忘记这种事。”秋田快步走到我面前站定，头颅低垂，向我躬身，肃穆地说道：“我是秋田藤四郎，能来到外面我很兴奋。过去的心愿已经了结，现在的我，希望能够作为主公的小跟班，一直陪伴着您，守护着您。”
果然是离家出走的富家小姐、啊不富家少爷吧！
如果不是我眼疾手快抓住他，秋田藤四郎下一秒就要跪下磕头了。他的用语和做派让我想到大河剧里那些直臣向主公献忠的场景，如果有把刀就更像了——
喂！你怎么还真的有把刀啊！把你的刀收回去！
等等——“你说你叫什么？秋田藤四郎？”
“嗯嗯！主公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可大了！
“秋田藤四郎不是在去年被捐赠给京都博物馆的那批刀剑中的一振吗？那个特展因为十八岁以下免门票我还去看过呢。”
我犹疑地看看秋田，再看看他挂在腰间那把越看越像秋田藤四郎仿刀的刀，在秋田紧张的神情中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是秋田藤四郎的狂热爱好者对吧！”
“我知道我知道，日本人总是有这种中二的时期。而且日本不是有这种传说嘛，比如想象刀剑会化灵成为刀剑付丧神，‘咻咻刷刷’地一顿乱挥之后，在刀剑付丧神的辅助下击退敌人拯救世界什么的。”
我露出了看到自家叛逆少年害羞的慈爱笑容，“我理解的啦，中二病没什么可羞耻的啦，而且你们小学生正是要准备拯救世界的好年纪。我也会偶尔幻想一下自己左眼封印着古老的深渊巨兽，一旦我情绪崩溃它就会暴走毁灭世界保护我；我的右眼是连通天堂和地狱的钥匙，可以看见亡灵。”
最后我慈爱地摸摸秋田的头：“你这个年纪有这个防范意识很好。像你这种不谙世事的富家少爷确实不应该随意把真名告诉别人。”
“……主公，你听我解释……”秋田无力地说。
我含笑看着他，示意他可以继续狡辩。
“我，我……好吧，我解释不出来……”秋田思索无果，“呜呜那主公你就当我是中二病吧……反正主公也是中二病，我和主公是一样的。”
我瞪圆了眼睛：“可恶！我和你不一样，我是冷酷无情的杀手预备役！”
“主公的教练和我说现在没有人把这个当作梦想了。”
“那个混蛋老头！你不准笑！可恶，今晚你别想到我家吃饭了！把你呲着的大牙收回去！”
…………
最后秋田还是到我家吃饭了。
因为他不仅给我烧好了晚餐，笑眯眯地看着我吃完，而且现在哼着歌在厨房里洗碗。
我才不会因为让小学生给我烧饭洗碗就感到良心不安呢。我可是冷酷无情的杀手预备役。哼。
我快速浏览着下午和秋田一起去图书馆借的书。他对什么题材的书都感到好奇，尤其是带有很多图片的游记，以及我现在正在看的这本讲镰仓时代的历史书。
秋田给自己取了个花名叫“秋田藤四郎”。我身为主公却没有花名岂不是很丢脸？
这么想着，我于是在书中开始翻找起好听的名字。
我的小跟班叫秋田藤四郎，那我要找一个和他有关系的称呼，这样显得我们亲密无间；同时又要比他大一点，这样才能显示出我是大姐头他是小跟班。
谍战片里的代号往往会是同一类词语，比如都是酒啊，或者都是动物啊什么的……秋田藤四郎是刀名，要不我也找个刀的名字作为花名？
嗯……可行。
那么，首先排除藤四郎短刀，这些花名可以留给我以后的小跟班用——啊先别管我以后有几个小跟班。
秋田藤四郎是粟田口的刀。同属粟田口的刀还有胁差。嗯，一把叫鲶尾，一把叫骨喰啊，这两个花名可以留给我以后的左右护法或者文武大将——不过秋田作为我的第一个小跟班，那肯定是我最心爱的重臣啦。只要他再给我烧三天的饭，我补充道。
那么，既有和秋田有关系，又能看出比秋田大，而且很有逼格的刀——
就是你了！
“一期一振！”我兴奋地喊道，“粟田口吉光锻造的唯一一把太刀，天下一振的荣光，皇家御物！”
正巧洗好碗的秋田从厨房里小跑出来：“主公怎么突然喊一期哥、一期一振的名字？是怎么了吗？”
“我说，我想好我的花名叫什么了！”我越想越觉得这么花名真是绝妙无比，发音好听，刀剑本体也好看，我直觉就很喜欢这个。
“我以后就是一期一振了！知道了吗，秋田藤四郎？——你拿稳水杯啊！！！”
悄悄埋了几个蝶野梦华的伏笔（？）
真是越写越像花丸养老生活的番外了（笑）
嘴上说着要当冷面杀手其实自己超会脑补的可爱妹宝和阻止不了主公反而被带偏的秋田宝宝www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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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香香软软的剑道课助教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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