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人都是有极限的。”
男人背靠着洞穴墙壁坐着,从怀里掏出个湿漉漉的布包。他一层一层剥开,试图从里面找出一支还能点燃的香烟。无果,遂从脚边的石头缝里抠出一片干燥的树叶,卷了香烟里的烟草点了。黑漆漆的洞穴里只有他那一个亮点,可惜那微弱的光带着焦臭的苦味,丝毫无法让人联想到希望。
不远处人类哀嚎声、哭泣声,咒骂声连绵不绝。男人抖抖手指,应该是想抖掉烧尽的烟灰,不料把那唯一的火光也给抖落了。我听见从那男人的方向传来冷笑,竟比充当背景声的那些更刺耳。
男人像是自言自语的说。
“诶,别说什么超越极限的蠢话。就和过了某个点你就不困了,饿过头你就不想吃了是一回事。”
“我可从来没说过我不想吃东西。”
流落到此地已超过24个小时,平时在本丸养老的我从没试过这么长时间不进食饮水。特别是被腥臭的海风吹着,就特别的想念光忠上周做给我的寿喜锅。
“你这女人忒不解风情。”
男人啐了一口,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笑着问我。
“你不会这个时候还在等着那个人来救你吧。”
“不然呢?我说我放弃挣扎你就会把这玩意儿给我解开吗?”
我冲着男人挥动被绑在一起的拳头,可惜没什么威慑作用,男人只瞥了我一眼便不做声了。他弯着嘴角,大概是想看我挣扎来取乐。
又过了十多分钟,男人再次开口,他说水漫上来了,不超过半个钟头我就得淹死在这儿。
每次他开口不是说些无所谓的废话就是报丧,我翻了个白眼,靠着另一侧的洞壁想长义。
这次我恐怕是真的完了。等他爬上来看见我泡肿的遗体怕不是又要发作。真讨厌,这次我明明想好好和他告别的。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诶不对,现在应该被称作走马灯。
姑且说说我是怎么和长义分开落得这个下场的吧。
【2】
“冷却材和木炭的储备量没有问题,”被被翻着账本,用红色的荧光笔在上面画了个圆,“砥石和玉钢极度短缺,主人,你看看。”
“我不看我不看。看了头疼。”
我用毯子裹住头试图挡住被被指责的视线。隔着薄毯我听见被被叹气。
“再这么下去,恐怕要向本部借资源了。”
“借?不成,丢人。”
不是说借不到。相反时之政府为了防止前线本丸出现重伤不治的刀剑,每个月还巴巴的往本丸送着资源。说句实话,隔壁位面的本丸据我所知都囤积了不少资源,以至于时政送来的月例堵在邮箱里拿不出来,仓库里更是堆的满满当当,想开门都困难。
这种福利下还出现资源赤字的本丸只能是......
“主人,你太沉迷锻刀了。”
“对不起!”
我从毯子里钻出来,瞬间完成标准土下座。
“最近是静形薙刀的锻刀概率提升....”
“想来也是因为主人你‘不顾后果的出手阔绰’,静形先生才不肯响应您的召唤吧。”
被被合上账本,摇头。
“就算您请来了静形,您舍得让他在本丸做摆设吗?”
“不能。”
“出了阵难免磕碰,您有资源替他手入吗?”
“没有。”
“所以您是想做黑暗本丸的审神者,拖着?”
“哪能啊!”
我扑上去揪住被被的内番专用被被。
“所以我要怎么做?”
被被弯起嘴角,眼睛也带着笑意。看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我就明白了,原来这刃是在这儿等着呢。
果然山姥切国广把他出阵服上的护甲披在我身上,说。
“审神者大人,您远征去罢。”被被拉着我起身,顺手把我推出房间,“本歌在本丸门口等您,地点山城国,十分钟就能回来。”
“那是你们体感的十分钟!还有为什么是长义?”
国广笑而不语。我被他盯的发毛,赶紧搓搓手往本丸大门走。距离门口还有十多米的时候看见长义靠着门框,频频抬手,再近一些才发现那家伙手腕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块儿新表。
“迟到三分钟。”
“我没跟你约时间吧。”我是被被被推着来的。
长义没接话,拉着我的手往外面走。
“跟上,”他对我说话的语气就像我们还在时政、他还是我上司那样,我一时也忘记了现在是我比较大的事实,“抓紧我。”
话音犹在,我恍惚了一下,扣住他的手指。太久没有出阵,身体已经跟不上这么快的时间跳跃了。回过神来脚下已经是当地软软的土质,长义松开手,走在前面。
“我们走吧。”他说。
【3】
被被安排的远征地是山城国的鸟羽,也就是后世流传的函馆战争的发起地。此处靠近宇治川,空气里带着水的味道,令人心旷神怡。
“不对。”
长义停下脚步,我险些磕在他背上,连连后退与他保持距离。
“什么不对?”
长义侧开身体让我站在前面。本以为能看见辽阔的河面,不料,辽阔是有了,只不过那不是宇治川,而是海。
“不止是地点,季节也.....”长义思考片刻,接着说,“鸟羽伏见之战发生在冬季。”
而我们眼前绿草茵茵,显然是夏天的景色。
“这里恐怕不是鸟羽,阿纯,联络呢?”
我掏出老年机摆弄了几下,那不争气的通讯仪竟然闪了两下就彻底黑了屏。
长义哭笑不得的看着我。
“很好,我们失联了。”
“最速失败记录,”我摊开手,“我们怎么回去?”
“时间到了就能被传送回去了。”
长义打量四周。
“总之先找地方避避....”
“等一下,”我拉住他的衣角,“我知道本丸体感的十分钟与远征队伍的十分钟不对等,那么远征队伍的体感是多久?”
山姥切长义看傻子似的看着我,似乎在谴责我不做功课。开玩笑,我一养老本丸审神者,打死也没想过自己要亲自下地远征嘛。
我和长义大眼瞪小眼,三分钟后他终于破功,边叹气边告诉我答案。
“一天。”他说,“鸟羽伏见的远征任务是一天。”
“前提是这里是鸟羽。”
【4】
四周空旷无人。
通讯设备不能使用意味着无法通过联络狐之助判明位置,在不清楚时代的陌生区域漫无目的的闲逛是十分危险的行为,虽说这里不是未开发的野地,也存在被当地巡逻警卫捉走的风险。
“至少要知道这片海的方向,”长义说,“远征任务时间结束我们没有被传送回本丸的话就会自动启动应急预案向时之政府求援,知道基本位置筛选时间就比较容易了。”
“我发现你是悲观主义者诶,首先想到的是时间到了回不去的情况。”
“不然呢?”
长义皱着眉毛看我。
“都像你脑袋空空,时之政府早就被溯行军攻陷了。”
我无言以对,又不得不承认在突发情况下是长义比较靠谱。作为审神者的自信被碾压,我跟在他后面生自己的闷气。长义发觉我情绪低落,随即放慢脚步与我并肩。
“阿纯,你知道该怎么在野外判明方向吗?”
我心里明白他是没话找话安慰我。在时政当监察官的时候他的成绩比我好,不会连野外生存的技巧都要问我。长义他就是这样,总在刁钻的地方善解人意。
我能怎么办?人家都给我台阶下了。
“找树。”
我深吸一口气,把委屈咽回胃里。
“独立的树木通常南面枝叶茂盛,树皮光滑,北边则相反。”
话说出口我就后悔了。
放眼望去都是平坦的沙地,除了草就是矮小的灌木丛,最近的乔木在海反方向的坡上,目测距离超过两公里。如果是长义的话一定先想到的是利用他那块儿手表吧.....
“不愧是我的主人。”长义点点头说,“树林隐蔽性好,找到淡水的可能性也高于海岸,说不定还能捕捉到野生动物作为食物。我们走吧。”
“啊?”
“还要我来背你吗?”
长义涨红了脸向我伸出手。我想了一下,把背上的包塞给他,长义愣了一下接了,我本以为他要说什么,他却哼了一声转身,大跨步往最近的树林走去。我莫名其妙的跟着,没想到没走两步他又来了个急刹车,这次我没有防备,结结实实的撞到他背上。
“停车请先预警!”
“别出声,”长义伸出手把我挡在后面,“有人来了。”
来的是当地人长义不会如此警戒,片刻后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穿着白色制服的男人。他扶着膝盖大喘气,脸上惊喜与感动交加,一时说不出话来。长义从我的包里摸出瓶水丢过去,男人接了大口大口的往胃里灌。
“你多久没喝水了?”
“咳咳,咳咳咳。”男人脸上的表情又变成歉意,“大概17个小时?”
“真具体。”
虽然那身制服皱巴巴,但别在领口的胸针证明这个狼狈的男人与我一样是一名现役审神者。
“请问,您的刀剑呢?”长义问,“以及这里是?”
男人一愣,手里的水险些掉在地上。
“你们不是来救援的监察官?”
【5】
情报更新。
据男审描述此处是仙台港附近,时间大概在公元1868年到1870年之间。
“对不起,我历史白痴,此时此地发生过什么重要的历史事件吗?”
男审点头,道。
“这也正是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他说,“戊辰战争你知道吗?旧幕府海军遗臣榎本武扬带领德川幕臣及其余军舰向北撤退,途中遭遇风暴,在这里登陆,然后.....”
等等等等?
我摆摆手表示从中途开始就一头雾水,每一个字我都明白,连起来是什么意思就完全不行了。
“首先,戊辰战争?”
两人瞪着眼睛看我,我背后发凉,稍稍向后坐了一些。
“没办法啊,我文化课都是睡过去的。”
在时政跑腿又不需要文化课满分,只要有力气就....
我越说越心虚,最后声如蚊蚋。长义压低声音解释戊辰战争就是包含了箱馆战役的那个,我恍然大悟,示意两人继续。
男审只挑重点讲述,我跟不上节奏,七七八八听了个大概。总而言之就是一场重要战役的重要当事人在此处遭遇风暴,上岸调整之后继续向北海道行进。可以说这里是整个战役中众多重要转折点中的其中一个。
“我要执行的任务是阻止溯行军暗杀榎本武扬,但是.....”男审顿了顿,继续说,“溯行军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本该在21日平息的台风持续到25日,榎本幸存下来的舰队有全部覆没的危险。”
“风暴渐缓,我的刀剑男士们趁夜登船与溯行军交战,持续至今早5时与留守岸上的我失去了联系。以及,”男审指着海面,“你们看。”
刚来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远处其实漂浮着数艘军舰。只是他们缓慢行进,几乎不推动波浪。
不,实际上他们根本没有张开风帆,整个舰队处于随波逐流的状态!
“我联系了时之政府请求支援,不管你们是不是监察官,请务必助我一臂之力。”
男审的声音充满迫切,不容拒绝。
“榎本武扬若是在这里死了,你们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吧!”
“我们怎么帮你?”
长义拧着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他站起身,朝着军舰的方向眺望。
男审悠悠呼气,拉着我的手臂也跟着站起来。
“可惜能做的不多了。”
“嗯?”
长义回头,同时,捉住我手臂的手收紧。我手指一麻,下一秒整个人被扯着向后,瞬间和长义拉开距离。
男审桀桀怪笑着,朝着长义喊道。
“你就去看着舰队撞在近岸暗礁上分崩离析吧,能救下几个看你本事。”
我没有防备才被那家伙站了上风,脚底踉跄着一路后退。长义想冲过来,又看见什么似的停下脚步。
很快我就知道他看见什么了。
后脑壳被抵上了冰凉的东西。就算逆着海风我也嗅到了——那是火药的味道。
【6】
男审、这里需要划掉,显然这个穿着制服的男人并非审神者,我为之前的武断道歉。
我被他带到距离海岸最近的某个岩洞里,双手捆到一起动弹不得。他把我丢到一边,自顾自的找了舒服的地方坐下。
“你不想问问为什么吗?”
“我问了你就会告诉我?反派都是这么好说话的?”
男人瞪了我一眼,接着说。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不问我也能知道的是你这家伙被困在这个时代太久了,表达欲强烈。”我挪挪臀部,避开尖锐的小石头坐好,“那你说说吧,为什么绑架我?”
男人冷笑着丢了个石头过来。被砸到的小腿立刻湮出血来,我吃痛,倒吸一口凉气。
看来他不止是个话唠,还是个暴力狂。
“你听说过......吗。”
男人说出了个耳熟的名字,具体在哪里听过已经记不清了,不过很快他就亲自揭开了答案。
“就是你们说的‘没用的英雄’,救下了大多数人却任务失败那个。”
听他这么说我隐约回忆起刚刚入职时与前辈们闲聊时听到的,时之政府建成初期,有个大前辈执行任务失败后不堪压力离职的事。不过不是“没用的英雄”,而是“悲剧的英雄”,当时我还唏嘘了好长段时间。
“你不是叛逃了吗?”
“你看我不像是溯行军吗?”
“你还穿着制服.....”
男人突然捂着脸笑起来。
“你以为历史修正主义者都是什么人?”
“我们都是一样的,”他扑过来揪住我的领口,大声吼道,“我看的出来,只要你死了,那振长义也迟早和我一样!”
男人激动起来口水喷了我一脸,我双手挡在他胸前拼命推,勉强给自己留了些呼吸的空间。
“等一下等一下,前辈。”我边咳边说,“就算我没救了,也得让我死个明白不是?闲着也是闲着,来讲讲你的故事吧。”
不知是我这一句“前辈”戳中了他心中柔软还是我主动要求听他表达的行为讨了好,总之男人冷静下来回到他刚刚的座位,并一五一十的讲述起数年前发生的事情。
“一个人能拯救世界的情节只会存在于故事中,当你目睹那样的景象时,恐怕连哽咽也发不出来,天也好,海也好,全部都是漆黑的,唯一亮着的是燃烧的船体,空气里都是木头的焦臭和血腥味。对于人类来说,溯行军的獠牙尖角就像是妖怪一般吧。”
男人朝洞外看去,缓缓说道。
“那个时候,有人在祈祷,能赶在舰船解体前断气。有人在挣扎,哪怕舍弃人性都想要活下去。也有人像你一样,问我为什么。”
【7】
那是一个颠覆大多数人认知的英雄故事。
为了抢救更多无辜的人,曾是审神者的他放弃了关键的那个。于是溯行军得手,榎本武扬死于仙台港。戊辰战争的走向逆转,三百年历史被波及,时之政府倾尽全力挽救才将事态维持在可控。
如今联想起来我终于明白了前辈们为何称他为“悲剧的英雄”。就像我们常谈的“电车悖论”,当我们会面临不得不做出选择的情况,无论选择哪一边都无法成全道德,该怎么选择直到今天也没有完美的答案。
而他选择救下大多数,就成为了背负一生污点的英雄。
“关键人物对历史的走向虽没有决定作用,失去了他们,历史进程却不可避免的受到影响。”男人淡淡的说,“之后我也一直在思考,如果那个时候不是我而是别人,大家会不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
“如果是我的话也许会吧。”
“不过只有一点,”我想了想才说,“就算受人诟病我也不会叛离时政。既然要遵从本心就贯彻到底。被人唾骂,嘲笑,指责也无所谓,撞得头破血流也罢,后悔这种事留在死前走马灯时就够了。”
男人愣住了,苦笑着把灭掉的自制香烟在地上捻碎。
“你真是个怪人。”他说,“早知道就该换换,把你丢到那里绑本作长义来。”
“如果那样的话,我大概会先死在救人的路上吧。”
“毕竟我是个离开大家就一事无成的废柴。”
【8】
男人直等到潮水漫过洞口也没等到长义,看他的表情比我本人还期待长义来救我。
哪怕是死也得好看点,被这扑过来的浪卷下去多半会摔的稀烂,我绷紧身体靠着洞壁。男人不知是看我好笑还是深埋的圣母心发作,最后还是替我切断了捆手的绳子。
“你好人做到底,干嘛不带我一起下去!”
我趴在洞口朝他喊,谁知那人头都不回。
“都说了我是溯行军,你就抱着你的理想溺死吧。”
.........这人的台词怎么都觉得耳熟。不过现在也没有余韵去想这个。
海水已经没过了小腿,很快就会把这个岩洞淹没。我不会游泳,眼看着水涨起来的绝望感不亚于看着自己被煮熟的青蛙。
“要不就跳下去?”
说不定我的脂肪储备能帮助我浮起来?
“别傻了,你肯定跟石头似的沉下去。”
长义的声音出现在上方,我猛然抬头,被倒挂下来的他吓了一跳。山姥切长义趴在岩洞上头,朝我伸出手,“快点,浪马上拍过来了。”
“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去救那些船员了?”
“根本没有船员,那是空船,唬我过去的幌子。”
我扣住他的手指借力向上爬,此时海水已经淹到了后背,被水的张力吸着使不上力气。长义见状深深存了口气,索性和我一起跳进水里。
“为什么会觉得我没死?”
“你死了我还能活?”
在长义的帮助下我只喝了两口海水就浮了起来,顾不上满口的苦涩,我扭过头质问他。
“等会儿,你先告诉我,你不是用的时政的灵力?我供养本丸就很不容易了,你可不能挖社会主义墙角——咳咳咳.....”
“这种时候还在想这个!”长义气的脸红,头发都贴在脸上好笑极了,“你这个人脑袋什么时候能开窍!”
他盯着我的眼睛,哭笑不得。
“我是觉得你不会轻易死掉才拼了命的跑回来的,就算是死了,我也要亲眼看着。我不会再像那个时候,呸,不说这个。“
长义吐掉嘴里的海水,接着说。
“以及去救下那些人是作为监察官的责任,来找你,是.....”
“是什么?卧槽风太大了我听不见。”
长义猛地把头扎进水里,抬起来的时候带了好大一片水花。
“来找你是作为本作长义的我,你的刀剑的山姥切长义,你到底懂不懂!”
啊?
我被他的神逻辑搞晕,刚想再问个详细,那人却气急败坏的用嘴堵住我的,狠狠的推了口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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