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我延续着上次的梦境。
刀剑林立的尸山血海之上，姐姐一身白色振袖，脚踩厚木屐，站在尸堆顶端面对着我。
背后残阳，她孤身一人，茕茕独立，将手上的断剑扔到一边，如同从王座上走下一般，缓慢地一步一步踏向我，振袖在荒风中飘起，腰封上的束带亦作飞舞状，与她自杀那天的装束一模一样。
“你想告诉我什么？”我紧紧盯着她，想要把她的一举一动刻在脑海里。
她没有看我，而是一步又一步，平视前方，与我擦肩而过。
“你想告诉我什么！”我转过身大喊，她却只留给我一道背影，黑色长发松松扎成一束，披在肩头。
风将血腥气传到我的鼻端，是从她身上传来的。
“姐姐！”我跑起来，抓住了她的手腕。
“到池田屋去。”她没有回头。
“诶？”
“到池田屋去。”
她重复了一遍，忽地化为无数银白蝴蝶，消散在空气中。
池田……屋？
“……我知道了。如果这是你给我的提示的话。”
银白蝴蝶掠过我的发梢，我侧过身去，视线追寻着无数蝴蝶翩跹飞去的方向——它们飞向如血的残阳。
……
“主殿。早上了。”模糊的字节传入我的耳膜，我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类似于“知道了”的话语，艰难地睁开眼睛。
打着哈欠挣扎着坐了起来，身边放着的是叠得整整齐齐的湖蓝色小振袖，是我带来的衣服之一，我注意到这是很符合当下时节的衣服风格。
“请主殿更衣，我回避一下。”跪坐在我身侧的三日月宗近在完成叫我起床的任务之后，从容站了起来。
我被他的着装吸引了视线：“说、说起来，三日月殿，你，你穿的这是什么？”
“嗯？哈哈哈，我身上的这件啊，是可以保暖的毛衣，样式虽然简单，却很实用，是一位亲切的年轻人推荐给我的，不错吧？”
他慢悠悠笑着，摸了一把自己的衣领。
“……呃，你穿得舒服就好。”我捂住眼睛，已经回想不起来他的出阵服是怎样美丽繁复了。
嗯……无论怎样完美的人，都需要放松的，一定是这样。
换好衣服后，我拉开隔门，三日月已经等在门边。
“一起下楼吧，主殿。”他悠悠地将手袖起，眼含笑意。
“嗯。”不知为何，每次看到他心情就会变得很好，大概是他做什么都不紧不慢、不慌不忙的作风，无形中安抚了我。
楼下一片热火朝天，秋田藤四郎和乱藤四郎围着药研不知在玩什么，长谷部忙着把早餐端上桌，加州清光和大和守安定在帮忙端菜，而鹤丸国永……他脑袋上顶着一只五虎退的老虎，蹲在墙角，长谷部不时向他投来严厉的目光。
五虎退……五虎退也蹲在墙角，担心地望着自己的小老虎，其他老虎围在他身边玩耍。
见到鹤丸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忍俊不禁：“鹤丸，你又做什么了？”
“啊，主人。”鹤丸刚要站起来，被长谷部一瞪又比了个认输的手势蹲了下去。
他努力稳定脑袋上嗷嗷直叫的小老虎，解释道：
“主人，今早我原本想做一份爱心早餐给你，没想到被长谷部拦住了。”
“只是这样？”我问。
他认真地点头，点到一半想起脑袋上还有一只老虎，于是开口道：“是的呀。”
他的语气故作可怜，我知道肯定没那么简单。
听到他回答的长谷部一副快气疯的样子：
“早餐？你打算让主吃五虎退的老虎吗？”
“哦呀，吓到你了吗？我怎么会做那种事呢，只是为了表演效果——”
“这算什么表演效果！”
……哦。
我明白了，鹤球，我不该期待你的。
“不管怎么说，先来吃早餐吧。”我坐在主位上，三日月坐在我身边。
“你真是太好啦主人！”
鹤丸一下子跳起来，把老虎抱在怀里，轻盈地跑了过来，坐上了自己的位置。
五虎退忙跟着自己的老虎，坐在鹤丸身边的座位上。
“有什么惩罚，吃完饭再说。鹤丸，今天的马当番之外，洗衣服的任务也交给你了。”
我轻描淡写，目睹了鹤丸的表情从轻松到呆滞的转变。
众人都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开始享用早餐。
“说起来，今天的近侍是三日月殿？”加州清光问。
“是的。怎么了？”
“没什么……主人，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说起来，清光，你和大和守安定是冲田总司的刀吧？”
“啊……对。”
“我今日会出阵池田屋，先在这里宣布一下队伍安排。你担任队长，队员有大和守安定，三日月宗近、压切长谷部、宗三左文字和药研藤四郎。其他人除了有当番的之外组成一队，远征。有问题吗？”
“是！我一定会漂亮地胜利归来的！”
“谨遵主命。”
“哈哈哈，到我的出场时间了吗。”
“大将就由我来保护吧。”
“您想让我飞出您的掌心么？”
他们战意高涨，我在安心的同时，内心深处又有阴云挥之不去。
关于——何为忠诚。
藤原分家的人，也曾经像付丧神们一样。
我还记得每一个担任审神者的分家孩子，都会到本家进行登录仪式，他们宣誓忠于本家，守望相助，共同对抗时间溯行军。
他们发下誓言时庄重的表情历历在目，如今却只堕为划伤我的剑，与指向本家的杀意。
分家的背叛带给我的不安，尽管我尽力抑制，却还是转移了一些给付丧神们。
我担心他们总有一天，也会向我挥刀，正如他们斩杀时间溯行军一样。
“主殿。”三日月忽然伸手覆上了我的手背，我一个激灵看向他，手背上他的体温微凉，却比钢铁制成的刀剑温暖许多。
“怎、怎么了？”我问。
“有什么烦恼，找我商量亦可，倾诉亦可。”
他用其他人听不到的音量轻声道。那声音正好传入我耳中，清晰，安稳落地。
“谢谢，三日月殿。”但是对着他，怎么能够说出自己对付丧神的不信任呢？
光是想想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对神明的不敬。
“我一直都在这里，随时都可以来找我——要说我有什么优点，大约是，我是个老爷爷吧，哈哈哈。”
他爽朗地笑了。
我也不禁笑了起来。
“主人，这次你会跟着我们一起出阵吗？”
加州清光问我。
“嗯？当然。”
“主人还受着伤，待在本丸等我们带回胜利的消息比较好。”
加州清光不赞同地抱怨。
“加州清光。”
大和守安定阻止了他，小声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加州清光的表情犹豫了起来，看了我一眼，没再说话。
“没有异议的话，就这么决定了。”我一锤定音。
出发时间是下午，我利用上午的时间将藤原本家发生的事情整理成详细的文件告知了时之政府，但想来他们不会尽力帮助一棵已经倾倒的大树，若是分家最后的目的是取代本家，说不定会代替本家与政府继续合作关系，这样一来我的存在就更为碍事……
就算是这样，除了向政府寻求帮助之外，别无他法。我孤身一人，无力回天。
在出阵之前，我在锻刀炉中投入了资源，大约等我们回来，刀就能锻好了吧。
“出阵！”
换好便于行动的服饰，我推开本丸厚重的大门，浓雾之中，穿梭时间的仪器出现在眼前。
定好时间，我带领付丧神们踏入了光圈。
元治元年（1864），七月六日。
历史上的池田屋事件是七月八日晚，我留了两天时间来侦查。
池田屋对面的旅馆。
“这就是，幕末时代啊。”鹤丸感叹道。
“两天后的深夜，新选组的成员分组行动，从三条大桥到四条大桥进行搜寻，因为他们并不清楚激进派集会的地点。最后是近藤勇发现了池田屋的集会，先行冲入二楼，土方岁三随后支援。”
加州清光快速地回顾着关于池田屋事件的资料。
据说携带狐狸式神的审神者能够得到来自政府的高科技帮助，但是我并不打算把政府的眼线带在身边，因此所有的资料都靠与当时事件有渊源的付丧神回忆。
更何况，我并不信任政府提供的资料的准确性，第一次出阵时冲田总司还活着的事件就让我印象深刻。
所幸池田屋事件知名度很高，加州清光和大和守安定两名付丧神又是直接参与者，情报方面倒是没什么困难，我担心的是历史又有预料之外的变动，针对我的担心，药研提议分组行动，一部分人去盯梢新选组，一部分人留守池田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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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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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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