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205年,我的双胞胎姐姐藤原紫自杀了。
从二百层高楼一跃而下,摔在坚硬的地面上,浑身的骨头全部断裂,当场死亡。
在那之前她给我打了个电话,我匆匆赶到现场时,只看见她从楼顶跌落的身姿,雪白的振袖如同鹤鸟张开的羽翼,然而张开之后连在空中滞留一秒都不到,就直直坠落。
她的终末我没有看到,母亲捂住了我的眼睛。
一年前,她接受了时之政府的邀请,担任审神者。
源于藤原家流传在血脉里强大的灵力是成为审神者的必要条件之一,这份工作她能够胜任——原本,我是这么想着的。
但她却自杀了。
藤原家因为政府而失去了一位本家继承人,如果政府不给藤原家一个交代,那么与时间溯行军的对抗将会变得十分艰难。
分家共计三十二位审神者将会退出战斗,这对政府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损失。
然而政府对每个本丸的掌控是通过狐狸式神进行的,在很久之前姐姐就以“不喜**被窥探”为由,将狐狸隔绝在了结界之外,因此对于本丸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政府也没有头绪,本因给出的交代一次次延后,藤原家得到的永远只有“正在调查中”、“状况尚不明朗”之类的官方说辞。
藤原家绝不是任人糊弄的软柿子。
这就是我之所以站在这里的原因——
政府最终妥协,任由藤原本家出人担任审神者,接管权限调查藤原紫之死的真相,政府一概不得干预。
说实话,我万万没想到这种事情会落到我头上,因为我一看就不像是能成为审神者的人。
纵使知识齐备,也万万做不到像姐姐那样端起来如同天上明月般皎洁的风姿。
但我也没想过要推脱——
也许我比谁都想知道姐姐自杀的真相,因为她实在不像是会自杀的人,一旦被我查出是谁故意陷害了她,那么他必定会遭到藤原本家千万倍的报复。
其他审神者也好,刀剑也好,政府也好,谁都不能——谁都不能从我身边将姐姐夺走。
赴任前,我戴上了姐姐最后寄给我的戒指——“它凝聚了我的灵力,能保护你不受伤害。”这是随戒指附上的纸条。
即使即将离世,也依然惦念着我……吗。
……
“尊敬的审神者大人,这里就是本丸了。”
踏出光圈,一步迈入了绿意葱茏的庭院,脚底青草柔软,草履踏上无声无息。
轻风自面颊拂过,其中蔓延着草木清香。迎面是架在小池上的木桥,不紧不慢踏上桥面,黑红二色振袖被风鼓动,微微落后于身,低垂直到脚踝。
初至此地,为表对神明的敬重,我还是换上了最为正式的振袖。
不管怎么说付丧神也是神明的一种,太随意也许会给自己招来厄运——虽然这仅仅只是一种玄学,而且我并不相信。
我只是想向姐姐靠近而已。
其实这件衣服有些旧了,是母亲年轻时穿过的。
她年轻的时候,藤原家是最为繁盛之时,在职审神者多达百余人,占所有审神者的十分之一。
现在藤原家有衰落之势,才使得藤原紫之死迟迟得不到回应,而我能穿的最贵重的衣服,也不过是这一件旧振袖。
专为藤原家制作服装的匠人已经去世,新的匠人还未聘请,或者说,再无薪金可以聘请。
——记得你姓藤原,至少穿上这身衣服的时候,端庄一点吧。
这是来自母亲无奈的叮嘱。
拐过木桥去,映入眼帘的,是敞着门的广间,午后斜阳余晖洒入其中,将干净整洁的榻榻米镀上细碎炫目的低调光彩。
狐狸式神在身前的地面上跑了几步,弯起的眼睛里神色不明,大而蓬松的尾巴高高扬起,稍一使力便跃上了走廊,三两步跑到广间的桌子旁:
“请选择您的初始刀。”
褪去草履,迈上走廊,缓步走入广间,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刀剑。
五把刀剑一字排开,皆是打刀,从左往右依次是蜂须贺虎彻、歌仙兼定、加州清光、山姥切国广、陆奥守吉行。
藤原家世代藏剑,这五把中虽有几把因不常见甚至是传闻并不存在于世而稍稍难以辨认,不过好歹最终还是连蒙带猜,被我猜出了名字。
狐狸蹲在一边抬头看我,目光中颇有些讨好的意味。
大约是精怪也会看人脸色,连政府都要礼让三分的藤原家,它也不敢怠慢吧。
目光从五把刀身上一一掠过,我伸手握住其中一把,刀鞘为暗红色。名为加州清光,这是出于对历史上那位天剑的敬仰之情的选择。
“喔喔!审神者大人真是有眼光,这是新选组冲田总司的爱刀!”
剩余四把刀消失不见,狐狸式神刚想继续说些什么,就被我打断了:
“接下来的流程我都清楚了,你可以走了。”
狐狸半张着嘴,愣了一会儿,垂下尾巴:
“是,那么我就先告退了,有需要传唤我的地方,请向政府发送联络。”
说着,它三蹦两跳出了广间,跑过来时的木桥,消失了。
结界重归平静,自此,外界之人再也不能相扰。
左手握着加州清光,我拐出广间,沿着走廊左转,第一个房间是手入室,再往前便是数间闲置卧房,用来迎接即将到来的刀剑。
走廊到尽头,建筑的北侧便是田地和厨房。
我站在那里眺望田地,稍稍吹了片刻的风,又折回广间。
往右走,是锻刀室和刀装室,此时式神刀匠见我到来,忙张罗着升起炉火,一副随时待命的模样。
“暂时不锻刀,我先到处走走。”
我站在门口吩咐下去,又继续往前走。
绕过拐角,我因为惊讶而停住了脚步。
没想到这里居然有温泉,还是露天的。
默默看着从竹墙那边冒出的蒸气,我挣扎了好一会儿,把现在就跳进去洗个痛快的心思包好丢掉。
不成,大事未成,先行享乐,是大忌。
本丸目前一共有两栋建筑,除去方才走过一圈的本殿之外,后面还有一栋稍小的房屋,温泉就在这两栋房屋中间,被一圈竹子包围,四周还竖起了竹墙。
想走到另外一栋建筑物那边去,需要绕过温泉,走过一重回廊。
回廊的左侧是温泉,右侧则是草地,远远地可以看到有一棵高大的枯树,之所以说是枯树,是因为在四周草木繁盛的春日,只有它一片叶子都没有。
虽枝干虬曲,却透出暮色。
在树后,落日距离地平线还差细不可察的一线,模糊可见浑圆落日下沿略微拉长,于摇曳黄昏中牵扯出一抹虚幻,这倒是以前从未见过的景色。
漫步到另一栋屋宇,清一色都是用来住宿的房间,看来这里没什么可看的了,这个本丸与藤原本家的设施相差无几,要说多出了什么,大概就是处于本丸中心的温泉了吧。
正准备转身离开,忽然听到身边一间屋子里传出了奇怪的声响。
有人?这个本丸里,除了我,怎么会有另外的人呢?
紧了紧手中的刀,我侧过身,用右手轻轻拨开房门,然后迅速虚握刀柄,保持随时能拔剑的姿势,向里张望。
这是一间空荡荡的和室,与其他任何一个房间一样。但是我刚才听到的声音绝不是幻觉。
难道是老鼠?这里,会有老鼠吗?
皱眉思索,眼前忽然挂下一张倒着的人脸,我猛地吓炸了,后退一步,电光火石之间已经出鞘,加州清光的刃尖直指那人面门,由于还沉浸在震惊之中,手指都在颤抖,不得不用双手握紧刀柄。
“什么人!”
我大声呵斥,隐约有些后悔先前没有将加州清光的付丧神召唤出来,否则我便不用害怕成这样——天知道我只会一些道场剑术,面对危险时并不比普通人有优势。
身为藤原家第二顺位继承人,怂成这样确实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我想我的血脉优势一定在我生下来那一刻就被喂了狗。
除了灵力够格让我不至于被认为是抱错了之外,就再也没有一样东西可以和“藤原”这个姓搭上边。
据说我们的祖先是一位灵力十分强大的阴阳师,但由于年代太过久远,连同那个阴阳师的名字也被遗忘了。
在口口相传中,人们出于敬畏称他为“那个大人”,时日一久便忘记了他真正的名姓。
我的神游其实只有短短一瞬,因为在看清面前之人时,我很难保持冷静继续与他对峙。
他的装扮,让我又回想起了姐姐从楼顶掉下的身姿——雪白的振袖在空中扬起,如同一只展翅的鹤。
“哟!我是鹤丸国永,像我这样突然降临,是不是吓到你了?”
对方轻巧地从上方翻下来,鹤鸟一样轻盈地落地,微微低头看向我。
我注意到他不仅衣服、头发都是白色,而且连眼睫也是白色的,并有着一双含笑的金瞳。
“鹤丸……国永?”我忽然想起来了,他也是刀剑中的一把,本体是皇家御物,但是有一点非常可疑,“我根本没有召唤你,更没有锻造你,你是怎么出来的?”
“这个啊,我也不清楚呢。”对方将手拢入袖中,看上去比我还要无辜,“从我睁开眼的时候就在这里了,这还真是吓到我了呢。”
“被吓到的人是我啊。”我归刀入鞘,思索着该不会是政府为了表示歉意,而另外附赠了一把刀?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啊。
而且要是这样性格的刀与我一同生活……我得去万屋一趟买点速效救心丸。
“嗯?有什么疑问吗?”鹤丸国永的脸忽然放大,这样我不得不仰着脑袋后退几步,不小心踩到振袖的后摆,狼狈地倒在了地上。
对方眼里闪过笑意,毫无诚意地一边说着抱歉,一边将手递过来要搀扶我。
我握住他的手,发现与外表不相称地,他的手心有着薄茧,那是无数次磨出厚茧,脱落,再磨出之后形成的,薄而坚韧的茧。
果然无论怎么化形,他也是为战斗而生的武器。
顺着他的力道站起来,他的目光落到了我握着的刀身上:
“赶快把你手上的刀召唤出来吧,体会不到这个世界意外美丽的地方不是很可惜吗。”
只有意外没有美丽吧,这个有你的世界。
虽然心里这么想着,我还是将灵力灌入红鞘之刀,刀身荡起光芒,光芒散去后,一位穿着黑红色西装的少年站在我面前。
“我是加州清光,河流下游的孩子,所以是河之子,虽然难上手,性能却是一流,正在募集能够经常使用我,珍惜我,并给我装扮的人哟。”
少年在黄昏中对着我展颜一笑,带着撒娇意味的语气并不让人讨厌,精心装扮的面容与嘴角的一颗小巧的痣让他看上去精致可爱。
“请多指教。”
面带笑容地回应他的话语,随着我这句话的尾音,落日终于沉入地平线,光辉隐去,才惊觉天上一轮明月洒下清辉,庭院真如积水一般亮白,草丛中有莹绿色光芒缓缓升起四散,那是萤火虫。
“真美啊。”我不由感慨。
“也很安静。”加州清光接道,顿了顿,又用几乎低得听不见的声音道,“有些太安静了。”
“不如来玩捉迷藏吧。”鹤丸提议,被我和加州清光联手否决。
目前的本丸确实还十分寂静,偌大的空间只有我们三人——或是一人二刀。
但是可以预见,这之后会越来越热闹吧。
原本并不打算增添过多的刀,为了潜入审神者中间打探消息,只需要最低限度不被人起疑的刀剑便可——一开始我是这么打算的,但是深入一想,姐姐当初的本丸是全刀帐,如果我也达到姐姐那样的成就,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
向着全刀帐进军。这是我给自己定下的目标。
抱着这样的目标,我还是在睡前锻了两把刀,二十分钟和四个小时的时间显示让我有些怔愣。
据有些审神者说,锻刀十分看运气,那我的运气,到底是好,还是坏?
安排好两把刀的住处后,我便去到了自己的卧室。
审神者的卧室在主殿的二楼,拉门上绘着十分繁复的花纹,但是拉开隔门,房间里却空荡荡的,不知该用简朴还是用简陋来形容——所有家具加起来,大概也只有靠窗的木制书桌与蒲团,还有将房间隔成两半的屏风了。
地板是用茶绿色的榻榻米铺就,散发着草木醇厚的清香。
被褥在屏风的另一侧,从门口无法看到。
脱下绘着斑斓禽鸟的振袖,我将它认真叠好,收入壁橱,钻入被窝。
周围一时间沉静下去,只有墙角点着的行灯摇曳明灭烛火,屋内简陋的摆设随着火苗偶尔跳动而扭曲影子,静夜中带着诡谲与隐秘的美感。
被子很软,散发着阳光的味道,让人昏昏欲睡。
右手小指上姐姐赠予的戒指有些硌人,在烛火中泛着幽幽的、柔和的银辉。
闭上眼,四周静谧,沉沉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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