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眼光圈以我为中心向外蔓延,所有鬼屋中的刀剑都被拖入结界之中。
那是我以过往戒指中的梦境为依据,制造出的噩梦。
无数断刃残刃插在浸满鲜血的土地上,长长短短的刀剑一眼望不到尽头,似乎要向地平线无限延伸开去,遍地趴伏着层层叠叠的尸体,荒风卷起绑在剑柄上已经被血和灰染脏的白色布条,乌鸦停驻其上,张着漆黑的眼,眼里映的尽是虚无。
落日浑圆如半熟的鸡蛋黄,橘色铺陈天地间,鱼鳞一样的火烧云之下,是茫然不知所措的刀剑。
流云欲燃,烽烟四起。
我幻化成姐姐模样,立于尸山血海之上。
黑色振袖吸饱鲜血,沉沉坠于身侧,我反手握刀,面容冷淡:
“诸君,为我战斗到最后一刻吧!”
前方虚空中张开无数裂口,时间溯行军骨刺张扬,自空中坠落。
短刀、太刀、大太刀、薙刀、打刀、胁差、枪、剑……
敌军源源不断,刀剑们则被我蒙蔽心智,误以为真在战场。
他们不再多问,既见敌军,则战。
他们开始自发聚拢在我身侧,依我号令,摆出阵型。
我稳稳居于鹤翼阵中心,注重攻击的队形如利刃撕开敌人缺口,可敌军源源不断,刀剑逐渐力竭。
第一个被打掉刀装的是乱藤四郎。
他已被长枪缠斗至中伤,此时刀装尽数破碎,再经不起大太刀的一击。
“乱!”
一期一振替他挡下一击,却不防腹背受敌,长□□穿腰腹。
翩翩公子出阵服尽是血污,蓝发也沾染敌人鲜血,动作间已能窥见力竭。
贯穿腰腹的一枪,自后腰刺出枪尖,反射着狰狞的光。
一期一振,中伤。
“一期哥!”
秋田藤四郎将短刀掷出,刺中长枪眼睛,对方哀嚎一声化作黑烟消散,药研跳起来抓住自烟雾中掉落的秋田本体,向回掷去,一刀刺中秋田背后敌人咽喉,后者跳起来拔出短刀,利落割喉。
刀是兵器,是杀人的凶器。
于如此惨烈的战场,我更深刻地意识到这一点。
兵器本不该化形,不该有情,如若赋予他们形体,将他们当作付丧神看待,便会生出许多纷扰来。
可惜与时间溯行军的战斗,若是仅靠**凡胎的审神者提刀上阵,战力差显然离谱得可笑,时之政府不得已之下,才召集初代审神者,许以利益与名誉,造就了第一批付丧神。
此后,代代相传。
可时间溯行军仿佛杀不尽一般,审神者制度自初代以来,已绵延近千年,可事到如今,仍有源源不断的时间溯行军活跃在战场上。
叫人费解。
“呃啊!”
一声压抑隐忍的痛呼,我覆盖战场的灵力似有所感,循声望去,是小夜左文字。
宗三左文字死死护住他,但终究力有不逮,小夜被敌方大太刀扫落刀装后,又被第二把太刀紧随其后的攻击打成中伤,宗三刚要去救,紧接着又是一把长枪,贯穿了小夜身体,将他挑在枪尖。
敌方开始有组织地针对单个刀剑,试图逐个击破。
鲜血淋淋漓漓落下,小夜重伤,丝血。
“小夜!”
宗三如一只粉色凤蝶,凌空跃起,扑向小夜,却只听咔擦一声——
一把短刀刺穿小夜胸膛。
小夜左文字,碎刀。
“啊啊啊……”
宗三凄厉怒喝,义无反顾地向着敌方长枪冲去。
二人缠斗在一起,我一个分神,只听身后传来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扭头,药研挡在我身后,被一把太刀砍中肩膀:
“大将……战场上可不能分心啊……”
他反手将短刀刺入敌方心脏,刃身完全没入,一线不留。
我抬手接住他向后栽倒的身躯。
药研藤四郎,中伤。
似乎,有些过火了。
可我还没有得到想要的情报。
“药研,到我身后来。”
我下令。
“大将!”他紧紧揪住我的袖子,“应该由我来保护你。”
“这是命令。”
他闭口不言了,只是神情依然有些不安,即使退至我身后,也依然在警戒周围。
今日近侍,山姥切国广,紧紧跟随我左右,他是打刀,比短刀药研血条长一些,也耐揍一些,和刀装全掉的药研不同,他身上还留有半个刀装。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鼓动灵力,叫声音响彻整个战场:
“诸君!随我一起,战到此身崩毁之时!”
——“战到此身崩毁之时!”
刀剑们愈是穷途末路,愈是死战不退,一腔孤勇全都化作高昂战意,高喝声此起彼伏。
可即使是付丧神,也无法支撑过于密集的战斗。
不断出现碎刀。
刀剑从一开始的二十振左右,到现在只剩下了个位数。
日本号、三日月宗近和鹤丸国永三人,紧紧围在我身侧,不敢稍离片刻。
三日月也收起了往日里散漫的样子,眼中难得凝了些正色,刀身上的三日月刃纹已被血渍掩盖。
“在战场上死去吗……真是无趣的死法。”
鹤丸不剩多少开玩笑的力气,费劲地咧了咧嘴,一刀抽飞一把小短刀。
日本号则一言不发,只是双手紧握长枪,门神一样立在我身侧。
我依然没有下令撤退,面对着没有丝毫减少的时间溯行军,右手平举,指向前方,缓声道:
“诸君,为我战至最后一刻。”
“真是任性的主人啊。”
鹤丸轻笑一声,洁白的鹤已经变成血鹤,三纵两跳跃入敌阵,认命地挥刀杀敌。
日本号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打落袭向我的刀剑。
“主殿,我们陨落此处可算宿命,无甚可惜。但主殿你年岁尚小,未免令人惋惜。”三日月挡在我面前,为我抵挡一把太刀攻势,背对着我,声音不稳,“是否撤退?”
我面无表情看着前方被淹没在重重敌阵中的敌方大将,漠然道:
“不退。”
“——也好,各有定数。”
三日月轻叹,在我眼前被贯穿胸口,碎刀。
到最后,战场上只剩下我一人。
无穷无尽的时间溯行军向我袭来。
我自袖中掏出符咒,右手两指捏住,竖至身前,低念咒言:
“破!”
刹那间,以我为中心,一圈波纹迅速荡开,所至之处,云朗风清。
如扯去遮眼黑布,黑夜转白日,高天之上,碧空如洗,一轮澄澈太阳悬于苍穹,日光明净和暖。
因鲜血而或板结或泥泞的土地,遍布柔嫩绿草,微风和煦,草叶倒伏,如浪涛般阵阵传递向远方。
清风携着花香,拂过一个又一个沉睡的刀剑付丧神。
我蹲下身,轻抚躲在被单之下的山姥切国广脸庞,他睡得正沉,眼睑微颤,看上去做的是个美梦。
我手上渐渐加力,捏住了他的脸颊:
“喂,喂。起床了。”
他拧眉,下一瞬,蓝色清透眼瞳睁开,撞进我眼中。
“……!”
他先是一惊,接着下意识要拿被单遮住自己,被我一把拽住手腕:
“山姥切。”
他像是受惊的兔子,惶惑低头:
“在。”
“刚才碎刀之时,脑海中是否想起什么?”
他神情一颤:
“碎、碎刀?……我、刚刚那个是梦?”
“是幻境。是我为你们全员准备的幻境。”
我看向四周,已经陆陆续续有刀剑醒了。
“诸位。”我再次将自己的灵力传递出去,叫每个刀剑都能听到我说的话,“刚才碎刀之时,如果有想起来的事情,务必告知我。”
“碎刀……”五虎退脸色惨白,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后,眼中冒出泪花,“呜呜……我没有死去吗……”
他抱着小老虎,哭得直打嗝,眼泪都糊在了老虎毛上。
有几把刀也是劫后余生,在一起抱头痛哭。
药研和一期一振忙着安抚小短刀们的情绪,被安慰的里面还混了只加州清光。
我默默站起来,没有走近,而是站在原地。
这里距离其他刀剑都比较远。
为了榨取有关姐姐的记忆,我卑劣地利用幻境,吓了他们好大一跳。
我逼迫他们战至碎刀,不考虑他们的感受,只为了与我血脉相连的姐姐。
心存愧疚吗?
是有的。
但如果再来一次,我依然会这样做。
并非不把付丧神当作神明尊敬,也并非不懂珍惜。
只是在此之上,有更为重要的东西,和更为珍贵的牵绊。
若要做取舍,即使再来千百次,我依然会舍刀剑而取姐姐。
——他们以后若是恨我、惧我,也是无可奈何。
“是幻境吗?”
压切长谷部似乎不敢相信,低声呢喃。
“你还没有死去,这就是证据。这里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而是现世,是人间。”
我指向不远处,那里是时之政府搭建的鬼屋。
原来他们早已离开了鬼屋,来到了我为他们准备的幻境所需舞台。
压切长谷部眼眶通红,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我漠然抬首,思考着他接下来会说什么话。
可是一片空白。
我无法预测长谷部的行动。
终于,他来到我面前,可下一刻,就单膝跪下,牵住我的一只手,贴在额前,哽咽道:
“太好了,主,你没有事……是我无能,即使在幻境之中,也无法保护好你,是我的失职,请主责罚。”
……?
我用脸缓缓拼出一个问号。
“呜哇哇!吓死我了!主人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今剑紧随其后,扑进我怀里。
“不是……你们……”
“主人!所以活到最后的到底是谁,谁才有向主人提要求的资格!”
加州清光抹着眼泪,也扑进我怀里。
“安静,安静!主刚才不是吩咐过了吗,碎刀的时候是否有想起来的事情,统统都去回忆!”
长谷部挡在我身前,试图驱逐一切想往我身上扑的竞争对手。
“哦呀,我是倒数第二个死去的呢,我记得活到最后的是——日本号。”
鹤丸懒懒地袖手回答。
日本号倒是对奖励不感兴趣:
“哦,我只要有酒喝就能满足了,不过主人日常给的小判足够我去万屋买酒了,这个机会还是让给其他人吧。”
“我要我要!”
立刻就有一堆刀剑响应。
“哇啊,别争啊,不如来猜骰子决胜负吧。”
“等、等下……你们……”
你们听我说话啊……
“主人,每把刀剑在碎刀的时候想起来的事情,需要我去做个统计,再以书面形式呈交给你吗?”
山姥切国广站在我身后,低声询问。
等等……为什么他们对碎刀,一点心理阴影都没有。
事情的发展太出乎我预料了。
我有点怀疑人生。
在这一刻,我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一件事——我好像,是在被所有刀剑无条件宠着的。
就算我做再过分的事情,他们也会一笑置之。
我让他们战至碎刀,他们就战至碎刀。
毫无怨言。
后知后觉的悔恨攫住心脏。
视线模糊。
他们怎么可以……
这样好啊……
我还在害怕……还在害怕他们在这件事之后,会用畏惧的眼神看我……
毕竟就连我自己,都觉得为了姐姐做到这种地步的自己,是个怪物。
内忧外患,重压之下,兵行险着,我本来已经准备好接受最坏的结果的!
他们这样对我……以后我可能会忍不住做出更过分的事情的!
我会渐渐偏移为人的正轨,会像藤原家的两位小姐一样——
“主殿?”三日月抬手,抹去我眼角湿润,一双仿佛看透一切的眸子里蕴着笑意,豁达透彻,“吾等是刀剑,碎在战场上本就是宿命。即使今日之事不是幻境,主殿也无需挂怀,有形之物终将消散,只不过是今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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