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从下午开始就一直在杂物房里翻腾,噼里啪啦叮铃哐当,我说你找什么呢,他掏出个沾满灰尘的盒子给我。打开一看,是一副半旧的黑色细框眼镜。
“看看眼熟吗?”胖子嘿嘿笑,“阿贵当初说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还给你了,没成想啊,咱哥几个又回来了。”
我认出来了,这眼镜可不眼熟吗,就是十几年前我在巴乃的时候戴的那副,具体是什么原因让它留在了阿贵家,我是一点儿也没想起来。不过此刻把这玩意儿拿手里还是不免有些感慨,眼镜还是原来的眼镜,很轻巧的碳纤维框,只是再透过镜片往外看的那双眼睛就未必还是原来的了。
我把眼镜戴上,意外发现还能用,看来这些年鼻子废了,肺也坏了,视力竟然没什么大变化,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看我可怜赏我的一点恩赐。
“哎哟,这护脸的一戴,咱们天真小同志还是那个清新脱俗小郎君,出水芙蓉的弱官人哪。”胖子在一旁拿腔作调,我说你差不多得了啊,十年前你要这么说我还能沾沾自喜一下,现在只想给你一脚。
午后的山村很静谧,没有什么噪音,只有叶片被风吹过哗啦啦作响的声音。还有很钝、很遥远的蝉鸣。并不刺耳,甚至听得人有点昏昏欲睡。太阳被枝叶切割成很细密的金光,轮廓模糊地投在地面上。
我窝在树下的躺椅上几乎就要睡着了,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什么蚊虫来打扰。那副十几年前的旧眼镜还戴在脸上,但是实在很困倦,所以也懒得抬手摘了。就在我被睡意裹挟着要进入梦乡的最后几秒,余光瞥见了那个叫阿坤的年轻人,他就坐在树上,很近,但是我没有丝毫察觉。他一直安静地看着我。
阿坤……
这个午觉睡得也极不安稳,在梦里我有一个最熟悉的人。我知道他是谁,但却怎么也说不出他的名字,于是拼了命的想要留住梦里的一瞬间,最终也只是徒劳无功。醒了后大脑照样一片空白,手机铃声在疯狂作响,拿起来一看,居然是我二叔。
我以为家里有什么事,毕竟二叔没事很少会联系我,接通了后还想先说几句寒暄的客套话,结果他劈头盖脸问我人在哪,为什么不回杭州。我说我在广西,处理南宁盘口的一些小事,正好休息休息,过阵子就回去。没提汪家,这些年来二叔是最不支持我的人。
哪想他在电话里冷笑一声:“在巴乃?”
我有些意外。但也不是特别意外,我二叔这个人在黑白两道还是吃得很开,包括我手底下里也有不少他的人,不过我知道我二叔不会害我,索性就放任没太管。反正是来休假的,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他知道了也无所谓。
“嗯,顺道过来看看胖子。怎么了二叔?”我问他。
那头有好一会儿的的沉默。我还想是山里信号不大好,就听见他说:“吴邪,我还当你都想明白了。既然事情都过去了,你现在最该做的就是做个正常人,而不是去找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我一头雾水,问二叔什么是正常人。
“什么是正常人?正常人就是要结婚生子,要做你这个年龄段该做的事!”
“您怎么又提这茬,我妈找您当说客呢。我也没说不找啊,再说您看我这脖子上这么大一块疤,哪个姑娘敢嫁给我啊?”
“吴邪。”二叔在电话那头顿了顿,最后抛下一句:“你好自为之吧。”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这一通电话没头没尾,叫人摸不着头脑。去年我坠崖后他瞧我那一圈朋友看谁都没好脸色,尤其是胖子,也就是对小花还会看在是解家的份上给几分薄面。我大概知道二叔的意思,这一年来我爸妈想让我安个家的心达到了顶峰,联合我二叔一起简直是狂轰滥炸。
躲哪儿都躲不掉催婚,远程通讯太发达也不是什么好事儿,这假休的。
想着就又往裤兜里摸烟,院门吱嘎一声,胖子背着一箩筐菜从外头回来。见我还赖在躺椅上没动,指了指他那一筐菜:“赶紧的,滚过来择菜。”
得嘞,我一骨碌爬起来。
我俩坐院子里择菜,袖口往上挽了几道,却还是不免蹭了些土,手里的菜裹着泥,一看就是刚从地里拔出来的,颜色简直可以用青翠欲滴来形容。我头一回对这么颗未加工的青菜有了食欲,这些年因为嗅觉损坏,我对食物也兴趣缺缺,很多时候甚至都懒得吃饭。
农家生活好像还真不赖。这几年来刀头舐血的日子过惯了,地下的生意做着难免有损阴德,做我们这一行的,死人是家常便饭。汪家就是倒了道上的纷争也少不了,人在江湖就在,那里是不会有风平浪静的一天的。
还真是难得有这么惬意轻松的日子,怪不得古人爱写隐居山林的诗。我竟然有了把手头的东西都扔给王盟,让他自己一个人顶着瓢泼风雨我跟胖子我俩在大山里逍遥自在的冲动。这想法一出来就立刻感觉一股迷茫涌上心头,有点沮丧。我迷茫什么呢?总不该是迷茫自己这么做道不道德吧,我这个人哪儿还有良心可言。
我给不了自己答案,只能低下头继续撕下一片菜叶。
菜择完了,胖子端着盆去接水洗菜,这么一空闲我就想起之前要抽没抽到的烟来。一摸就剩两根,不由感叹就这么小半包烟我竟然到现在还能剩下两根,来巴乃后抽烟的次数真的是大幅减少。我把那根黄鹤楼塞进嘴里,还有一根递给刚坐下的胖子,胖子摇头。
“还抽什么?一会儿吃饭了。你他娘的也少来点吧,你上午抽了得有四五根了,医生不是说了你不能再这么抽了吗。你那片子。”
我叼着烟含糊不清地回他:“多大点事,就算明天我抽烟抽死了今天这根我他妈的也要抽上。”说着掏出打火机点烟,点上的瞬间我就感觉有人在盯着我,一时间汗毛都竖起来了,这种盯和看完全不是一回事,我心里立刻警铃大作,可人还没回头,嘴里的那根黄鹤楼已经消失了。
下一秒,那个年轻人已经走到了水槽边上,我眼看着自己一口都没抽上的烟被扔进了进去。
滋啦。黄鹤楼没了。溺水而亡。
我简直目瞪口呆,愣了两秒后猛地站了起来,说实话自从这几年我在道上慢慢站稳脚跟后已经很久没碰到这种事了,从来都是我拿别人把柄耍着人团团转,除了我二叔天底下也没第二个人敢给我气受,我心想行,你小子今天算完了。
刚站起来胖子就突然从旁边死死拉住了我,干笑着说天真干嘛呢,不至于,小哥那都是为了你好,医生不都说了你不能再抽了,你要为自己身体多考虑考虑。
他倒是很护着这个阿坤,老实说我现在并不是一个会轻易动怒的人,一般我不高兴了也都是和和气气然后背地里下套,更何况对面还是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但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烟点上送嘴里了没抽上比最开始就不抽还要可怕,我心说今天不教训一顿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我就不姓吴。我一把甩开胖子的手,大步流星朝水槽边站着的年轻人走去。
阿坤没有动。
我几乎就要走到他跟前了,带起的风已经率先触碰到了他的脸。他仍然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睛里是一丝波澜也没有的淡然。这个年轻人的瞳仁里有种超脱死亡的平静。
我愣在原地。没有继续往前,而是怔怔地望着他。我发现自己已经不再生气。并不是因为他不惧怕我而消气,我好像就是……对这个人没法儿生这种气。很难用文字解释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感受,就连我自己也无法理解。
火苗在那一瞬间就被扑灭了。氧气再次充盈大地,河流开始缓慢地流淌,雪在匀速降落。
我觉得我疯了,要么就是这个世界疯了。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吗,我们谁都没有说话,时间好像静止了,连呼吸声都被无限放大,我动不了,好像也只能这样怔怔的,怔怔地望着他。
阿坤。
他到底是谁?
头好痛……
坠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我看到了他焦急的神色和向我伸来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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