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医院里醒过来的,隔壁床上躺着小哥和胖子。那个小哥倒是十分安静,看着不烦,但我对胖子的第一印象不是很好,因为他正在和小护士搭讪,不过他看我醒来后开心的样子又让我觉得非常亲切,似乎我们已经认识了很久。
他告诉我,我叫吴邪,浙江杭州人,祖籍湖南长沙,以前是个盗墓贼,我跟他还有小哥在一起经历了很多奇幻的冒险,之后我们退休隐居在福建,合伙开了一家农家乐。
后来,由于金万堂的出现,我们去了一个叫作天下第二陵的地方,那一次的损失非常惨重。我知道,在武侠小说里面,金盆洗手的高手再次出山,多半就是要玩完了,而我们仅仅只是损失惨重,人还活着,就算是比较幸运的了。
伤好得差不多之后,我们就出院回了农家乐。我到了一看,那别馆院落的设计显然是我的手笔,胖子的话倒是更可信了几分。我走进屋子,看到客厅头顶的藻井异常精美,胖子走过来道,那是小哥给你拆回来的。这小哥看着安静,本事倒是不小,这藻井一看就知道结构很复杂,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如果让我来做的话,恐怕一时半会儿我是无法把它拆下来的,更无法将它复原。
不过前头喜来眠花园餐厅里的花不像是我弄的,我以为是小哥搞的,毕竟胖子看起来不像有那个审美,但胖子告诉我,这是以前一个伙计栽种的,叫林六人,我想,名字真可真怪啊。
我走到池边蹲下,池塘里的苔藓非常漂亮,胖子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说那是我们前两年一个水塘一个水塘捞起来的,这才长成了如今的样子。院子里的观景石也很有味道,我指着石头问:“这石头福建应该没有,运过来费了不少力气吧?”
这次他却没回答我,和那小哥对视了一眼,打着哈哈将我拉进屋里,说刚回来着什么急,往后看个够。
他有事瞒着我。
在医院我就看出来了,胖子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一回我出去接水,回来听见他和小哥说什么要不要告诉他之类的,他说了一半,小哥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向门外,透过玻璃看着我,这下我不得不推门进去。胖子回头,接过我手里的热水瓶,嚷嚷着住院住得人都废了,闲得胖爷我浑身不得劲,快好起来吧小天真,喜来眠最近生意好得很,伙计们忙不过来了,我也想我的大勺了。
我回房间放下旅行包,胖子做饭去了,小哥生活打下手,我说我来择菜吧,胖子把我赶上楼,说你快歇着吧,这小弱缺身体,还用得上你?我也没跟他争,既然是出生入死的交情,就没必要矫情了。
我上楼,到各个房间看了看,除了我们三个人的卧室之外,还有几间客房,我的房间隔壁是一间书房。我推门进去,就看到满墙的资料、档案和书籍,一眼过去我就知道这里很难打扫。我拉开窗帘,打开窗户通风,福建气候湿润,不常通风会发霉,这房间里味道倒不是很重,想必我们受伤住院这段时间,胖子也有交待伙计散味。
一走进这个房间,我就有种熟悉的感觉,这和方才走进这座院子里的熟悉感不同,要更强烈一些,我在这里待过的时间应该非常久。我在里面慢慢走动,试图寻找一些记忆,但脑海里只有一些零星的翻阅资料的画面。我走到书墙前,将手指放在我最熟悉的高度上,顺着书脊摸过去,摸到整排书籍的四分之三处,看见台面上有个椭圆形的印记,它的周围被灰尘覆盖住了,里面这一圈倒是干净,原本这里肯定放着什么东西,现在被拿走了。
我转身走到书桌前,陈设很简单,没什么特别的。我在桌前坐下,摸出手机,翻了翻通讯录,除了家里人和胖子小哥,就是一些生意上有往来的人了。我感到有些不安,似乎有什么我应该抓住的东西却没有抓住,我看着它从我的思绪里游走了。
我究竟忘记了什么?
这个问题很快有了答案。
此时正值初秋,胖子搞了梨汤,说来点餐前甜点,哥儿几个也该学着养生了,润润肺,尤其是天真,多喝点儿啊。他说着盛好了一碗汤,小哥递过来给我,三个人坐在八仙桌上喝着。我连喝了两碗,心想这胖子手艺不错,难怪能做喜来眠大厨。
我闻到风里有桂花的香气,隐隐约约的,并不熏人,方才在手机上看过日期,也快到国庆节了,我喝完擦擦嘴,脱口而出道:“今年准备什么生日礼物好?”
话一出口,对面两个人都看着我,我下意识反问道:“怎么了?”
胖子勉强扯出个笑容道:“什么生日礼物,给祖国母亲过生日吗?”
我一愣,是啊,谁过生日?
我摇摇头,顺嘴接道:“国庆节游客多吧,到时候喜来眠忙得过来吗?”
胖子笑道:“这你就甭操心了,我把坎肩王盟都叫过来。”
我点点头,将碗送回厨房,端菜出来准备吃饭。他说的这两个人我知道,我在杭州有间古董铺子,他们俩是我的伙计。但刚才生日那档子事仍然在我的心头,导致整顿饭我都有点心不在焉的,我也没隐藏,胖子一个劲儿给我夹菜。我看了他一眼,心知胖子和小哥是不打算告诉我了,等等吧,等那两个伙计来了,从他们那入手。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在店里忙活着,白天根本没时间琢磨这些事,晚上才有功夫想一想,想多了就睡不着,白天精神不济。这天,坎肩他们终于到了,我于是得以回去休息。
但几天这么过下来,白天反而睡不着了,我于是起床,进了书房坐着。拉了拉抽屉,上了锁,各处翻了翻才找到钥匙,打开来就发现有一副没写完的字。
我仍旧想不起来什么,但写幅字还是没问题的,我研了磨,又抽出宣纸试了好几支笔,感觉写得顺畅些了,这才下笔。
我写这幅字是要做什么?挂在书房里装饰?我摇摇头,靠在窗边等墨迹干了,这才将东西又收进抽屉里锁起来,但收拾砚台的时候却不小心将墨汁洒了些在地板上。我赶紧下楼,去杂物间拿来工具清理掉,若是泡久了,颜色洇进去,这地板就废了。
我将工具送回去的时候,在杂物间里四处看了看,有个橱柜竟然上着锁。
我的好奇心想来很重,眼看其他人一时半会儿都不会回来,我四处找了找,找到一根铁丝,捅入锁孔,这锁并不复杂,三两下就开了。我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学了这项技能,但提到开锁,我的脑海里有关于沙漠和一个孩子的影像,看不清楚,就像胖子和小哥在我脑子里也有些模糊一样,我无法回忆起具体的画面。
我打开柜门,里面放着一套俄罗斯套娃,我掀开几个看了看底部,和我书柜里留下的形状是一样的,那里原本放着这个套娃的一部分么?俄罗斯,会是什么关键信息吗?回头得找机会试探一下。
我把东西放回去原样上了锁,回卧室休息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是国庆假期,店里忙得不可开交,我也没什么机会问套娃的事,但我每天晚上躺在床上,我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完似的,入睡更加困难。到了第三天早上,这种感觉尤其强烈。我忍着这种感受在店里干了一天的活,到了打烊的时候,我饭也顾不上吃,疾步走到书房里,四处查看,却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最后,我打开书桌抽屉,将那副字拿出来,才感觉心安了一点。
我舒了口气,拿着那副字坐下,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余光里看见胖子小哥他们都过来了,站在门口看着我,胖子的眼里是担忧,而我的目光在触及小哥的眼神时,感觉似乎被烫到了似的,立即挪开了,我看到他的眼睛里竟然有一丝悲悯。
我试图扯出个笑容来安抚他们,但却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笑出来,我尝试了好几次都失败了,眼泪淌下来,滴在那副字上,将墨迹晕染开了,字都花了。
一定有个很重要的人,这幅字是送给他的生日礼物,而我把他给忘了。
胖子走过来,我头一回见他如此沉默,他从桌上抽了两张纸递给我,见我不接,往我脸上糊过来,动作十分粗糙。
他叹了口气,骂道:“爱谁谁,胖爷我憋不住了。走,天真,跟我走。”
他拉着我下楼,小哥也跟着我们,我看他的表情,知道他心里也是赞同胖子的做法的,但坎肩和王盟就不同了,尤其是坎肩,他在身后喊道:“胖爷!胖爷你干什么!”
我回头,看见小哥挡在他们身前,僵持了几秒后,他们也跟着小哥一起过来了,大概是妥协了。
胖子指着院子里的造景石对我说:“这石头你知道是谁运过来的吗?还有那几棵梅花树,记得你是为了谁移栽过来的吗?”
我当时就觉得那几棵梅树格格不入,原来是为了哄一个人开心种下的啊。我摇摇头,胖子又把我带到杂物间,打开柜子,说:“记得这套娃是谁送的吗?”
我还是想不起来。
他开上车,带我到了一处田野,周围都是金黄的稻谷,中间一大片却荒着,我穷尽目力看去,看到那田埂上远远地竟伫立着两节胡萝卜色的火车车厢,颜色非常鲜艳漂亮。胖子把车停在近处,下车点了支烟,说:“这是花儿爷弄来的,上车坐会儿?”
几个人就坐进了车厢里,车子开动的瞬间,我似乎还能听到这车里的欢声笑语。天色暗下来,星星在天空闪耀,车子沿着轨道一直驶入隧道,开进山里,直到停在月台前。其间我们都没有说话,胖子抽完了好几支烟才对我道:“天下第二陵,花儿爷去之前留了话,他家大业大的,又是干的咱们这行,身后事提前嘱咐是规矩。”
我看着窗外的月色,风吹过树梢,周围都黑黢黢的,我问道:“是他的意思,不让你们告诉我?”
胖子点点头,说:“否则我能不告诉你吗?天真,咱们认识小二十年了。”
“他怎么说的?”
胖子又点了根烟,说:“当时他就剩一口气儿了,你的情况也不太好,意识和记忆全都是混乱模糊的,进了那个地方,如果被天授的次数多了,人是会疯的,我和小哥的症状还轻一点儿,像你这样失忆的也不算太严重。他撑着那口气,交代了解家的事情,然后跟我说,你们从小就认识,你心思又重,身体也不好,你要是把他给忘了,就别让你想起来了。他先下去了,到时候到了地底下,再跟你算账。”
我伸手把窗户拉开,手都是抖的,胖子伸手要扶,但我摆了摆手。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了,只有微风拂过额头和脸颊的感觉一直停留在皮肤上。起风了,风里却没有花香。
我知道他的存在,但还是没能想起他。
一个星期后,坎肩和王盟离开了,我让王盟回去后把跟他有关的资料发给我。我点开邮箱,看着电脑屏幕上这个叫作解雨臣的人,从那时起,我的脑子里开始出现一道模糊的身影。后来,我去了好几个地方,我们一起去过的地方,他一点一点地在我的脑海里成型。
最后,我回到了福建的大山深处,走完这一趟已经到了寒冬,山林白茫茫一片被覆盖住。我折了一只纸飞机,用力扔出去,看着它顺着寒风飞向远方。
——“小花,等长大以后,我娶你好不好啊?”
——“小时候拜年的时候我记得我们几个小鬼经常在一起玩儿,不过吴邪你不那么合群,性格又内向,又是从外地来的,所以可能并不熟络,所以记不得我了。”
——“欠你的方糖饼,我赔给你吧。”
——“小三爷可真是奸商啊,亏了。”
——“怎么,你后悔了?”
——“哪儿敢啊。”
……
【梦还没有完泪流尚觉甜 别离亦不怕约誓在耳边
其实你我这美梦 气数早已尽重来也是无用
一片白茫茫里面让情痴一洗恨怨
今世若无权惦念迟一点天上见】
小花,那就,迟一点天上见。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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