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有好报。
对于这话，江凛是深信不疑的。
从小学那时，他扶起那个跌在路边的老人后，他更加坚信，好人是有好报的。
他还记得那天下午，天气不怎么好，窸窸窣窣地下着点小雨，那个在他搀扶下站了起来的老人，用温和的方言对他说。
“好孩子，你是个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
江凛上高中前其实很爱笑。
他从小就长得高，但因为看起来友善，又从来不欺负同龄人，所以很受欢迎，大多数同学都喜欢和他一起玩。
但大家都不知道，他家里有个酗酒的爸，还有一个嗜赌的妈。
他就是这样一个，一个看起来很乐观，但实际上很不幸的人。
他爸没有稳定的工作，没钱时就找个兼职干干，根本存不下几个钱，就连这套房子都是老一辈的留下的，村里的自建房，值不了几个钱。
江凛相信生活会更好的，只要他像现在这样，笑着，乐观着。
就像他相信，好人一定会有好报一样。
他读的初中一般，能升上好高中的概率很小，全年级四五百个人，能上重高的就这么几十个，江凛成绩不怎么样，但因为长得好，平时很招小姑娘喜欢。
然后，班里坐最后的小混混不高兴了，因为他喜欢的班长不喜欢小混混，喜欢江凛。
当然，他对江凛讨厌归讨厌，但真上去打架他是不敢的，初中的少年人身高也只有一米六出头，还没班里的女生高，跟江凛打架那跟找死没区别。
于是他便趁着放学那会儿去堵他喜欢的那个女生，对方个子小小的，一米五都不一定有，因此也是轻而易举地被堵住了。
但好巧不巧，这会儿江凛刚打完球回来撞见了。
江凛好说话归好说话，但遇到这种疑似校园霸凌的事情是绝对不可能袖手旁观的。少年初中就有一米八左右的身高，随便几拳就能把那个还没长开的小混混撂倒，小混混受了伤，终于知道怕了，江凛倒霉，也被叫了家长。
小混混的爸妈是两个胡搅蛮缠的，江凛这边来的是他爸，他妈嫌麻烦，把这包袱丢在了自家男人身上。
江父常年酗酒，虽然不干违法犯罪的事情，但对这个亲生儿子却一直没什么好脸色，在老师办公室他当即不管三七二十一给了江凛一巴掌，要他给同学道歉。
大概这个儿子以前给他的印象就是个“乖孩子”，成绩不好，但很听话，他此刻也是觉得既然是自家儿子，那也是可以随便拿捏的。
“我不道歉。”江凛看着比他矮了一截的父亲，说话的语气似乎变了。
“我没做错，我不道歉。”
江父背上出了点冷汗，他总觉得这个儿子好像变了。
“想都别想。”
江凛最后还是没有道歉，小混混的父母理亏，看着这小孩这副样子也不敢多嘴，怕下一个被打的就是自己，点头哈腰地道了歉就麻溜滚蛋了。
班上开始传江凛的事，越传越多，都说江凛为了班长和班里的小混混打了起来，起哄的人也越来越多。江凛不是蠢货，班长这会儿不出来澄清就是默认。
“江凛，马上就要中考了，我划了重点，你要看吗？”班长是个说话细声细语的小姑娘，平时十分温和，因此在班里很得民心。
江凛没回答，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女生。
他变了，不再笑着，身上的温和气息也没了。
“我只说一遍。”
“我不喜欢班长。”
“那天不管被堵的是谁，我都会上去帮忙的。”
没有锋芒的善良，是懦弱。
江凛在那一天，明白了这一点。
江凛不爱笑了，也不在他老子面前当乖小孩了，他爸一旦要开始找茬，他就会一眼刀瞥过去，懒得跟他说一句话。
高中生活对江凛来说普普通通的，除了写给他的情书越来越多之外根本没什么变化，他不是读书的料子，上课不怎么听，下了课就去操场上跟人打球，久而久之，老师也不管了。
他其实挺羡慕那些学习好的同学，但那样的状态对他来说是可望不可即，羡慕，但也只是羡慕罢了。躺在床上时，他偶尔也会幻想，以后要是结了婚，有了小孩，他一定要让孩子好好学习。
不能跟他江凛一个样什么都不会。
江凛高中毕业的时候他父母离婚了，江凛没去读大学，而是进了部队，对婚姻的幻想也彻底破灭了。
也是从那一刻起，他突然发现从前自己对这种事也只是想想，大概是父母的婚姻烂得要死，所以他才将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婚姻上，不过现在想来也是好笑，爸妈的婚姻都是这个样子的，他又哪里来的底气保证他自己的婚姻就一定能幸福呢？
算了，他想，一个人烂着吧，不去祸害别的小姑娘了。
当兵那年他十八岁，刚成年，明明是最好最容易动情的年纪，但作为男性的江凛却从来没有对人心动过。
好看的，不喜欢，性格好的，不喜欢，泼辣开放的，也没感觉。
女孩子对他来说仿佛就像是风吹过冰川，什么也改变不了，说不定还能让他冻得更加结实一点。江凛想明白了，婚姻这种事，对他来说估计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
当然，照现在的样子来看，江凛觉得自己的人生会直接跨过婚姻这一节点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至于小孩儿，算了吧，连媳妇儿都没个着落，他也没有信心能给他的下一代更好的生活。
“江哥，给开个小灶呗。”说话的是个小个子的兵，他和江凛关系不错，江凛没藏着，从一边拿了包压缩饼干抛给他。
江凛在部队里人缘不错，他作为炊事兵做饭好吃，为人又公正，部队里就欢迎这样的人，吃得开。炊事兵不是只做饭，他也要训练，而且不比一般士兵少，他跑步得背着烧饭的家伙事儿，有时候负重比别人还多。
二十岁时，大多数战友都结束了义务兵阶段选择退役，他则被特种部队录用，继续留在军队里，期间听说堂弟家还差最后一笔钱，他就将这几年当兵拿到的钱送过去了。
江凛的生活很枯燥，每天就是训练、执行任务，直到他二十五岁时，老子进去了，他觉得再留着难免惹人非议，在战友的挽留声中他还是选择走了。
出来后，他的生活却没有变得更好，黎伟业拿了钱，却没把料子给到江凛手上，这人狡猾，留下的信息都是假的，他们一行人无法，根本没地方去找这么个不存在的人。
江凛的创业生涯败在了起跑线上，欠下了一笔不大不小的债，会让他的生活陷入贫困，但还在他能力范围之内。
就是遇到的人却比较麻烦，跟苍蝇似的。
来讨债的是几个小混混，还虚张声势地带着刀，江凛知道他们是谁叫来的，也清楚，背后这人是铁了心要在他这里再薅点钱出来，即使江凛现在已经处于负债状态。
最后的结局是江凛受了伤，最深的一处伤口在腹部，但只是流的血比较多看起来恐怖，却不致命。这把钱超越吓坏了，江凛没说，钱超越就自动脑补出了一场不亚于警匪片的动作戏，以为他江哥这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小混混持刀伤人，警察赶到时已经倒了一片，江凛这算正当防卫，责任是不用负的，反倒是混混们挨了打还全进去了。
后面那撺掇他们的人也没好哪去，买凶伤人，这按照法律也是要进去的，那人散尽家财打点关系这才免了牢狱之灾，但也失去了安省的根基，只能一走了之，连江凛欠的债都没收走。
这一出后，江凛开始了到处打工的日子，也不是到处打工，他手上还有些钱，认识些人，就做了建筑队的工头，带人到处跑工程，他们队人不多，有时候他得上手帮忙，皮肉伤在所难免，但也就留道疤什么的，对他的身体造成不了什么实质性影响。
“哎，江哥，你真不考虑我妹啊？”说话的是个个子不高的男人，叫陈少中，是江凛的战友，老家就是池城的，有空也会和江凛约着一起吃个饭。
“谁……”江凛一下子没想起来，下意识就问了。
“得咯，小雅这下子要伤心了。”陈少中乐了，他们那帮子老战友这些年来其实一直在私下打赌，赌他们这些人里唯一的大龄光棍江凛到底什么时候找对象，不过现在看来，大家都输了。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江凛在部队里待这么久，肯定憋得慌，到那会儿出来不出一年，保证得开荤，但哪想现在都二十七快二十八了，还是个老处男连小姑娘的手都没摸过。
“陈琳雅？”江凛凭着记忆勉为其难拼凑出这么个人的名字，这倒是有印象，是他的高中同学。
陈少中说他妹被江凛拒绝后回来哭了好久，那会儿高中刚毕业，她吵着说非江凛不嫁，陈少中和他妹是双胞胎，一样大，劝了半天，不听，说就要江凛这样的。陈少中问她为啥，她说江凛讲义气，人还帅，谁不喜欢他。
江凛对此持中立态度，他觉得陈琳雅对自己大概是有滤镜的，那会儿大家都还是小孩儿，都年轻，但现在江凛都二十七了，身上哪还有当时的少年气。在江凛自己眼里，他其实也只是个普通人。
一个很穷的普通人，马上要连手下工人的工钱都发不起了。
再过俩月，就是新年了。
“诶呦，少中，这正常！”钱超越玩味地笑了笑，“你不知道，前些时候，就隔壁那街，那xx洗浴城，懂的都懂，不正经的那种，几天前才被查封，之前江哥就是路过一下，特么那洗脚小妹凑过来问他说要不要来玩儿，她不收钱，免费给上。”
“……和这个有什么关系。”江凛点了支烟，用带有警告意味的眼神晲了钱超越一眼。
“我这不给少中小兄弟解释么，江哥你长得俊招人喜欢。可不，别说你家妹妹的名字，江哥连他队里那个兄弟的媳妇儿叫什么都记不住，哦，那兄弟的媳妇儿也在江哥队里，抬头不见低头见，都多久了，就是记不住名儿。”
陈少中笑得直打鸣，手不住往膝盖上拍，他说他得跟他妹聊聊，叫她赶紧死了这条心，江凛就纯一性冷淡！人凑上来都不要的那种！
江凛懒得再跟两个话多的好友贫，就仍由他俩打趣自己。
陈少中走后，钱超越哎了两声，对于江凛单身这事儿到底也没有再说，感觉上来了马上就能去民政局扯证，没感觉那说什么都没用。不过钱超越其实想象不出来江凛会找个什么样的女人过日子，谁说得准呢，说不定他钱超越抱俩娃的时候他江哥还是一个人呢。
“哎，江哥，你说这坏人，为什么都不遭报应呢？”钱超越最困难的时候是江凛帮了他，两人也因此成了朋友，他不明白，江凛这样的人，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老天眼瞎吧。”江凛抽着烟，没去夹菜，声音有些疲惫。
“算了，不说这些个事了，你最近住哪？”
“城关路8号，刚搬进去。”
“噢，那地儿我知道，但人特多啊，江哥你住得惯吗？”
“快过年了，凑合吧，再住好点的工资发不起了。”
这会儿十一月，天气转凉，他找的地方是个筒子楼，住户特别多，但胜在便宜，江凛对住所这种不太挑，都无所谓。
“江哥，我给你说。”
“什么？”
“这些年你都这么挺过来了，我觉着你的好报要来了。”
江凛没干过保安这工作，以前在部队那会儿，出任务的时候很多，但大部分时间是要你拿出真本事跟坏人拼命的，歹徒和老百姓不一样，对待歹徒得一击致命，老百姓就得软着来，更何况，他现在的工作负责对象是小孩儿。
当保安这事儿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意外，起因是工程队最近没活干，江凛听说六中出了点事儿，需要个保安，他就去应聘了，不过他不打算长干，等接到工程他就得辞职了。
来应聘的人很多，高中的保安嘛，无非就是巡逻，然后在传达室里打发时间，轻松不说，和一群小孩儿待在一块，也更容易被那种青春阳光的氛围感染。
是个养老的好去处。
但万万没想到，最后校方要了个年轻的小伙子，看起来就二十多岁，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面瘫。
有人不服，说是自己当了十来年保安，更加有经验，你校方凭什么要一个毛头小子？校方代表没生气，只将江凛的履历放了出来。
好嘛，两年炊事兵，五年特种兵，考核成绩年年都是优异，身上还有点军功。
这下真没人反驳了，这保安的位置江凛直接毫无悬念地拿下。
他们也没能想到，这么个当兵退下来的人去干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来当一个小小的保安？
“哟，年轻人，你来就是那个临时的？”说话的是个有点年纪的老保安，话很多，江凛嗯了声，没多做解释。
“六中不比一中啊，翻墙出去的娃儿啊特多，校长说要严加看管，但我们年纪大，追也追不上咯。”大爷看着江凛结实的肌肉线条，开始感慨岁月是把杀猪刀。
他来上班的第一天，就发现了五个要翘晚自习的小孩儿。
和他一队的保安飞速散开，各自去逮人，他跑得快，径自去抓那个跑得最快的领头小孩儿。
这小孩儿个很高，黄色的路灯撒下温和的光，少年偶尔回头以眼神测量两人间的距离，江凛视力好，借着灯光，瞧见了那张带着少年气的侧脸，是张看见了，就不会轻易忘记的脸。
小孩对跑路的线路非常熟悉，是个经常逃课的老手。
前方就是矮墙，那少年脚一蹬直接翻了上去坐上墙头，下一秒，江凛就握住了对方因为动作裸露出来的脚踝。
他手劲大，不敢太用力，怕把小孩儿拽伤了，见他倒下，江凛也是立刻接住了他，没让他直接摔地上。
缘分这种东西，真的说不清楚，上一天还被江凛逮住的那小孩儿，下一天又在同一时间翘课了，只不过这天他们成功了。
还在钱超越媳妇儿开的饭馆里干架。
江凛从后厨冲出来的时候其实有些愣住，但也不妨碍他快刀斩乱麻地把那些来挑事的都收拾了。
逮住他的那天天色黑，小孩儿忙着跑路大部分时间又背对着他，应该没见着他的脸，这会没认出来。
被逮住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他昨天在岗的时候那是是他工作本分，现在不在岗，他一个外人，也没立场叫他们回去好好学习什么的。
池城路况复杂，江凛没买车，一直骑的机车，赶路方便，他倒是没想到这个小孩儿和他住一个地方。
城关路八号。
不是什么富裕的地方。
直到走上楼，小孩儿停在楼道口那间房的房门前，江凛才意识到一件事。
他们是邻居。
江凛躺在床上准备休息时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他反而有些睡不着了，床边就是窗，窗外是筒子楼以外的世界。
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男人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听见的那句话。
好人有好报。
他起身，坐在床边思索着什么，最后还是下了床，开门出去了。走廊上一片昏暗，筒子楼的公共设施可以用没有两个字来说，几乎全包围式的结构让这楼抬头看，只能望见四四方方的一片天空。
隔壁小孩儿家的灯已经灭了，估计是睡下了。
江凛点了支烟，吹着风，沉默在黑夜中酝酿，半晌，化作了一声叹息。
“好人……真的有好报吗？”
好人是有好报的！
——
番外除了特别说明过的，其他都是正文的时间线（he线），江哥会越来越好的
下个番外是傅越的，搞笑向
——
基友：看得出来你很喜欢江哥的人设了
作者：（深沉）平等地爱着笔下的每一个人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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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被剥夺笑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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