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里是咱们的家,家里原有的东西,能找回来当然是尽量都找回来才是。”
“当年,属于我们俩个的……伊阙之争,你打得很漂亮。”诸葛承的脸上出现了怀念的神情,“后来我记得,类似的调虎离山之计,被你用到了和司州的毛德祖那一场的战斗里去了?你说我们这算不算早有准备?”
“算啊,怎么不算?幸好你提前和我演练过一遍,毛德祖所有的应对都没有超出你当年的那些反应,所以最后我这仗也打得还算有惊无险。”
“伊阙,就像是一座天门一样横在伊河两端,这天地造就了多少鬼斧神工的美景,可惜我们这些做人的只懂大煞风景,成天的只拿这些美丽山河当作是我们打来打去的战场。”
“可是以后就不会了,在我们之后一代代的胡人和汉人只会比现在更加和睦共处,他们终究都会变成这片土地上生活着的人们,我们两族不会再有过去那样的血腥厮杀,而伊阙也只会变成都城旁边的一处风景名胜,而不是什么血流成河的残酷战场了。”
“风景倒是真的……至于名胜的话,就凭两座光秃秃的山,山上什么都没有,那恐怕有点困难吧。”也不是诸葛承故意要说些大煞风景的话,只是做丞相的,本能的就会思考一些计划的可行与否而已。
“那还不简单。”拓跋珪似乎突然想到了些什么,为此他还起身调整了一下坐着的位置,好让诸葛承面对着自己,“我就让工匠们在伊阙上开凿佛龛,这样来的人又能看风景,又能拜佛上香,这样风景名胜不就都齐了。”
拓跋珪说到这里,似乎很满意自己的计划,他认真地看着诸葛承的脸:“我就让他们按照阿承的样子造一尊大佛,让每一个人都来诚心礼拜,说不定这样就能感动上天,为你祈福延寿呢?”
“算了吧,咱们也是入过鬼谷百家的人了,我怎么从没听说过释家有这种能耐呢。现在天下初定,有这点钱干什么不比造个虚无缥缈的佛像来得有用?再说了,就算有用,你是要我一个人活到天荒地老去吗?”
如果对于拓跋珪来说,没有诸葛承的人生哪怕三五年都是折磨的话,那么倒过来也必然是一样的。
“那如果是不造大佛像,用一样的钱造两尊小的,你一尊,我一尊,咱们一起延年益寿呢?”
诸葛承难得的犹豫了,但是他思索了片刻后还是皱着眉摇摇头:“应该是不太可能,要不这种好事轮不到你我来,前面无数的皇帝早就该干了,咱们还是不要浪费这个钱了。”
拓跋珪被诸葛承这个认真思考的样子逗乐了,这个世界明明这么残酷,他们的人生也是一路荆棘,但诸葛承却依旧有本事在不惑之年明明看透了世事,却还保留着一块最简单的天真。
“你看,你刚刚是真的动心了吧,我那个天下为公的丞相也会有一己私心的时候?”
“好啊,你居然故意挖了个坑等我跳下去,快去看看我的鱼汤好了没有,别烧干了既毁了鱼又毁了你这个名厨的一世英名。”
“全天下也就只有你敢劳动我这个名厨,我这个英名毁了也不用怕,等你什么时候又嘴馋了,它自然就会回来的。”
虽然俩人都在轻松地开着玩笑,不过拓跋珪依旧乖乖地起身去看他的鱼,刚巧那鱼是真的到了差不多的火候,拓跋珪就顺势把整个瓦罐一起端了出来。
“来,阿承,鱼汤好了,赶紧趁热喝一点。”
7.
拓跋珪的手艺依然很好,诸葛承今天的心情也很好,本来这两者相加足以让人胃口大开的,只可惜如今身体实在太坏的诸葛承还是在喝了浅浅一碗鱼汤后就再喝不下去了。
“没事,做太多了,我其实喝这些也够了。”
拓跋珪看着诸葛承面露难色的样子,直接收走了他面前那个碗,连带着自己那份也干脆不喝了。而诸葛承抬起眼看了看瓦罐里几乎没怎么动过的汤,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放着我过会再试试喝一点,多吃点总归对身体有好处。要不要……再让那位来看看,如果他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再多活个一两个月呢,哪怕要受点罪,至少你就能——”
“阿承!别说了,我哪里会有什么事。”
拓跋珪手指拂过诸葛承的脸颊,趁他还没意识到自己流泪前帮他擦干眼泪,年轻健康的诸葛承能承受那种真性情的难看哭法,但现在他的状况还是最好不要这样大喜大悲的好。
“如果要你受很大的罪才为了多拖一两个月,我宁愿你无痛无灾地平静离开,我不会让你再受苦了。”
诸葛承顺着拓跋珪的胳臂倒进他的怀抱里,俩人就这样不出声地抱在一起。要诸葛承来说的话,现在恐怕就是他人生里最满足的时刻,死亡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世间独留下拓跋珪一人后的孤寂。
“对不起……阿拓……丢下你一个人……”
“瞎说什么,这些都是天命由不得人。”拓跋珪抱着诸葛承的手指上不自觉的用力,而那种几乎是要嵌入皮肉的疼痛反而让诸葛承觉得有点心安,“阿承,如果你真的觉得对不起我的话,不如现在提前答应我,把你的来世也一起许给我。”
“真贪心啊……”在拓跋珪看不见的角度,诸葛承露出了一个幸福的微笑,“不过好吧。对了阿拓,虽然喝不下鱼汤了,但我给你煮杯茶吧。”
“好啊,好久都没喝到阿承的茶了。”
于是在拓跋珪的协助下,诸葛承开始慢慢地煮茶,原本这一套礼仪就是慢悠悠的,现在诸葛承的身体不好,做起来就比平常更加慢。拓跋珪也不在意,诸葛承在动的时候他看诸葛承,诸葛承发呆的时候他就看烧水的火苗,或者沸腾的水壶里冒出的蒸汽。
四周静谧无声,连鸟叫虫鸣也一起隐去了,所以如果突然间有杀意逼近得话,感觉就会特别明显。
“阿承,有刺客过来了。”
拓跋珪的语气很无奈,哪怕现在都还偶尔有不开眼的人怀念旧朝要过来行刺他们。拓跋珪其实早就已经习惯了,倒不是说刺客本身有多难对付,只是他实在不愿意打破现在这样美好的两人场景。
“阿承!”可惜诸葛承似乎又陷入了短暂的失神里,任由拓跋珪怎么喊都没有回应。
无奈的拓跋珪只好自己起身把四周的门窗都关好,确保诸葛承比较安全地呆在屋子里,自己则先去了院子外面等待刺客靠近。
拓跋珪闭上眼睛,杀气弥漫开去,覆盖了周围十来丈的范围。于是在两个刺客的身影如午夜明灯般清晰,可怜他们此刻还躲在自以为隐蔽的角落里,实则只是拓跋珪不想离开他守着的地方罢了。
拓跋珪也不去点穿他们,只是闭着眼睛勾勒他们可能的进攻路线。没有多久,一位刺客终于按耐不住出手了,他的行动路线果然如拓跋珪事先预料的那样,于是拓跋珪以一个轻巧的转身躲过了对方积蓄了半天力量的致命一击。
“偏爱汉人的混账暴君,给我死吧!”
另一个刺客恨恨地喊了一句,然而拓跋珪浑不在意,无论是论看清天下大势还是论个人能力,对面只是个愚蠢的废物,这种注定只是个输家的人引不起拓跋珪的任何兴趣。
果然那个人的攻击也被拓跋珪轻易躲过,只是他一击不成后并没有像另一个人那样选择隐藏自身,而是顺手攻击了拓跋珪身后院子的大门。
“咔!”随着刀砍木头的声音落下,那座院子连带里面的房舍开始不正常的抖动。
“住手!”
不要碰它,阿承还在里面!
另一位刺客似乎也发现了皇帝应对的异样,于是他又出一刀,在如他所料地没有劈中拓跋珪后又攻向了阿拓身后的房子。
“停下!”
这幢房子不但自身开始晃动,有些地方已经开始解体,有什么东西砸到了拓跋珪身上,让他差点睁开眼睛去确认。
“阿承!”拓跋珪转身朝着房子的方向喊了一声,但是还在失神的诸葛承没有回应,“阿承!!”
刺客们至此已经明白皇帝的软肋不在他自身而是在那座茅草屋,于是两人举起刀乒乒乓乓开始认真攻击房舍。整座院子里地动山摇,拓跋珪听到有什么东西塌下来的声音。
“住手!”
阿承,阿承他人还在里面,你们两个混账别来打搅我和阿承!!
“给我住手!!”
皇帝终于张开双眼,只是眼前的时间突然从白天变成了黑夜,而皇帝凭着身体的记忆从枕头下摸出一把刀,一刀砍出后正好架住面前朝他砍来的另一把刀。黑暗中刺客的脸并不清晰,但两人的距离太近了,所以拓跋珪依旧看清了对面惊恐的眼神。
“死不足惜的东西。”
杀气从拓跋珪的刀上弥漫而出,缠绕上对手的脖颈。拓跋珪以绝大的力气将架在一起的刀往刺客的方向一推,刀气顺着杀气的路径越过刺客的脖子。
“咕……”刺客本能地扔下刀去捂自己的脖子,却止不住从喉头喷射而出的血液。
“你这个暴君,活着的恶鬼,我和你拼了!!”
另一个刺客顾不上同伴的情况,用力从床架里把他劈歪的刀抽出来后砍向皇帝。之前在他们眼里,熟睡中的皇帝哪怕身在睡梦中,依旧躲开了他们的所有攻击,那些落空的攻击劈向了周围的家具,只带起大量木屑和织物的残骸把四周弄得一片狼藉。
可惜刺客的全力一击被拓跋珪轻轻一挑破解,刺客手里的刀打着转飞了出去,最终插在了他身后的地板上,而在他尚未反应过来前,拓跋珪的刀尖就点在了这个刺客的喉结之前。
“知道你们到底犯了什么样的死罪吗?孤差一点就能喝到阿承亲手煮的茶了!”
直到此刻,拓跋珪终于清醒了,从来都没有什么多年的君臣合作无间,诸葛承早在二十多年前就离开了他。
刺客不明白皇帝究竟在抱怨什么,但他也不用困惑太久了,拓跋珪手起刀落,刺客的头颅干脆利落地离开了他的身体,落地后顺势滚到了他的刀旁。
“阿承……还好你没事。”拓跋珪看着满殿的狼藉,闻着空气里浓烈的血腥味,脸上露出了一个和这场景并不相配的庆幸笑容。
虽然诸葛承从来都不是他的丞相,他自己到现在也没有成功地统一天下,但至少诸葛承现在应该安全而健康地活在这世上的某一处安宁的地方,不用因为常年征战而伤病缠身导致他只剩半年寿命了。
想明白了的拓跋珪把两个刺客的尸体踢到一处角落,又用刀随便扫了扫床上留下的各种打斗造成的残骸,然后就着这一片狼藉又躺了回去。
趁着现在拓跋珪还有睡意,如果他睡得够快的话,也许那个梦还能继续下去,梦里的那杯茶应该也还未凉,时隔二十多年,他就终于能再尝到那杯茶的味道了。
闭上眼睛的拓跋珪带着那个庆幸的微笑重新睡着了,而此时距离他兵临虎牢关下,发现虎牢关守将毛德祖其实就是诸葛承的日子,刚巧还剩下半年时间。
注:现实中大概率是照着拓跋珪的样子造的佛像不在龙门石窟,而在云冈石窟的第20窟。而龙门石窟里最有名的就是照着武则天造的卢舍那佛,这算是爱祂就给祂造个佛像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2章 梦一场[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