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结束后,你不会记得自己是怎样活下来的,你甚至不确定暴风雨真的结束了。但有一件事是确定的当你穿过了暴风雨,你早已不再是原来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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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本医生大多都住在位于横滨的工作室,有时她忙的抽不开身,我便需自行前往。现在想来我似乎总是在机缘巧合之下碰上混血少年。
伊佐那是我相熟的第一个同龄人。
我们的初见并不是很特殊,完全比不上和乾的相遇,它要显得更庸常,充满了宿命的枯燥,如果比作电影的话,这个开头很烂,非常俗套,但这个俗套的剧情使我们两个及身边人以后的命运迸溅出别样的火花。
从这个结果看,它姑且算是特殊。
那是一天上午,我们坐在同一辆从东京赶往横滨的电车,我上车时他就在那,这一节车厢人很少,约莫三四个,他穿着鲜红的大衣,没几个人愿意在他边上,我也不想跟别人挤,于是坐在他对面。我们就这样进行了长达一分钟的对视,他纤长睫毛下的眼珠颇具韵味,像是镶嵌在铜像上的紫罗兰钻,我看的时候就止不住想,在那双眼睛里我是什么样。
伊佐那看着面前落座的少女,看起来二十出头,青灰色的眼睛看起来像只狼,眼下淡淡的几条如根系蔓延的青色血管,眼眶凹陷,衣服无法遮掩的轻薄如纸,此外还让他感觉到了一股时有时无的疲惫感,烟雾一般环绕其周身,完全不像普通的失眠造成的。
彼此时不时的视线相伴了一路,巧合般的,我们在同一站下了,最后我问了他的名字,是伊佐那,他没告诉我他的姓,我就只好叫他的名字。他邀请我去喝一杯,说实话到这里我有些受宠若惊,虽然同为外国血统但放眼整个日本混血儿不计其数。
听说紫色是最稀有的眼睛颜色,而我在来到日本后看见两例,第一个是黑川伊佐那,第二个才是上次的麻花辫少年。
他是不良,于是我这么想,那随便他罢,
邀请女孩喝酒便无可厚非,而我还答应了。
坐下之后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这是我来日本之后第一次在外面喝酒,还是大白天,他十分体贴(在我看来)地挑了个靠角落的位置。
之后我们就成了酒友,我来横滨时便会顺便找他聊天,他有时候也会来东京,不过很少。我们聊天的内容也只是浮于表面,说实话没什么意思,我甚至觉得浪费时间,他可能也觉得无趣,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我们就没有联系了。我们两个都不是什么乐于社交的人。
说实话,这种类似于约会的行为让我有些厌恶,连带着对黑川伊佐那也有了抵触,这种事情很难描述,但我的确很恶心,有几天我看到紫色就想吐。所以我就去找松本医生,跟她描述了这段时间的经历,她认为我不应该喝酒,我表示同意。而当她问我是否要在工作室住一段时间时我几乎接着她话的末尾拒绝了,其实呆在这种诸如医院的地方也让我有些抵触,毕竟在疗养院呆了那么久,我已经不想再住进去了。
我尽量使我的注意力分散,不去想这段不愉快的开端,我卖力地打扫,护理器具,老板对我十分满意,提出给我涨工资,我拒绝了。
在这样一段勤勤恳恳工作的日子里,我又做了一个梦。
这次的梦很长,但大致就是我与一个男人缠绵的过程,那个男人是伊佐那,比现在成熟很多,但眼睛却依然清澈地像宝石。我们紧贴着,像两条蛇,我甚至可以回想起他的手腕压着我后背的触感。从那之后一段时间,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将心分出来哪怕一点,就会体会到宛如游蛇的手在滑腻的皮肤上擦过的感觉,久久不能平复。
我笃定我对他毫无感觉,就算他是女巫也难以让我做出这种梦,但它带给我的沉浸感,更像是一段来自于某一处的某一个我的记忆,也就是说在某个时间的确发生过。这让我有些后怕。
但很快快马加鞭赶来的麻烦就让我没心思想这件事了,我的老板的长期合作对象,可可所处的不良团体——‘黑龙’终于迎来了仇家的报复。
我才知道学生组建的“小团体”可以发展得如此庞大,原来他们所作的完全是为了自己的组织,原来他们这样精明骄傲的人物也会有甘愿俯首称臣的“主人”。
而我则更进一步的被掺到这汤浑水里去,彻底失去清白脱身的机会。
黄昏,逢魔之时。我想我来了这之后终于在这‘八百万神明’的眼皮子底下遭了报应。准备迎难而上的时候我完全不知道对方有这么多人,蜜蜂一般一股接着一股涌上来,而我被这些热血青年围在墙边(我是否该感谢他们还留给我一个后背的体面?),仿佛他们什么也不做凭呼吸就可以吸光这片的氧气让我窒息而死,第一次这么直观的感受热血少年的“热血”,我一时昏了头,他们也十分好心的什么都没问(我没什么可说的),逮住我就是一顿揍,用的是踏踏实实的拳头,一根棒子也没有,你方揍罢我登场,轮番上阵。
还没等我挨个体验他们的拳脚,怕丢失了宝贵货物的可可和乾便轮底冒火的赶来了,对付那么多人总不能得心应手,身上处处都痛的我也懒得再动,靠墙看着他们挨揍。
也许不良少年就喜欢轮番上阵,不一会,又一阵引擎声传来。
来的是一个相当壮硕的男人,这些少年站在他边上就像孩子。怒发冲冠,金黄的眼珠子瞪着,仅是扫视一眼就直接开干,大片的人被接连撂倒,这气势可以聘美拳击手。三个人联手很快将这群人统统打倒。
“这次不怪她,对面来了太多人。”可可优先接过话头帮我狡辩,男人没有理他,转而拿走我身边的箱子去确认货物,可可也跟着走了,只留下乾在我面前站着。
他脸上有些擦伤,睫毛在阴影中迷蒙地扑闪,我看着他上前将我扶起来,转身之后那眼睛在远光灯下发出点点萤光,他开口说话,声音近得像是耳语,“我送你回去。”是肯定句。他牢牢架着我,我的骨头硌在他身上,肢体接触让伤口重新开始发痛,配合着这个姿势简直像是他烙在我身上似的。我此刻肯定很狼狈。
将我送到家门口后他就走了,在转身的时候抬起手挥了挥,我看着白色的身影走远,在他消失在视野前进了门。
——
伤口直到痊愈花了很长时间,过程非常磨人。我不得已推掉和松本医生的见面,一度连出门都成了问题,最后无奈带着口罩在夜晚采购必需品,但还是撞见了熟人。
“谁干的?”
伊佐那身后还有个高个子青年,在他说话时一直盯着我看,定睛一看青年脸上有个巨大的伤疤——贯穿了青年的整张脸,途中经过的眼睛也呈现鲜红的颜色,夜色里仿佛一张横死的鬼脸,乍得一看吓了我一跳。
“吓到你了?”伊佐那白色的睫毛眨了眨,回头看了眼那个鬼青年,“他叫鹤蝶,是我的同伴。”真是梦幻的名字,他从哪搜罗来这些个奇兵异将。
“都这样了你怎么还认得出是我。”我有些沮丧,也许这副狼狈样早就在无知无觉中被人看光了。
“大概是因为,你很特殊吧,”特殊的人用着摄人心魄的紫眸看着我,“走路的幅度,体态,神情都与众不同,即使在人海中也能马上注意。”
这对在地底生存的人可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希望这不是贬义词。”经历了之前那番心理历程,我不知道该以什么态度去面对他。挨了一顿揍之后我对他的抵触情绪奇迹般地缓解了,即使在直视他的眼睛之后,内心也依旧保持平静。
老天爷,喝酒误事。我这样想着,决定再也不理会伊佐那的事了。
“当然不是,你真的跟那些普通人很不一样,我也说不上哪里不一样,”伊佐那笑了,这不是他第一次对我笑,我要承认他也很与众不同,即使我来这之后见到许多与众不同的人,他也能够脱颖而出。
“有时候我会想,你真的很不像‘世人’呢!”
他言辞恳切,我就这样被他判决有别于世人。
见鬼,他怎么这么会说话,在这个毫无防备的夜晚,我感觉自己被圈进了他的营地。
想想乾吧,我对自己说,可每每浮现他的脸时,思绪就被这道紫色的视线斩断,连乾的头一起撞个粉碎。我放弃了,这样思考很累。
随后伊佐那牵起我的手,使唤走了鬼青年,他温暖但不会滚烫的手包裹着我的半只手,皮肤像牛奶一样滑腻,就像他古铜色的肌肤一并抚慰我的心灵。
他像指引迷途羔羊一样将我温柔地带进他的巢穴,就像他带着我从本该行进的路上慢慢脱轨。
最后梦境走入现实,他将我们的命运捆绑在一条轨道,就像一对紧紧交缠的蛇。
那晚事情结束之后我就离开了,其实算不上多舒服,毕竟我浑身是伤,他倒是很享受。
“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教训他们。”
他们已经被教训过了,我说。然后他就淡淡的看着我笑,手抚摸上我手臂的陈旧伤疤,“你真的经历了很多呢。”我也看着他的眼睛,我想我们一定都经历了远超常人的苦难,所以才会彼此吸引。他能触摸到我的疤,而我可以透过他的美丽眼睛看见被隐藏的位于灵魂上的细小创口。
在那之后我们默契地决定将彼此搁置一会,没有联系对方,也尽量不在脑中想这些事。我认为这是必要的,像我们这样的人并不能将自己全权交付他人。
脸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之后我就继续开始我的工作,弓道场的老板对我由于生病请假这件事深信不疑,表示我能回来工作太好了。
货也有继续送。
“看来你的生命力还挺顽强的嘛。”我没有告诉可可我身上的伤还没痊愈,告诉了也无济于事。但是在他们准备走的时候,乾留了下来,“我待会就来”,他说。
在面对他的时候我有些不自在,但就一点,毕竟我一度可以说为他心动过,但是相处久了那激情也就淡了,我更希望我们以后会一直做普通朋友,显然现在还不是。
“你的伤应该还没好全吧,”这句话像是关心,可他的绿眼睛里依旧是空漠。为什么这么想呢,我问。
“你的身体状态看起来不是很好,”他这次没有穿高跟鞋,但我穿了,于是看起来没有比我高多少,我不太喜欢跟太高的人在一块,现在的身高差让我感到舒适,于是我稍微放松下来,准备和他聊两句。
“的确有些不理想,看起来很明显吗?”他的脸面无表情时很柔和,所以我也无所谓开口了,“已经是第二个人这么说了。”
“不,”他否定了,我觉得目前的气氛很让人放松,希望能多持续一会,“以前接触过一些病人。”这其中隐藏的意思太多了,我就懒得想了。
“那我看起来像病人吗?”我抬起头,尽量让我们的脸平行,等着他的视线从头到脚扫描我全身,在这时间里我自己已得出答案。
他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其中好像有些于心不忍。结果公布了,不如说答案被重新确认了一次,而我这些年已经不知道重复推演了多少次。
一小段沉默,气氛莫名变得有些沉闷。我开始责怪自己将话题逼入尴尬的境地,只是我真的好奇在他眼中我是什么样子。
“这个答案让你失望了吗?”他的眼睛垂下来,看着地上,但里面好像依旧没什么东西,只是一团轻微浑浊的液体。
“不会。”我有点搞不清到底是哪个自己用身体的哪部分在说话了,简直是在向乾投入毫无价值的情绪垃圾。也许我确实有点失望,不是对答案,而是他的回答,在他眼里我竟也是如此不健全的存在。“正如你所说,我确实是个病人,而且可能命不久矣了。”是在卖惨吗,这番言论让我自己恶心不已,可说出口的话是无法撤回的。
乾又把眼睛抬了起来,这次他的表情有些不解,“那你为此难过吗?”他说,声音有点轻,他竟然被我的言论拉进了这沮丧的氛围中。
“倒不如说是在知道了结局的当下,我依旧得前进,走进早已明晰的归宿,这点更让我难过。”
“你可以做出改变。”
“那倘若改变之后是更大的绝望呢。”
“那就一直改变,哪怕付出生命。”傻瓜,改变与否人都是要付出生命的。我想。但我还是和他说:“谢谢,我知道了。”
乾看到她笑了,心里莫名松快了些,他再次提议送狄欧奇回去,她没有拒绝。
只是这次在门口碰到了她的家人,她看起来不是很乐意,毕竟他们是做这种买卖的,乾这么想,拒绝了其双亲的邀请,马上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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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充:
文中会提到很多次喜欢,但是不全都是含暧昧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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