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李念送回家后,三途春千夜问她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李念此刻也不再难过,一心想要挖出背后是谁在捣鬼,加上时间紧迫,就没有拒绝。
三途不爱拜访别人家,因为那是一片他无法融入的天地。别人是别人,自己是自己,他一直以来都泾渭分明。如今倒因好奇而破了自己的规则。
甫一进入李念的公寓,三途春千夜就被深深吸引了。他一向喜爱古朴淡雅的风格,此刻宛如一个孩童踏进博物馆一般,视线细细临摹着所至之处的每一处细节,时不时流露出惊喜。
这个房间显然更有古中国的特色,且一眼看出是女孩子的房间——在一些小角落里,摆放着现代化的毛绒娃娃,墙壁和冰箱上也贴着卡通贴纸,布置得松弛有度,甚至能感受到她那股看似随意却处处深思熟虑的气劲。这样的点缀不显庸俗,反倒俏皮而风雅。
与她飘逸的身法同出一辙。
审美水平一流的三途心里默默提高了对李念的评价。
“需要我做什么?”三途春千夜的心情看上去很不错。李念带他来到电脑桌前,问:“三途平时会上SNS吗?”
“嗯。”
“那三途帮我把那些,嗯……评论,截个图?”李念实在不想自己看那些评论,但她又不得不收集证据。
“好。”三途毫不犹豫地应下。
他效率惊人的高,一顿操作行云流水,看得李念目瞪口呆。最近几天,她的账号底下的评论区就像打仗一样,不知什么时候起两股势力在对撕,一股是认定她是被造谣的,另一股则是认为那篇报道是事实。
能在那么多垃圾话中精准找到诽谤中伤的评论,不得不说,三途和千咒他们兄妹俩在网络舆论上还真有些天赋。
三途在忙的时候,李念也没闲着。她找来一张纸,把事情前后的时间线捋清楚,首先是学园祭的开展。学园祭是既定要办的事实,不可能有人“故意办一个学园祭针对她”。
那么,把范围缩小,书道部……那天,为她造势的人有两个,一个是羽宫一虎,一个是永留健之。李念不想怀疑他们,但事实就摆在了她眼前。她马上打电话给羽宫一虎。羽宫一虎没有接,她深吸一口气,重复拨打了电话。
这次,他接了。
手机传来淅淅淋淋的雨声。
“一虎,你在外面?”李念惊讶。
羽宫一虎也没想到这个陌生号码是李念:“李念。是你啊。”
他看向对面挂着彩、一言不发的永留健之,没有回答李念的问题:“你还好吗?”
“呃……我现在好多了。”
现在好多了,那之前就是不好了。羽宫一虎扯了扯嘴角:“你们以前那个部长就在我这里,要不要听听他怎么说?”
“?”李念“嗖”的一声站起来。
羽宫一虎开了免提,慢条斯理地把手机递到永留健之面前。
永留健之的额头上划了一道巨大的伤痕,血水混着雨水流得面目全非。但他似乎没什么反抗的心思,之前羽宫一虎一拳打来的时候,他甚至闭着眼坦然接受。
“李念,对不起。”他虚弱地发声。
“等等……部长,你怎么了?”李念有些懵,“一虎,部长怎么了?”
“我不是你部长。我当不了,也没资格当……李念,你今天遭受的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撒谎!”李念破大防,“一虎你赶紧回我话,你在哪!?”
羽宫一虎撇了撇嘴,回了一个地址。
李念二话不说,匆忙戴上口罩,拿着伞就往外跑,甚至忘记三途春千夜还在自己家。
三途:……看在这里的环境甚得我心的份上,原谅她了。
……
李念一边跑,一边迷茫。
她固守当初悟出的道理,总把人往好处想。她从前没遇过太坏的人,没受过太重的伤,天真是她最大的武器,也是最大的弱点。付出不一定有同等的回报,从善面揣测他人更是幼稚的行为。
为什么有人要针对我!?
我明明什么坏事都没做。
她想不通,所以预料不准自己的处境。这次只是摔了一跤,她的世界便骤然失色。伤心、痛苦、不解,甚至一度有疯狂的想法。
想狠狠报复。
想将痛楚十倍奉还。
但总有什么止住了这个想法。世界不是按照她的规则转的。
从前的环境塑造了她,所以她以为世间如此。当她离开了港湾,便发现世界和自以为的大相径庭。世界不会因为她的友善而待她友善。
那要如何解决眼下的困境?
假如永留健之真的是害她的那个人,她该怎么处理才对得起这些天经历的痛苦?这只是命运对她的小小捉弄,她知道,以后会有无数这样的情况出现。谁能保证自己遇到的、真诚对待的人,是一个好人?
下一个这么对她的又是谁呢?
若她重返旧道、重归于恶、操弄诈技,若她再次视人为工具,不择手段,或许能报复那些使她不爽的人;若她不再真诚待人,重新伪装自己的情绪,不再与任何人坦然交流,或许能规避这样的痛苦。
但那时,她的心是否还能保持热忱?她是否还能面不改色地与过去的亲朋好友亲近?她是否能做到自由开闭心阀?
做一个好人,然后拥抱世间的美好并感受痛苦;或者做一个坏人,然后规避世间的痛苦但忍受孤独。
有第三条路吗?
她边跑便思考。
如果这个问题有答案的话,这个世界早就变成理想国了。世界运转得太过丑陋,很多事情无力而为,很多问题没有答案。
无解吗……
来到目的地的时候,李念身上已经湿了大半了。羽宫一虎注目良久,欲言又止。李念向他示意,然后径直向前扶起永留健之。
“喂!李念!”羽宫一虎要发火了,“这家伙自己也承认了,你还对他那么好心!”
“谢谢你,一虎。”李念没有回应他的愤怒,只是平静地道了谢。羽宫一虎气急,但依然帮李念扶起永留健之。
在公园里的棚子安顿好后,李念问永留健之:“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的语气很平和,永留健之和羽宫一虎都不知道她是真的生气还是随口一问,但那平稳的话语使永留健之产生了信赖的感情。然而看到李念戴着口罩,一双眼睛冷冰冰地望着他,他心里顿时愧疚起来。
沉默半晌,永留健之将当天所做的事事无巨细地道来。先是让李念成为书道部的主角,然后派一些人前来围观,最后找准时机,让那家报社的记者进来取材。
“稀咲铁太……李念应该知道吧?”永留健之弱弱开口。
听到这个名字,李念和羽宫一虎对视了一眼。这几天,确实没怎么听过稀咲铁太的消息,那家伙在东卍老实得狠,更何况有场地圭介盯着。
李念问道:“是稀咲吩咐你这么做的吗?”
永留健之点点头。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
“那家伙,稀咲那家伙拿我的妹妹威胁我。”他忘不了当初妹妹害怕地钻进他怀里,颤颤巍巍道“我害怕”时,那冰冷的触感,“他和□□合作了,我们家以前就在他们的范围内……”
“所以,你为了妹妹的安全,转头来助他们害我?”李念可不会被这样冠冕堂皇的话给感动到。对亲人的担忧可嘉,但对无辜者的冷漠可耻。
“是。”永留健之低着头,“不过今后再也不会了,我是来赎罪的。我们已经搬家了,妹妹和我也转学了,我们家再也不会……”
他激动的话语还未说完,李念一巴掌扇他脸上,怒叱道:“没出息!你脑子进了水吗?稀咲和□□不会给你安全,实力才会!”
永留健之发愣,寒风吹得他一阵发颤:“可是……”
他“可是”来“可是”去,愣是没“可是”出个所以然来,反而还滑稽地打了个喷嚏。他自知这件事是他错了,但他不认为将妹妹置于危险的境地是正确的。
羽宫一虎仿佛懂了什么:“过去有个家伙也以为自己的忍气吞声可以换来强者的怜悯,等来的却是无休无止的拳打脚踢、泄愤取乐。
毕竟在强者眼里,弱者就是垃圾啊。强者怎么会因窝囊废的一次摇尾乞怜而善心大发呢?”
李念瞥了羽宫一虎一眼,到底没说什么。
既然违背内心,那就不要妥协。既然涉及重要之人的安危,那就更要谨慎以待,而不是出于恐惧做出荒唐的决定,更不是做了勾当后,通过对受害者装可怜来缓解内心的负罪感。一旦开了这个头,是不会轻易结束的。
不是事实上的结束。
也许永留健之很幸运,往后一辈子也不会再遇到这种事。但畏惧和屈服的已经刺入他的灵魂,宛如一把剐刀,日日夜夜在凌迟他的心脏。
恐惧强者、恐惧权威者、恐惧一切比自己上位的人……
她不想再计较下去了。新的线索已经出现,剑指稀咲铁太,纠结永留健之的事情已经意义不大了。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李念没好气地扔下这句话,带着羽宫一虎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等!”永留健之喊道,“你说得轻巧,换做是你,你又能如何!?”
羽宫一虎欲要教训他,被李念拦住了。
她沉沉开口:“如果有人拿我珍重的人威胁我做违背良心的事……我也会为了珍重的人行恶。”
永留健之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但我永远不会害怕他们!”李念掷地有声地回道,“我只会穷尽我所能战而胜之。”
她真正生气的,不是他的举动,而是他以为自己按照那些人的说法做了后,一副庆幸自己屈服的模样。
……
「所詮(しょせん)、クズはクズなのか。」
——到底,渣滓还是渣滓。
听到李念说出如此“强者发言”,羽宫一虎不由得愣了愣。
“很多少年漫都有类似的台词。”李念望着逐渐变弱的雨幕,怀念道,“强者生存,弱者毁灭。你也看不上那些没有力量的人吧,只能苟且偷生,终生匍匐在强者脚下。”
羽宫一虎随着李念的视线望去,雨幕越来越薄,对街的景色越来越清晰。
“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可大了!”李念佯装生气,“既然决定追随我,那就不能有这个想法!”
如此直白的话让羽宫一虎顿时无话可说。
李念想,按照物竞天择那套理论,人类经历了几百万年的优胜劣汰,为何现在依然有“弱者”的存在呢?
“「要怪,就怪你(teme)太弱吧。」这样的话时时刻刻激励着主角变强。但有没有一种可能,真正该怪的,是持强凌弱的宵小之辈呢?”
羽宫一虎的脸霎时红了起来,低下了头。他曾经也是这样持强凌弱的人……再往前,他是因为弱小而被欺负的人。九代黑龙,那是他童年挥之不去的阴影。他竟然不知不觉把「因为弱小而被践踏」给合理化了!?
十多年后,有一个描述精准概括「要怪就怪自己太弱了」这样的情况——自我PUA。
“遭受不公就是遭受不公,错的也就只有不公,岂有怪罪自己的道理?”
雨停了,羽宫一虎抬头仰望,远处是灰蒙蒙的一片,然而身边的景色异常鲜艳,道路与墙面散发着湿湿的雾气,颇有焕然新生之感。他从未如此深刻感受到,脚下的路是那么清晰。
或许直到这一刻,他才与童年那个畏畏缩缩、战战兢兢的自己和解。
“李念又变回熟悉的李念了啊。”他突然爽朗地笑道,“果然,跟着你是对的。”真是到处都是惊喜。
李念腼腆地笑了笑。
“不过,你可真大方。”羽宫一虎撇了撇嘴。虽然不理解李念为何放过永留健之,但还是尊重她的决定。当然,不满还是要表现出来的。
“没必要。”李念说道,“一虎为什么会找上他?”
羽宫一虎说,那天他看到永留健之鬼鬼祟祟地在角落里打电话,还装模作样地在李念身边布置场景,引起他起疑了。
“原来如此,观察得真细致。”李念笑着夸道。
羽宫一虎郁闷:“还笑,你不担忧吗?这样下去你不怕摊上大麻烦吗?”
李念摇了摇头:“既然知道这是一场针对我的阴谋,我也就不那么害怕了。”
刚刚永留健之提到,稀咲铁太和□□合作了。他们也许操控了报社、操控了舆论,甚至……操控了警察。
“这件事只能搬到明面上来。”李念叹了口气,“如果我们和他们一样来暗的,无异于鸡蛋撞石头。”
□□可不是暴走族,那是一条藏于黑暗的庞大产业链。红灯区、武器走私、人口买卖……他们拥有大量的资金来源,拥有庞大的势力,他们在黑暗中如鱼得水。
要在此局获胜,只能借助舆论的力量,在无数双眼睛下扳回来。
证据还在收集。刚刚永留健之的话已经被她录了音,但不够,不足以成为击倒对方的一棋。若现在就曝光了,最好的结果也只是息事宁人。
“一虎,你能用英语开一个贴子吧?”李念问道。
要将事情捅大吗?估计稀咲铁太想破脑袋也算不到,李念反其道而行之。她都不怕了,该怕的就是你们了啊。然而羽宫一虎兴奋之余有些汗颜:“你指望我一个不良用英语写贴子?”
疯了吧?
李念尴尬笑了笑。
“行吧,你写好后交给我就行。”羽宫一虎扶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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