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盖揭开，冰冷的水蒸气飘出。
“食用魂兽对魂师的身体大有益处，同时也能增长修为，请各位尽情享用。”
魂兽的血液会激发魂师杀性，所以刺身鲜少食用，而这盘鱼肉晶莹雪白，很明显是放过血的。食材按量分发，只会呈给最尊贵的客人，但能分到的也不过寥寥几片。
比比东夹起一片半透明的鱼生放进嘴里，口感上乘，味道鲜美，可见其新鲜程度。目光触及纪洋洋略含深意的笑容，“当啷——”银叉掉落！
想起那只长着人脸的女性魂兽，比比东本能地生理排斥。
千寻疾神色如常，但咽下嘴里的那口后却没有再动，显然他也反应过来了。武魂殿不缺魂兽食材，他擦擦嘴，将餐盘放下。
做出同一动作的还有宁风致和尘心。
低头呼吸，比比东压下胃中不断涌上来的恶心感，她不是没吃过魂兽，可那都是被烹制过的熟食，这样生食半人魂兽，让她有种人吃人的错觉。
“来，喝点东西。”许霄云体贴地递过来一杯果汁。“如果吃不惯生的，这边可以叫人弄熟。”说话间示意侍应生把生鱼片端走。
“不用！”比比东急声拒绝，血色慢慢回到脸上，“不用麻烦，我吃饱了。”
“小孩子就是挑食。”雄狮吃得很满意，豪放地将盘内的鱼生清空。
“是人鱼。”意识到鱼生的本来面目，青鸾瞬间没了胃口。
“啊？”脑中出现一种人身蛇尾的魂兽，舌尖残留的鲜味顿时退得干干净净。
雄狮端起红酒，猛灌了一大口。
人鱼二字一出，众人进食的动作都停下了。毕竟这种魂兽长得像人还会讲人话，心里多少会有点膈应。
“弱肉强食，它本就是魂兽，被当作食物吃掉不是很正常么。”纪洋洋面不改色地咽下鱼生，说完又走到比比东面前，“小姐姐不吃，那我就不……嗯？”
“我吃。”夺回餐盘，比比东一口气吃完剩下的鱼生。
用餐的小插曲很快结束，宴会即将接近尾声，而属于纪洋洋的重头戏才刚刚开始。
“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比比东环视四周，她可不会傻到认为对方是带她出来欣赏夜色的。
纪洋洋把她带到了宴会场外一处静谧的小花园里。
“约会啊。”
环境是很适合约会，但对象却不尽人意。然而下一秒，对上那张脸，比比东脑中却冒出秀色可餐的字眼。
月色朦胧，外貌俊秀的少年站在花丛中央，沐浴在银光下的面容更是在此刻生出三分诱人的美色。
真是疯了！
视线有一刹那的眩晕，比比东用力甩甩头，那种感觉又立马消失了。她盯着纪洋洋，红眸微微眯起，“你动手脚了。”
“是我的头部魂骨，附带有魅惑技能，一不注意就用上了。”
是不小心还是刻意为之，比比东不用想也知道答案。
“找你来当然是有正事。”对方抬起右手，手背上缓缓出现一颗水蓝色的菱形宝石，光滑的平面清晰地反射出她的面容。
“这是什么？”跟她的蛛矛有点像。
“魂力具象。”
所谓魂力具象，是指魂力幻化出类似外附魂骨的现象，关于双生武魂的记录中并没有这种现象，但纪洋洋结合自身情况以及武魂殿的态度，就大胆猜测比比东也拥有第二个武魂，事后证明他的确猜对了。
从见面的第一眼起，比比东就吸引他全部的目光，他笃定是这份相同的强大在引导他们接近彼此。
“你那天是故意的……”
面对神色平淡的比比东，纪洋洋咧开嘴，露出那两颗标志性的虎牙，“能被武魂殿选中的继承人，果然冰雪聪明。”
“你都提示到那种份上，我再猜不出来也太蠢了。”
“同时修炼两个武魂，小姐姐胆子很大嘛，就不怕走火入魔？”
“与你无关。”双手交叉于胸前，比比东摆出完全防备的姿势，“说吧，你真正的目的，我洗耳恭听。”
武魂殿关于双生武魂的资料有很多，也足够全面，每一名出现即使中途因修炼不当而死的双生魂师都被记录在案，也包括他们所有的生平事迹，但纪洋洋这种身份却不在千家能渗透到的势力范围内。
当年六方势力合力建立武魂殿，无论是星罗还是天斗，许、雪两家都留了一手。不仅是针对千家，也包括上三宗，首领代代更迭，谁都不能保证这个平衡可以持续下去，未雨绸缪才是上位者最该做的。
这些年，纪洋洋一直在许家的掩护下修炼武魂，外人也不知他拥有双生武魂，他的第二武魂是宝石，与比比东一样，他也在同时修炼两个武魂，两个属性相近的武魂在修炼中会互相增强彼此，只是他没想到会这么快碰上跟他一模一样的存在。
“不是说了要郑重赔罪么，自然不能敷衍。”
“你就不担心弄出大动静被其他人发现？”
“我们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还是说……”话头顿住，纪洋洋一脸兴味，“小姐姐很希望发生什么？”
距离过于亲密，比比东忍不住想推开纪洋洋，不想手却被他再次握住，力量大得竟让她一时间挣脱不开。
“这里被提前设下了阵法，外人不会察觉到的。”
“你也懂阵法？”
就目前比比东所熟知的，上三宗包括武魂殿都有各自的多人阵，以低阶魂师为基石，高阶魂师作输出，在战斗中达到事倍功半的效果，这便是阵法的妙用。
不过像这种隐藏气息的阵法却不多见，组合阵法的魂师至少魂王起步，她能感觉到周围布满了数十种武魂不同的魂力，可见许家家底丰厚。
感觉手里的挣扎变弱了，纪洋洋笑意更甚，“我今天可是亮出了不少底牌，小姐姐可不能质疑我的真心啊。”毫无杂质的水蓝色宝石光彩夺目，似乎跟这股力量有着某种牵引，比比东情不自禁靠近，视线中的他物渐渐模糊，记忆中的美好景象却愈发清晰……
手背上的齿印鲜红，比比东瞪大双眸，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咬了！
舌尖舔过利齿，纪洋洋尝到嘴里的血腥味，抬手伸到比比东的红唇前，“你可以反咬回来，我不介意。”说完他又舔了舔下唇，似是回味刚才的美妙触感。
红眸平静无波，就这样被盯了数十秒，他投降道：“好啦，我只是需要你的一点血。”
“你不会开口问？”比比东用力抽回自己的手。
“我不是怕你不给嘛。”
“你不问，怎么知道我不会给？”
“好吧，是我小心眼了。”
“你到底叫我来做什么？”比比东摸着手背上的伤口，如果下一个答案还是不能让她满意，那她真的会动手！
轻轻咬破舌尖，纪洋洋引动本源之力，开始释放自己的双生武魂，双手被重新执起，温热的呼吸靠近，温润低沉的嗓音仿佛蛊惑人心的魅音，“感受到了么？这是独属于我们双生魂师的力量……”
“镜像之力，反转！”
短暂地激发出血脉之力，比比东隐藏的第二武魂终于向纪洋洋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两股魂力交汇，逐渐形成另一道更为强势霸道的力量，附着在她背后那只躯体庞大的墨绿色蜘蛛上，八道魂环隐隐浮现！
“噬魂蛛皇？”
人被狠狠甩开，纪洋洋稳住身形神色不变，“你的第二武魂比我预计得要强大很多，拥有如此邪恶强势的武魂还能保持清醒，不愧是被天使一族看重的邪魂师后代，果真天赋惊人。”
“他们对我有企图，你不也一样？”比比东收起自己的第二武魂。
“可你也看到了，这种力量只有我能做到。同属双生武魂，连武魂殿都不甚了解。我们拥有共同的敌人，关于报仇这件事，也只有我能助你。”
“况且，帮助跟利用并不冲突，就像你与武魂殿的关系，你也可以反过来利用我。”而他的修炼，亦需要比比东的协助。
“不需要。”
“站住！”
掌心相对，魂力爆开！
黑暗的气息缭绕周身，比比东纹丝不动，纪洋洋却连退十几步。
“不愧是拥有邪武魂的双生魂师，修为不是一般的高。”纪洋洋抹了一把嘴角，满手黏腻。
“比比东，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你跟我才是一类人，我们拥有共同的敌人，不要告诉我你想靠着那两只鸟人帮忙，别做梦了！”瞳孔幽蓝，眼底溢出的疯狂乍一看竟有些可怖。
“神赐武魂的拥有者，还是神明的大祭司，却被一个用锤子的魂师压得抬不起头，你扪心自问一句，由这种废物领导的武魂殿会有未来吗！”语气中的贬低更像是在嘲笑比比东的天真。
“你还不知道吧……”纪洋洋声音中充斥着恨意，“事发当日，千寻疾带领的斩杀部队就在附近。”
“什么？”
“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我就告诉你真相！”
同一天内，承载着比比东全部幸福的村落覆灭，纪家上下数十余口也惨遭灭族，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邪魂师。天降恶象，那片不焚尽一切就不会熄灭的黑炎直到将他的父母全部烧成尘埃才彻底燃尽。
“他们帮不了我，你同样做不到。”惨象一次又一次在脑海回荡，比比东双眸紧阖。
她此刻终于懂了，为什么杀九绝会说她的仇人都死了，为什么罗刹神会说武魂殿帮不了她，为什么千寻疾会在寻仇这件事上一直都给不了她肯定的答案，原来一切的原因都出在这里！
“天使一族的职责是心怀光明维护正义，而不是借机掠夺不该属于自己的权力。空有神圣之力却无法净化邪恶，这样的天使一族根本没有存在的意义！”
“你这是迁怒……”强忍着情绪，比比东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做不到，不代表以后不可能。每一个双生武魂都是天选之子，岂是这些靠着繁衍继承的凡物能够相媲美的。他们对你的力量一知半解，这个世间，也只有我能帮你掌控这份强大的力量！”此时的纪洋洋偏执得像个疯子。
魂力暴乱四散，潘朵拉刚准备出手，突然感觉到那股熟悉的气息靠近，不做他想，祂直接收敛气息，将自己的存在彻底掩藏于比比东的武魂之下。
“你们这些年轻人太莽撞了。”现身的杀九绝出手镇压住差点暴走的纪洋洋。
“你一直在暗中监视我们？”
“双生武魂是天选之子，他说得没有错，但他选择了拒绝。”没有去看倒在地上的纪洋洋，杀九绝时刻牢记自己的使命，“你想清楚了？”
比比东眉眼一厉，“拒绝是对的。”
“那你好自为之。”这一次，杀九绝很干脆地离去。
【祂就这么放过你了，真是罕见。】罗刹神识回到精神识海。
【她到底是谁？】
【你不需要认识。】
借助比比东的视线，潘朵拉望着远去的杀九绝，竟然就这么走了，到底是假装还是真的没有发现纪洋洋身上的异状……
【他刚才武魂失控，是你做的吧。】
【尝试引动力量而已。】
潘朵拉只是想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测，位面在同一时间点创造出两名双生魂师，这是求生的信号，目的是试图消灭入侵的外界之力。
“我以后也有可能像他那样吗？”比比东了解过噬魂蛛皇这种魂兽，拥有至邪之力，吞噬其他魂兽的生命乃至灵魂，力量比死亡蛛皇更为强势。
【他的第二武魂是宝石，我引动的是藏在他内心深处的邪念之力。】暂时还不想全盘托出，潘朵拉换了一种说法。
既是邪念，那就是每个人都有可能，也包括她自己……
【明白了。】
人还没有醒过来，比比东走上前，盯着嘴边那抹血迹，半晌后才将处于昏迷状态的纪洋洋扶起来。
【小心！】
影响还没完全消散，纪洋洋再次陷入癫狂，比比东毫无防备，转瞬间就被制住行动，两只手腕被他紧紧抓住。八只蛛矛还未伸出，已经有人出手阻止，“王者锁链！”闻讯赶到的许霄云一记手刀劈晕纪洋洋，随即吩咐侍从把人扶下去。
“抱歉，他犯病了。”
犯病？这种托词听着更像是早有征兆……
目送二人离开，比比东回到大厅，宴会刚好结束。
好不容易把玉元震灌醉，结果雄狮自己也喝得意识不清，无奈之下，青鸾只好先将人送回房。
“她还没回来？”千寻疾是看着人被纪洋洋带走的。
“许霄云也过去了。”鬼魅扫视一圈人群道。
“冕下，要过去找他们吗？”月关小心问道。
“不用。”视线穿过大厅正门，千寻疾看到了神情恍惚的比比东，身上还披着一件不属于她的外衣。
见人回来了，月关急忙上前，“出什么事了？”
“一点意外，不过现在没事了。”
上下打量着比比东，月关和鬼魅都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倒是千寻疾，看她的眼神有些不正常，但也没说什么。
天色已近凌晨末时，一夜未合眼的比比东站在另一间房门外。
“门没有锁，进来吧。”门内传来声音。
先前看出比比东有事找他，千寻疾同样未曾休息，“你心中有疑问，问吧。”
“冕下可有过后悔的事吗？”
“此话何讲？”千寻疾微侧着面容。
“如果一件事让您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东流，您会后悔做出那个决定吗？又或许有机会，您会选择弥补吗？”
“本座从不后悔。”对于武魂殿现在的局面，他有可惜之情，但绝无后悔之意。
“悔意是弱者才会有的情绪。”千寻疾信奉不论面对如何逆境，强者都该拥有化险为夷的能力。
与其后悔，不如想办法开辟一条能力挽狂澜的路。
“那如果……”
“没有如果，一切假设都是空想。”千寻疾的语气不容置疑。
“如果你的问题只是这些，那我的任何答案你都不会满意。比比东，你想当弱者吗？”
她不想。
“抱歉，是我狭隘了。”
“嗯，回去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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