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莱克校园内禁明火，霍雨浩索性推着自己的烤鱼车到了学院外史莱克城里河边的一片草地上。
听说有烤鱼吃，唐雅很快赶来，一来先批准了和菜头加入唐门，又和唐舞麟商谈了一笔潜在的九宝琉璃宗生意单，心情大好，接过霍雨浩刚烤好的鱼，打算下嘴大咬一口前残存的宗主风范突然复苏提醒她立一波体恤下属人设，恋恋不舍地把烤鱼递给对面的唐舞麟：“舞麟，你先吃，我等下一条。”
“门主先吃吧，我还不饿。”唐舞麟好笑地看着唐雅垂涎欲滴口是心非的模样，他打完架早饿了，如今都饿过头了，也不差这几分钟。
“小雅老师，你那串刷了辣椒酱，麟哥吃不了。他的我一直放在边上保温呢。”霍雨浩拿纸包了露出的竹签，递给唐舞麟。
唐舞麟接过，慢条斯理地转了一圈烤鱼：“你怎么知道我不吃辣？”他又放缓了声音，听起来像审问犯人。
然而霍雨浩并无犯事的自觉，咧嘴一笑：“我猜的啊，大小姐。”
从普世意义上说，唐舞麟和小姐这个词其实并没有什么相似之处。虽然他今天盛装凌人精致到每根头发丝。虽然他看起来并不差钱每次吃饭都选最好的窗口，买的书用的纸笔也是不管好不好用只买最贵的那一档。虽然他性格十分龟毛，吃完饭必漱口擦嘴，户外课必用魂力给自己皮肤厚厚敷上一层抵挡太阳还强迫霍雨浩也这么干。虽然他十指青葱一看就从未沾过阳春水合该每天弹弹琴画画画——每次看他用这样的手挥锤子霍雨浩都会出戏。
然而霍雨浩用的词是“大小姐”，多一字意思就天差地别。唐舞麟身上和别的贵女最大的区别就是他的脾气。差不多的生活习惯，霍雨浩管王冬叫“少爷”而不是“大少爷”原因也就在这儿。王冬此人身上很有些一般少爷小姐爱使唤人的毛病，言行举止间自带一股颐指气使高高在上的味儿，一看就是在家里前呼后拥做小皇帝做惯了的，虽然他本人并不清楚。
唐舞麟恰恰相反。他不但不爱使唤人做事，还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矜贵气质。自打来了霍雨浩班上他就吸引了一群又一群狂蜂浪蝶来献殷勤，然而莺莺燕燕们都只敢远观不敢靠近。原因无他，唐舞麟太冷了。你有多热情，他就有多冷清，他周遭两米内的空气都是冷冰冰的，可以冻的人牙齿嘎嘎响。
简单的来说，如果唐舞麟和王冬是一家养出来的孩子，王冬是那个无忧无虑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少爷，唐舞麟就是那个日理万机端百年世家之气度的大小姐。
其实他一开始对着霍雨浩的时候是很正常的，甚至可以说非常热情，然而不知怎么搞的，从昨天开始，霍雨浩也尝到了和那些女孩子一样的冷宫滋味。他更惨，前一晚唐舞麟还跟他相谈甚欢，后一晚直接把他当成陌生人视而不见。一冷一热落差之大，叫他如何受得了？
同样是冷，他隐约觉得唐舞麟对自己的冷和他对其他人的冷是不一样的，怎么个不一样法他解释不清。具体说来，现在的唐舞麟就很冷，他明明转的是竹签，霍雨浩却觉得自己的脊椎开始扭曲，他明明一言未发，霍雨浩却知道他在等自己的解释。
于是霍雨浩自觉道：“那天请你吃饭看你点了好多个糖霜凤凰翅，而且你每次吃饭都要点一碗琉璃仙草冻，这些东西都是甜口的，我想你既然爱吃甜的，可能就不怎么吃辣。”
只听唐舞麟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停了手上的动作改而转着黑琉璃似的眼珠乜霍雨浩。霍雨浩被看得有点发毛，然而他左思右想自己并没做错什么甚至言辞间显得十分关心对方于是梗着脖子也仔细看回去，发现唐舞麟的表情可以用一句“算你小子识相”来概括，顿时松了口气，心说还好自己烤得一手好鱼。
然而大小姐吃了一口就大骂：“什么味儿！”
霍雨浩惶恐：“紫苏不多了王冬说正好试试没有紫苏的所以我这几条鱼腌制的时候都没用。我平常烤鱼不是这样的。”话说也没差那么大吧，小雅老师不是照样吃的很香，其他人也说一样好吃。
唐舞麟登时拧了眉。
王冬王冬又是王冬！
他冷笑一声站起身，拎着那串烤鱼好像拎着一把刀：“还有多少紫苏？我去钓几只来重新做。”语气听起来像要杀几个封号斗罗助助兴。
霍雨浩倒吸一口凉气。
唐舞麟莫名地看看他，又转了转被自己咬了一口的无紫苏版烤鱼，大概是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串吃完。
“不介意的话我帮你吃吧。”霍雨浩伸手。
此时天早已黑了，晴朗的天空中悬浮着一颗颗璀璨星辰。河水潺潺，炭烤的滋滋声混杂着唐门八人玩笑的声音。唐舞麟走远了些，找到一处安静地，熟练地打窝、安装钓具、调漂、下杆，然后拿着杆发呆。
严格的来说不是发呆，发呆是漫无目的的思维活动，而他是有目的地放空自己。
他所有思绪的源头都是霍雨浩，不是现在的这个，是一万年以后自己喜欢的那个。
“鱼上钩了，怎么不钓？”这个问题龙谷的时候唐舞麟也问过霍雨浩。
“有烦心事的时候就来钓鱼，看见鱼一点一点咬饵，心里那些不高兴的事想不通的事也就被咬走了。”当时霍雨浩沉默了很久这样回答唐舞麟，现在唐舞麟平静地看着王冬说出一模一样的答案。
“你认识我父母吗？”王冬并不在乎唐舞麟如何回答，挑起话头后迅速抛出自己的问题。
唐舞麟不咸不淡地说道：“你的父母？隔壁老王的话我确实认识一个。”
王冬皱着眉，决定说的更直接一些：“我们……是不是有血缘关系。”
“在问这个问题之前我希望你搞清楚一件事，你真的姓王吗？什么时候你能搞清楚自己到底姓什么我就什么时候回答你的问题。”唐舞麟开始收线，“现在换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霍雨浩？”
“瞎瞎瞎瞎说什么呢！”王冬被吓出了女音。
鱼弹跳着入桶，刚粘了血的鱼钩在空中划过一道圆弧，唐舞麟继续下杆，不以为意地说道：“在我面前你掩饰什么？我连你女扮男装的事都没告诉他。”
“谢谢你。”王冬压低了声音，“我，我也不知道我喜不喜欢他，我们现在年纪都还小，他都不知道我是女生……”
不，听你这个纠结的语气很明显你喜欢他。唐舞麟随口问她：“霍雨浩的生日是什么？名字有几画？”
“八月二十一。三十四画。”
“结果怎么样？”
“算出来说是只能做朋友。但是我也有算出过好的结果啦不过听萧萧说看星盘和塔罗算缘分好像比生日姓名准一点……”王冬越说声音越轻，最后恼羞成怒，“你诈我！”
唐舞麟漆黑的眼眸里带了点笑意，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勾出王冬更大的怒火引来其他几人的注意。他轻声：“判断自己喜不喜欢一个人很简单，当你问自己这个问题的时候心里想着谁那你一定就是喜欢他无疑了。”
“那你呢？”王冬坐下，索性用了本音，也不再掩饰一些女儿家的姿态，扒着唐舞麟的肩膀好奇地问他，“看你说的一套一套的，你是不是情史丰富啊？你也喜欢他啊？”
温软的触感和肥皂的香气从王冬身上传来，唐舞麟全身皮肤战栗了一下，他猛然意识到，王冬身上流着和他一样的血，是他第一个触摸到的真正的亲人。
“……我以为我表现得已经够明显了。”唐舞麟转头对着水面沉默了会，犹犹豫豫地还是说了后半句话，“你的衣服是不是没洗干净。”
王冬大惊，拎起衣领嗅了嗅：“挺香的啊。”
“笨蛋？”唐舞麟无语地看着她，“香是因为你没把肥皂洗干净啊！你不会洗衣服？”
王冬茫然地摇摇头：“我很小的时候爸妈就出门远游把我交给大爹二爹照顾，在家里的时候衣服都有下人洗，来学校读书后雨浩帮我洗，这几天他太忙了我就自己洗了……没人教过我洗衣服。我看雨浩是打了肥皂再过水，我也这么做，但是泡沫好多完全洗不干净……”
听到这里，唐舞麟已经不知道该对两人的亲爹亲娘说什么好了，和王冬一比至少自己还有正常的家庭，王冬这成长环境能长成这样也难怪了。
他叹气：“你肥皂弄多了。这样的衣服穿在身上很伤皮肤的。你怎么可以让霍雨浩给你洗衣服呢？你是女孩子啊？”
王冬红着脸低头：“贴身的衣服我自己洗的啦，家里的姐姐教过我，但是其他衣服洗起来太麻烦了……”
“霍雨浩还帮你做了什么？”
“呃也就叫我起床给我带饭给我剔骨头给我买买牙膏牙刷毛巾脸盆每天给我记课表帮我写作业划重点隔几天给我买一次零食还有帮我规划期末考然后搞搞卫生什么的啦……”
唐舞麟：“……我好像懂你为什么喜欢他了。”难怪他那天在霍雨浩的二十四桥明月夜里摸到一个扉页注明：王冬的鸡毛事的小本本，霍雨浩真是小小年纪就又当爹又当妈的，怪有男友力的。
“卫生巾没让他给你买吧？”
“哎呀这个我自己准备的啦。不过那几天真的很麻烦就是了……”王冬绞着手指，头上三叉戟的金芒闪烁，“奇怪，为什么不让我一个人住呢，我看宁天就申请了一个人住，只带了一个巫凤随身服侍。”
唐舞麟：“奇怪的不是这个。奇怪的是，你家里为什么一定要你女扮男装呢？这完全很麻烦。”
“嘶。”王冬忽然揉了揉眉心，“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周围变得飘渺，唐舞麟的声音离自己很远，王冬晃了晃脑袋，看见唐舞麟摇头说了什么，实在听不清，她道：“不聊这个了。你这几天怎么不理霍雨浩？”
“怎么？我喜欢他又不是他喜欢我，还不准我心情不好晾他几天？”看王冬那样唐舞麟便明白有些东西唐神王不准王冬想到，只能顺着她的意思换个话题，然而他一个快二十的成年人，也不想和自己才十二岁的亲姐姐讨论自己的情感问题，“你来劝你的情敌和你喜欢的人和好？”
王冬想了想：“理论上我们是情敌，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没办法讨厌你，甚至觉得你很亲近。至于为什么劝你们和好，是因为我觉得你比我更喜欢他。”
“我喜欢有什么用。你应该问一问他更喜欢哪个。”
“我觉得他更喜欢你。”王冬痛苦呻吟，“你知道的，他没把我当女生看。”
唐舞麟哑口无言：“……他只是还没开窍。”听听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他都开始安慰王冬霍雨浩心里其实有她。
王冬纳闷：“你为什么就不接受他喜欢你呢？”
唐舞麟心说你要是变回女生他还真不一定喜欢我呢。况且现在的这个霍雨浩身上有太多王冬的影子，总是绕着王冬转，和他想要的那个霍雨浩不一样。
“我以前看过一本书，书上说所有的女生可以分成两种，一种是青梅，一种是偷腥猫。根据我的观察，我是那只偷腥猫，他是你的竹马。你只是暂时的败犬女主，我才是真正的偷腥配角。”王冬看起来还想反驳什么，唐舞麟叹气，“你走吧，我们聊不出结果。”
恬不知耻的鱼又开始咬唐舞麟心中的饵。唐舞麟的思绪不由得荡回一万年以后，那个时候的霍雨浩也总是只看着鱼咬饵而不收线。哥哥，那个时候的你也是这样复杂的心情吗？
一团乱麻的心绪竟然真的因为有鱼咬饵消散了一些，唐舞麟微妙地和那个时候的霍雨浩通感了。霍雨浩离开唐舞麟的时间越长，他就越成为唐舞麟的一部分。有时唐舞麟甚至不明白，霍雨浩从哪里结束，唐舞麟又从哪里开始。
唐舞麟喜欢的是一万年以后的霍雨浩，一万年以后的霍雨浩喜欢的是现在的王冬，现在的王冬喜欢现在的霍雨浩，现在的霍雨浩也许喜欢唐舞麟。
是死局。我看不如我去死。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唐舞麟不用回头都知道是霍雨浩。这对青梅竹马是来轮流嚯嚯自己这只可怜的偷腥流浪猫吗？
“给你带了驱蚊水。”果然传来霍雨浩讨好的声音，“你昨天不是说晚上被蚊子咬的睡不着觉吗？这里蚊子很多的，你用一点吧。”
不我是因为想你所以没睡着所以第二天课上在你身边打瞌睡所以被老师罚了。这个失眠理由说出来太肉麻所以我才甩锅蚊子。但是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你跟我说“王冬也招蚊子我用妈妈教的方法调的驱蚊液很管用”然后把她用过的驱蚊液给我的理由。更不是你现在拿着同一瓶驱蚊液过来找我的理由。
要不还是让霍雨浩去死吧。唐舞麟面无表情地想。
霍雨浩给他喷了好几泵驱蚊水，站在他身边看了一会水面，“鱼上钩了，不钓吗？”
唐舞麟不想理他。
霍雨浩鼓起嘴，无头苍蝇似的原地绕了几圈。刚刚师兄们对他的鼓励还是占了上风，他心一横语出惊人：“我觉得我们应该结婚。”
这话题漂移地也太快速，唐舞麟惊得抖了一下鱼竿，水面所有的气泡都被点破，鱼群四散逃开。
“结婚？”唐舞麟质问他，“你喜欢我？你爱我？还是你要对我负责？我凭什么跟你结婚？”
霍雨浩双眼亮起，扬起手，几点蓝光射出，冰锥入水插中鱼。“抓到了！”他跟唐舞麟邀功。
唐舞麟一字一顿地说：“回、答、我、的、问、题。”
“喜欢啊爱啊这些我都不懂。”霍雨浩老老实实地说，“但是我觉得我们应该对彼此负责。”
唐舞麟用一种“你疯了吧”的眼神看霍雨浩，等着他继续说。
霍雨浩语塞。一时间只有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你再喜欢戴钥衡你也不能这样对我！我们都那样了。”霍雨浩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
像是吐出了一块大石头，他开始碎碎念，越说越流畅：“戴钥衡和我有仇，你不能喜欢他。他是公爵府嫡长子，要和朱家联姻，或者和公主联姻，总之不可能和你自由恋爱。你们没可能。我知道我和他是兄弟，多少长得有点像，你前几天来找我对我好是因为他，但是你不能对我这样……这叫始乱终弃！我们都已经在床上那样了，怎么还只是认亲呢？你一开始说结婚有道理的，我没答应你是一时没转过弯。我们应该赶紧定亲。你要对我负责，你要对我忠贞，你不能……你不能出轨……！”
哐当一声金石乍响。是唐舞麟摔了鱼竿。他大跨一步提起霍雨浩的衣领，把两人的视线放到同一水平。
“谁都可以质疑我的忠贞，只有你不可以。”唐舞麟感到出离的愤怒，“你绝对不可以质疑我。”至少一万年以前的你不可以。
“而且很遗憾，我已经订婚了。”唐舞麟举起左手，无名指上戒指在星月下闪着刺眼的光。
霍雨浩像被掐住脖子的鸡，瞬间哑火了。
唐舞麟吐出口气，将他放回地面，修长的手指还留在他的衣领仔细地抚平褶皱：“你年纪太小了，还分不清喜欢和好感，更不要说喜欢和爱了。在你眼里，男女之情和朋友感情是一样的，都混沌的搅在一块儿，统称为喜欢。大家对优秀的人，尊敬的人，玩得来的人，帮助你的人，好相处的人，长得好的人，都会有好感，这就是你现在心中对我的情感。”
霍雨浩越听越茫然，僵硬地想，这枚戒指是谁给他的呢？是戴钥衡吗？他们才认识第一天！
唐舞麟看着他的表情顿了一会，在心里摇头，心说自己跟个小孩计较个什么劲呢？
“至于你说的要和我结婚，只是出于责任心，并不是真的喜欢我。”唐舞麟捡起地上的鱼竿，小心地整理，“别不信。我问你，抛开那天的事，你对我的情感和你对王冬的情感有什么不同？和贝贝唐雅比呢？”
霍雨浩看着唐舞麟，他半边身子被远处的灯光照亮，半边隐在近处暗绿的灌木丛中，像是站在两个世界的分割线上。他忽然想明白了唐舞麟身上的冷漠。
正是年龄。唐舞麟看向别人的视线与其说是冷漠不如说是毫不在意，带着一股不属于同代人的高高在上的目空一切的淡漠感，好像随时可以脱离人群。他就像一团纯净水，可以自然地流入人群，又可以干净地全须全尾脱出。只有面对霍雨浩时，这团水才会自发的浮现琴弦，这时候他的淡漠像温柔的刀，一阵一阵无声地对霍雨浩诉说着什么。
“别想这么多有的没的，专心修炼。把我当哥哥看就好。这几天没搭理你是我不对，我一时想岔了，以后不会了。我向你道歉。”唐舞麟收好鱼竿，提起水桶，“走吧，再不回去他们该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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