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
七舍的大门被敲响，学生们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黑发红眼、身量较高的男孩抱着一床被褥站在大开的门口外。
“你们好，我找唐三。”红色的眼睛逐一从不同年龄的学生脸上扫去，最后和听见自己名字站起来的唐三对视。
“我是唐三，你是？”对方不像是有敌意，看着自己的目光写满了好奇，唐三不由也对对方起了兴趣。
“我叫严凌霄，算是大师的半个弟子。他想到你可能没带这些，就让我拿了过来。”严凌霄走过来，将被褥妥帖地放到唐三手上，双眼在唐三旁边的小舞身上转了一下，重又回到男孩身上，“我是刚转学过来的，在三年级，虽然也是新生，但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可以来找我。”
唐三抱着被褥，还没来得及开口，门口又来了一位老师，点了他和小舞的名字，大概讲了作为新入学工读生需要做的事后便离开。走之前，他瞧见工读生宿舍中的生面孔，略微停顿一下，却没说什么，径直走了。
面对这样一个显然不是工读生的“师兄”，唐三斟酌是否要和对方出去聊一下，却听旁边的小舞有点不知所措的声音响起：“被褥……”
同为新工读生，她的床上只有块木板和自己的行李，其他什么都没有，这实在是个问题。
老生中不断有人提议，一句话带几个“老大”，显然把小姑娘叫得头疼。一口定下自己未来的称号“小舞姐”，女孩最终还是看向唐三和他手上的新被子：“唐三，我们打个商量，怎么样？”
唐三自然猜到她的打算，对认定的老师赠送的东西的不舍和对女性的照顾在他心中打架，又不知道该如何转变话题，只憋出一句：“商量什么？”
“你这一套被褥看着挺大的，咱俩把床拉一起、凑合一下，我们两个是不是都能用了？”
“啊？呃……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不就是睡一起？还能做什么？”
一直默默看着他们的严凌霄突然开口：“我有个主意。”
“什么？”
小舞转过头。唐三也扭过头来看他。被同步行动的两个脑袋盯着，严凌霄不由自主笑了一下。
严凌霄看向小舞：“我因为家庭原因不住校，但学校已经给我安排了床位，那张床就没有人睡。我把我的被褥给你，如何？”他点了点唐三手里的被褥，“和唐三的一样，怎么样？”
“你这么好心？我不用给那个什么魂币吗？”说是这么说，但小舞显然已经心动了，只嘴硬、维持着最基本的警惕。
“反正我已经给了学费和学杂费，这部分的钱是不退的，与其让它回仓库，还不如给有需要的人。”严凌霄道，“报酬的话，就麻烦我们老大，以后多照顾一下唐三了。”
这样就说得通了，小舞再满意不过，高兴得脸颊微红，连连点头道：“好！小三就包在我身上了！”她眼睛一转，“但是，不要叫我老大，要叫我小舞姐！”
“那我等下把被褥拿来，你稍微等我一下。”
严凌霄只笑了笑，算是应下。他和唐三对视一眼，略一点头，表示这里应该暂时没有需要自己的了，转身去自己的宿舍。
等他走后，莫名安静下来的宿舍重新响起声音，有人问“可以九岁才入读吗”，有人问“为什么他可以不住校”，有人说起“那位‘大师’的弟子”……
刚和唐三、小舞打完架的王圣凑过来问道：“唐三，你认识那位‘大师’？”
唐三顿了顿：“如果学院里只有一位‘大师’的话，没错，他是我的老师。”
“咱们学校里就只有那一位‘大师’。但是，你认他做老师？”王圣惊讶道，“认真的？他说是大师，实际上连学校老师也不是，顶多算院长的客人、是吃白食的。更别说据说他快五十岁了，魂力还停留在二十九级。你是先天满魂力吧，认他做老师？”
闻言，唐三先转身放下大师送给他的被褥，温暖干净的床褥离开掌心。他站直身体，抬起头注视王圣双眼时，目光严肃：“人云亦云，不亲身相处，如何真正认识他人？王圣，我很尊敬我的老师，不管如何，请你们不要在我面前说他的不是。不然，我们就再来一次切磋吧。”
他说的话状似轻松，但语气轻易让围观了他们的比试的人知道，到时候，唐三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诶，你……！”自诩灵活生存十一年的王圣不知如何回应对方莫名其妙的认真和死板，只能烦躁地抓挠头发，“好吧好吧！我知道了！唉！这一早上的都饿了，你们吃饭吗？咱们去吃饭吧！”
一直旁观他们对话的小舞不再沉默，眼睛亮了起来：“好啊！有什么好吃的！”
“也没啥好吃的，我们能买得起的食堂里的饭菜也就那样……”
小舞明白了什么，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呃，也要用魂币是吗？”她砸吧砸吧嘴，声音渐弱，“我在这儿等一会儿严凌霄……”
唐三稍作思考，抱歉地摇摇头：“我也有点事想问他。你们先去吃吧。”
然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事实是，他们的新老大，没钱；屁股都没捂热老大座位就被踹下去的唐三也没钱，并委婉地拒绝了王圣过快的示好。
即将毕业、肩负承上启下作用的王圣叹了一口气，最开始的威风已经如落叶一般被扫净了，现在宛如一个心力交瘁的六胎父亲。王圣摆摆手道：“唉，算了，那我等会儿你们。正好也听听看大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唐三无法判断他的目的，更觉不好，正欲开口，却听门口又响起严凌霄的声音——是他拿来给小舞的被褥了：“怎么说起大师了？小舞，你的被子。”
小舞欢天喜地地扑过去、接过严凌霄手中和唐三一样的被褥、铺在了自己的床上。
严凌霄走进来，歪着头好奇地打量唐三和王圣，见他俩没第一时间回答，便自顾自说了下去：“我认识的大师的话，是一位很厉害的人。”他稍一停顿，“我的第二魂环就是在他的帮助下获得的。”
第二魂环？！
堪称一石激起千层浪，宿舍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严凌霄身上。
“你已经获得第二魂环了？！”王圣数不清这是今天自己第几次震惊了，并终于收起了从大人口中接收的、对大师的轻蔑，“你才、你才九岁吧……”
“嗯。”严凌霄一点头，“我是先天满魂力，修炼得比较快。”
可这个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吧？
而既然严凌霄是先天满魂力，那么，和他同样的唐三，在九岁的时候，是不是也能修炼到这个等级？
唐三压下自己的惊讶和憧憬，问出一直盘旋在自己心口的问题：“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拜大师为师呢？”
为什么只是以“半个弟子”这种处于中间界限、模糊不清的身份出现呢？这对曾经只生活在唐门宗内和圣魂村的他而言，是无法自然理解的事。不清楚、不确定的身份和职责会招致更多的麻烦，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处事方针和观点，如今遇上这样一个为自己解围、并且和自己的老师关系不错的人，对方却是和此相反的存在，不免让他有对对方探究到底的冲动。
“我的父亲就是我的老师，自然不能拜大师为师。”严凌霄毫不在意自己是否又抛下了新的疑惑，“不过，唐三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叫我一声师兄或者学长来听听。”他感慨道，“我还没做过学长呢。”
这就有机会再说了。唐三眨了眨眼，学他，只点头，没作声。没等来学弟的问候的严凌霄也不纠缠，说一声“那我先走了”，彻底离开七舍。
待他走后，被勾起话题的众人还是成功推搡前现两位新老大来到食堂，并一起享用了午饭。
虽然刚进食堂时遇上了点不愉快，但整体气氛还算融洽。借王圣的钱吃了午饭，唐三为了等进食堂前遇见的大师而在食堂门口和他们分别，小舞被工读生们簇拥着去巡视接下来要度过一年的学校。
唐三在食堂门口大概又等了半个时辰，等到了和友人吃完饭出来的大师。两人便朝着大师的住处走去。
大师的知识渊博并有准确的数据作为支撑，极具说服力，即便唐三于武魂一门仍是门外汉，也觉得受益匪浅。而那些被学院诸多老师所不屑的理论，在唐三看来，即便可能是空谈，也是建立在夯实基础上、极可能成真的“空谈”。听着大师的一番讲解和教导，唐三更加确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和唐三针对性讲解完他的蓝银草的可能性，大师道：“你应该见过严凌霄了。他是我朋友的孩子，跟在我身边学习了一年吧。他的武魂也算比较特殊，明天我把他也叫上，我们三个一早上路，去获取你的第一魂环。”
“是，老师。”
从大师的卧室兼办公室离开，唐三回到宿舍，修炼到一半又被小舞叫出去对练。待到月上枝头，这一天才结束。躺在床上，唐三不由自主地阖眼。新入学、拜师、打架等等带来的疲劳在一夜酣沉睡眠中消失。
翌日清早，大师和严凌霄来到七舍门口时，唐三已经等在门口了。大师穿的和他昨天的几乎没有区别，严凌霄穿的倒不是诺丁学院的白色校服，而是一身方便行动的灰色衣服，腰带上别了个置物袋。
唐三看向跟随他们师徒二人的严凌霄。对方注意到他的目光，仍然稚嫩的脸上浮现一个笑容，朝他点了点头，之后便再无交流。
大师并不是会带着弟子进行无用寒暄的人，一路上给唐三讲解魂兽森林、魂环，在城内购买了一些用作干粮的食物和水，又额外购买了二十斤白萝卜。买完这些，大师花费五枚银魂币雇佣了一辆马车。伴随着马车的颠簸和马蹄踏地的声音，他们正式出发，前往位于法斯诺行省东北部的猎魂森林。
唐三一路上用白萝卜训练从大师手里获得的魂导器“二十四桥明月夜”，严凌霄坐在他身边，一直观察他的动作，或者说他手上的腰带。
被人丝毫不加掩饰地盯着，唐三不能说自己没有感觉。在唐门时，他早已习惯了各色各样的视线，但现在，视线来源不过是一个未满十岁的孩子，这里更是崭新的世界，他也不至于直接无视。
于是他将视线从手中的魂导器上移开，转头对上严凌霄的目光。还没等他先开口，严凌霄道：“你的魂导器的名字很好听，是有什么含义吗？”
这个问题并不好回答。唐三抿了抿唇，谨慎道：“以前在村子里时，听路过的旅人说的。你也听过吗？”
“没有呢。”严凌霄摸了摸下巴，“我基本上一直跟在我母亲身边到处跑，还没有听说过这种东西，很有意思。你还知道别的吗？”
唐三摇头，没再透露更多。严凌霄一摆手，倒也没放在心上。他打开腰带旁挂着的袋子，双手合起，捧着什么东西出来，递到唐三面前。
“这是什么？”唐三配合地问道。
严凌霄把手又往前递了递，紧贴的两手大拇指间开了条缝：“你摸摸。”
大师没有阻止，在严凌霄出声后转而掏出一本书来看，并不在意他们这边。唐三便没再看大师的态度，如严凌霄所说，右手食指伸进他的手中碰了一下。
触手一片冰凉，仿佛蛇鳞，又有柔软如丝的东西拂过自己指尖。见到唐三面上掩不住的惊讶，严凌霄满意一笑，松开合起的双手，展示自己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只通体白色，小鸟外形，一身羽毛状若蛇鳞的生物。从朦胧的黑暗中出来，白鸟舒展自己如猫一样蜷成一团的身体，不算鱼尾一样的尾巴，居然有成年人手掌大小。
收起炸成毛球的羽毛，覆羽重新变回蛇鳞质感，它眨了眨眼，观察四周，精准地转向马车内唯一的陌生人唐三，红色的圆眼中倒映着一个小小的男孩。
“这是……鸟吗？”想起刚才的触感，唐三头一次不敢确定自己的眼睛。
“她是我的朋友，叫白翎。”严凌霄不再捧着小鸟，放下手。白鸟腾跃起身，展开的双翼似蝠似鸟，一双脚也是白色的，浑身上下只有眼睛是其他颜色。白翎绕着唐三飞舞几圈，最后停留在唐三的膝盖上。没被衣物覆盖的皮肤上站着一点尖锐又不会让人受伤的重量和力度，却没有生物的温暖，像是蛇类一样冰凉。
这种生物几乎完全不同于他平日见到的鸟类。唐三有了猜测：“她是魂兽，是吗？”他用了和严凌霄一致的代词，毕竟据此看来，严凌霄确实把这只鸟当作朋友。
“对。她是一只白化的蛇鳞彩燕。”严凌霄道，“蛇鳞彩燕是一种外形相同、颜色不同的魂兽的统称。如它们的名字，它们有着燕子外形，身上的羽毛在御敌时坚硬如蛇鳞，剪尾之间有软骨和膜，可以在空中乃至水中活动。
“别看白翎这样，她已经有八百多年的修为了。”
提到魂兽，大师放下书，看了过来，道：“不同年限的魂兽的外表一般来说会有不同。以蛇鳞彩燕为例，无论它们是什么颜色，随着修为的增长，它们身上的羽毛会变得越发多彩。这种彩色是羽毛结构上发生了变化所导致，它们的基础颜色并不会改变。除了颜色，有些魂兽的大小也会随之变化。不过，蛇鳞彩燕的身形在它们达到百年修为时就定型了，不算尾羽的话，身体不会超过三十厘米。”他瞥了不知为何得意洋洋的严凌霄一眼，接着说，“由于蛇鳞彩燕的羽毛特点，当它们达到千年修为时，基本可以在空中隐形，而坚硬的羽毛也足以吹毛断发。但是，这种群居魂兽极少有超过万年修为的，这就和它们的天敌有关了，我们之后再说。
“白翎却不同。它是一只白化的蛇鳞彩燕，在蛇鳞彩燕的族群中是刚出生会被抛弃的存在，因为它们没办法改变自己的羽毛颜色，身体也更虚弱。如果不是遇见凌霄，这只白化蛇鳞彩燕不一定能活下来。”
“那么，白翎又是如何达到八百年修为的呢？”唐三问道。一只被自己的族群抛弃的弱小魂兽，即便被人类收养，又如何在短短几年内增长修为？另外，魂兽可以圈养在原生地，但是看严凌霄的模样，显然是带着白翎到处跑。即便对方只是一只巴掌大的鸟，难道对方不会因为不适应环境而受到刺激、脱离控制吗？
毕竟，就连武魂殿和国家都只能将魂兽拘束在森林或者湖泊里，严凌霄又为什么能把一只脱离族群的鸟类魂兽带在身边？
大师不说话了。白翎在唐三膝盖上跳了两下，一身蛇鳞羽毛变得蓬松。严凌霄伸手过来，摸了摸原本坚硬、如今柔软的羽毛，抬眼，笑着说：“这就是我的秘密了，小三。”
大师俨然把友人的儿子当作自己弟子的教学工具，道：“这个世界上，除了武魂殿和贵族率领或雇佣着魂师，还有一些魂师，以血脉为联系，建立宗门或者家族。他们的武魂基本上是同一类型，在内部流传着独属于自己的修炼方式。凌霄的情况可以算是其中一种。”
被大师揭了老底的严凌霄也不生气，他坐得离唐三近了一点：“大师说的没错。小三想知道的话，就得加入我的家族。虽然我家里只有三个人，但也得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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