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缓缓上浮的。
最先恢复的,是听觉。
耳边,有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有清脆的鸟鸣,还有一种极其好闻的、淡淡的药草清香,混杂着阳光的味道,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安宁。
紧接着,是触觉。
身下,是柔软而干燥的被褥,不再是森林里潮湿的腐叶,也不是山洞中冰冷的岩石。身上盖着一床薄薄的、带着同样阳光味道的锦被,温暖而舒适。
然后,是嗅觉,是视觉……
当夜宸终于睁开那双沉重的眼皮时,映入眼帘的,是一间雅致而明亮的竹屋。阳光透过糊着白纸的窗格,在铺着淡青色竹席的地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屋内的陈设极其简单,一张竹桌,两把竹椅,还有一个散发着浓郁药香的、正在冒着热气的药炉。
这里是哪里?
夜宸的大脑,还有些迟钝。他撑起身体,想要坐起来,却立刻感觉到一阵从四肢百骸传来的、撕裂般的剧痛,以及魂力被抽空后的极度虚弱。
“唔……”他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你醒了?”
一个清越如玉石相击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夜宸猛地抬起头,警惕地望了过去。
只见一个身穿七彩琉璃裙、气质高贵典雅的少女,正端着一碗汤药,款款走来。她的肌肤胜雪,容貌绝美,一双明亮的眼眸,如同最剔透的宝石,此刻正带着几分好奇和审视,打量着他。
在少女的身后,还跟着一位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老者。老者身形瘦长,穿着一身朴素的布袍,但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里,却闪烁着洞悉一切的智慧光芒。
夜宸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七宝琉璃宗!
宁荣荣!
骨斗罗古榕!
他几乎是立刻,就认出了这两人的身份。
作为前世看过原著的人,他对这些在未来搅动大陆风云的关键人物,印象极其深刻。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是他们救了自己和……秦明?
想到秦明,夜宸的心脏猛地一抽。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别找了。”宁荣荣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将药碗放在床头的矮几上,撇了撇嘴,语气里带着一丝莫名的不爽,“你那个傻瓜老师,就在隔壁。放心,死不了。”
傻瓜老师?
夜宸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
看来,他们都知道了。
知道了他和秦明之间的关系。
“你……你们……”夜宸的嗓子有些干哑,他想问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是我们宗门的巡查队,在星斗大森林外围,发现了昏迷不醒的你们。”一旁的骨斗罗古榕缓缓开口,声音苍老而有力,“你们两个小家伙,胆子倒是不小,竟敢去闯武魂殿的‘双月台’。要不是我们去得及时,你们现在,恐怕已经成了森林里魂兽的盘中餐了。”
夜宸沉默了。
他知道,对方说的是事实。
“这是宁叔叔让我端来给你的药。”宁荣荣指了指那碗黑乎乎的汤药,有些不情愿地说道,“他说你魂力反噬严重,经脉受损,需要静养。快喝了吧。”
夜宸看了一眼那碗药,又看了看眼前的宁荣荣和骨斗罗。
他没有立刻去接。
四年的黑暗生涯,让他早已不再轻易相信任何人。即便对方是原著中的“正面角色”,他也保持着最基本的警惕。
“为什么救我们?”他冷冷地问道。
他的问题,让宁荣荣愣了一下,随即大小姐脾气就上来了:“喂!我们好心救了你,你不说声谢谢也就算了,还用这种语气质问我们?你这人讲不讲道理啊!”
“荣荣,不得无礼。”骨斗罗摆了摆手,制止了宁荣荣。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夜宸,缓缓说道:“理由有三。”
“第一,我七宝琉璃宗与武魂殿,素来不睦。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你们大闹双月台,破坏了武魂殿的重要计划,不管出于何种目的,都算得上是我们的‘朋友’。”
“第二,”骨斗罗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欣赏,“老夫很好奇。一个二十出头的魂帝,和一个三十多岁的、同样是魂帝的‘不动明王’,究竟是何方神圣,能有如此大的胆子和魄力。特别是你……”
他的目光,落在了夜宸的身上。
“……一个能凭一己之力,硬撼八十五级魂斗罗,甚至逼出‘神降’仪式的年轻人,老夫纵横大陆数十年,也是闻所未闻。”
夜宸的心中,微起波澜,但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冷。
“第三呢?”他问道。
骨斗罗闻言,与身边的宁荣荣对视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容。
“这第三嘛……”骨斗罗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意味深长地说道,“自然是因为,你那个傻瓜老师,即便是自己只剩下半条命,也死死地抱着你不放手,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你的名字。我们总不能,见死不救,让他的一片‘苦心’,白白浪费了吧?”
轰!
这句话,像一块巨石,狠狠地砸进了夜宸的心湖。
他那张冰冷的面具,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宁荣荣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容,继续补刀:“是啊是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把我们七宝琉璃宗最顶级的‘九转琉璃丹’,当成糖豆一样,拼了命地往另一个人嘴里塞呢!要不是我父亲拦着,你那个老师,恐怕就要因为魂力耗尽而陪你一起去了。真是……感人至深啊!”
夜宸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他想起了昏迷前,秦明那张因为剧痛而扭曲的脸,想起了他那双写满了决绝与守护的眼睛,想起了他最后在自己耳边,说出的那句“别怕,有我”。
原来……原来自己能活下来,是因为他……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酸涩、感动、与无措的情绪,再次将他淹没。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他花了四年的时间,将自己的心,铸成了一座坚不可摧的冰城。可这个叫秦明的男人,却总能轻而易举地,用他那近乎愚蠢的、不计后果的温暖,将这座冰城,融化得一塌糊涂。
“药,快凉了。”骨斗罗的声音,将他从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夜宸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
他抬起头,看向宁荣荣,伸手,接过了那碗药。
“谢谢。”他轻声说道。
这是他醒来后,第一次,向别人表达谢意。
宁荣荣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这座“冰山”竟然真的会道谢,一时间竟有些不习惯,只是“哼”了一声,将头扭到了一边。
夜宸没有再多言,端起碗,将那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
药很苦,但他的心,却更苦。
喝完药,他将碗递还给宁荣荣,然后,掀开被子,便要下床。
“喂!你干什么去?!”宁荣荣急忙问道,“宁叔叔说了,你必须静养三天!”
“我去找他。”夜宸的回答,简单而直接。
有些事,必须当面说清楚。
有些债,也必须当面……还。
他不想再逃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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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的竹屋。
秦明正靠在床头,脸色比夜宸好不了多少,同样是苍白如纸。他的左臂被厚厚的绷带吊着,胸前也缠满了纱布。他正呆呆地,看着手中那件洗得发白的黑色旧外衣,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灵魂。
当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时,他甚至都没有反应。
直到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夜宸?”
秦明看到他,就像一个受惊的孩子,下意识地,想要将手中的旧外衣,藏到身后。
但,已经来不及了。
夜宸的目光,落在了那件衣服上,也落在了秦明那布满了血丝的、写满了惊慌与无措的眼睛上。
两人,就这么隔着数米的距离,沉默地,对视着。
空气,仿佛凝固了。
最终,还是夜宸先动了。
他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到了秦明的床边。
他没有去看秦明,也没有去看那件衣服。他的目光,落在了秦明那被绷带吊着的、几乎被废掉的左臂上,落在了他胸前那隐隐渗出血迹的纱布上。
他知道,这些伤,都是为了谁而受的。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做出了一个让秦明始料未及的动作。
他缓缓地,对着秦明,跪了下去。
不是单膝,是双膝。
以一种最虔诚,也最卑微的姿态。
“你……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秦明彻底慌了,他想上前去扶,却因为牵动了伤口,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夜宸却没有起来。
他只是低着头,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四年前,你问我,我们之间,是不是可以用钱来计算。”
“现在,我回答你。”
“……不是。”
“一条手臂,一身重伤,数次舍命相护,还有……还有你这四年……”
夜宸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
“这些,我算不清。”
“也……还不起。”
他说完,缓缓地抬起头,那双冰封了四年的眼眸,第一次,在秦明面前,彻底地,融化了。
里面,不再是冰冷,不再是疏离,而是如同星辰坠落般的、无尽的痛楚与愧疚。
然而,就在秦明以为,自己终于等来了迟到四年的和解时。
夜宸接下来说的话,却像一把更锋利的刀,将他那颗刚刚燃起希望的心,再次,捅得鲜血淋漓。
夜宸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所以,秦老师。”
“从今天起,你我之间,两不相欠。”
“你救我,我……也救了你。我们,扯平了。”
“从此以后,你是高高在上的‘不动明王’,我是活在阴影里的‘暗影’。”
“我们,就当是……从未认识过的,陌生人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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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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